《一世千秋》莘筱安

2、[第二章]

　　天命五百年，天帝之子溟潋两万岁满，正迎最后一道天劫。渡劫之后，修为上神，则是继位天君之时。

　　此时，人间西湖，三月飞雨。他站在断桥之上，一身华服，傲视苍生，犹如君临天下。

　　他又看到那女子，沉寂深邃的眼眸里暗起波澜。她撑着油纸伞立在船头，微笑着凝望向他。青玉色的伞衬着明媚皓齿的面容，霏霏细雨仿佛染绿了她的衣袖。这一刻的两两相望，仿佛望断天涯，望尽了三百年岁月流逝。

　　三百年，不过不长不短的一乍时光。它不够诉尽天地战乱，不够写完四海八荒，却足够铺出一段崎岖路，让一个单纯懦弱、不谙世事的女孩逐渐沾染血腥。

　　三百年前。他历劫归来，人间六十年生死化作沧海一栗，成就他一身修为。前世浮生恍若梦，竟已成了过往烟云。

　　风吹过轮回谷，拂起他身后的如雪银丝。一弯深紫色月牙印记在额前若隐若现。她遥遥而来，一身青衣随风翩然。形单影只的悲伤在茫茫世界里渺小，却也出奇地格外醒目。他不知怎么怔忪了。

　　仿佛是上天注定的一场宿命，她不期然坠落在他面前。那一袭乌发在风里肆意飞扬，刹那间迷乱了他的双眼。他皱眉，她哀嚎，因这一摔的狼狈。

　　对上眉下清澈的剪水瞳，看见了她所有的迷茫和诧异。原来可以有这样一双眼睛，纯净地竟让人忘却所有晦涩。

　　“你……是谁？”他听见她怯弱地问，不复天界里那些大同小异的张扬或卑微。

　　“溟潋。”他如是回答。在邂逅这一刻，谁在不由自主，失了心魄……

　　——我穿越千年，只为渡你而来，成全你一世千秋。

　　劫，这一场情劫，跨越了洪荒宇宙。确是上天注定。

　　风再次席卷而来，纠缠着杀气。她惊慌地拉他的手，从地上爬起。“这是哪里？”

　　“轮回谷。”神族受罚或历劫，下凡轮回，再世为人的通道。只有红尘一遭，渡生死劫难，方可归位。

　　他未来得及阻止，她竟已经纵身一跳，那一袭乌黑的秀发在轮回谷皑皑的迷雾里逐渐模糊。他失神地看着空空的手心，最难忘是那一牵手的温柔。原来她瘦弱的身体里也有着这一般看破生死的决绝。

　　下一秒却是风雷汇集，轮回谷中久久震荡。随即有什么喷薄而出，映红了天地。他讶然，知道了她原是那嫡巫氏最后的公主。

　　一百年前他亲自封印了她的记忆。一百年后封印受外力破除。

　　她早被罢黜仙籍，此遭下凡虽不至忘却前尘往事，却也前路多难。他本以为她会被打回原形，魂飞魄散，却未能想到，三百年里她开创了怎样的世纪。

　　虽才入春，西湖水泛着暖暖的绿。她湖上泛舟，笑意温婉。三百年来她早已背离正道，转念成魔。今时今日，仍笑得绝世无暇。他不禁一阵恍惚。

　　天地寂静无声，却有暗箭破风而袭。湖上顿然失色，惊起无数水鸟鸭禽。她眸光似水，随手挥去一片红光，便在片刻将一切化为虚无。足尖一点，凌空而起，薄纱青衣舞成一道风景。飞身回眸的瞬间，一袭乌丝拂过面颊顺风招摇，顿生风华绝代，妩媚天成。于是眸光一闪，唇角一勾，邪意骇人心魄，便又是挥袖而出一片红光，偷袭者无处可逃，在红光里歇斯底里地痛苦叫喊，最后化成一汪血水。

　　他皱眉，略微不忍。

　　这便是血魂引的残忍与威力之处啊！被伤者修为越高伤害越大，轻则尸骨无存，重则魂飞魄散、灵神俱灭，不论人鬼神魔。不过力量亦是双刃剑，黑巫氏传得此术的人皆寿命短暂，并力量渐弱。后来甚至隔几代才出一人。四百年前，白巫氏正是忌惮此种力量，才趁嫡巫瀚（青引生父）逝世之日大举剿灭嫡巫族，以绝后患并统一巫族。

　　再凝神去望时，湖面上空空如也，佳人也不知所踪。

　　他低下头目无焦距，晌久才低沉地吟诵，“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