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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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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逝去的第三年,时畔大力投身公益事业,第五年他成为了圈内颇有实力、名利双收的年轻企业家。
三十五岁时,他的事业蓬勃发展,成就显赫,所带领的公司已然成为业内龙头企业。
他得到过无数赞誉,站在许多人需要仰望才能看到的位置,是圈内最难邀请出席,但一出现就会有很多人奉承,主动攀谈的对象。
表面上他风光无限,看似一心扑向事业,是一个个年轻小辈效仿学习的榜样,有着同等地位都没有的孤傲。
但单身多年,一直未婚,连暧昧对象都没传出的时畔,也是知情人背后津津乐道的笑谈。
毕竟无论过了多少年,年轻的他曾经为了一个男人差点和家里闹掰的传闻,算是闹得人尽皆知。
大家提起他一定先是肯定他的成功,再因为他和一个男人挂边,各自碰着酒杯,唏嘘笑笑。
有人说他单身至今是忘不了旧人的痴情人。
有人却说他只是不喜欢玩女人,有了现在的地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为什么非得结婚守着一个人,其实不知道私生活有多混乱。
时畔无所不知,他从不在意他人的言论,以前是,三十五岁稳练的他更是。
他只要逐步完成他应负的责任就好。
又是一年冬日,晚上八点,距离时茂强的小儿子,时晨十八岁生日宴开始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作为大儿子的时畔才姗姗来迟。
他下了车由服务生引到觥杯交错的酒会,在众人的视线中拿过话筒,径直走到主台位置,言辞简练道:“大家好,我是时畔,今天辛苦大家到来是要宣布一件事。”
“集团往后将由我的弟弟,时晨接手,我会辅助他站稳脚跟后再离开,请大家放心……”
说完这几个字,他像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往后退了一步,向着台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随后时畔站直身体,漠然看了一眼台下轰然而起的讨论声。
他无视代芳投向他的恐怖脸色、时茂强的摇头叹息,和他那位继母欣喜的脸,官方的说了句,“大家慢用。”后,下了主台。
时畔还是给了点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面子,说完没立即离开。
但也不想留在大厅被一群人上前攀谈,独自去了观景台吹着凉风,打算待一会再走。
“时总,是被胁迫了吗。”
“这么成功的人才三十五岁就嚷嚷着要退下来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时畔夹着烟的手架在栏杆上,看着夜空下的寂寥都市,听到声音也没回头。
来人是刚和他们公司谈了合作的陆家少爷陆岩,刚满三十岁。
之前整天嚷嚷着要靠自己,不想接管公司,结果拿着家里给的资金资源,在外面煞有介事闯荡了四五年,一事无成,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来走他老爸铺好的平缓大路。
在陆岩看来,要是他自己能开辟出一条父辈都没有到达过的路,怎么也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而且那人还是个只会张嘴等饭,上不得台面,被硬捧上来的私生子。
时畔瞥眼趴在他旁边点烟的陆岩,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成功不过是命运的加持。”
因为他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教育资源,这样的人脉,这样的环境……所以他才有一天走到了许多人都走不到的位置。
但对方仿佛没听懂,吐了口烟,问:“什么意思?”
时畔却没有解释的心思,摁灭手中没抽一口的烟,绕过一头雾水的陆岩走了。
他打算离开这如今不属于他,也怎么待都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时畔这么多年都和时晨保持着有血缘的陌生人关系,今天也不想找这位后来者居上的私生子的麻烦。
时晨却偷偷离席,在观景台前的走廊边拦住他,口无遮拦说:“大哥,你是因为放不下朝朝才把位置让我的吧。”
“但是你让给我了,你要去做什么?”
“你明知道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再找到他了,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一个男的而已,还不能放下吗,你要让爸爸伤心到什么时候……”
“闭嘴。”时畔从踏入这里,积攒到本就濒临爆发的脾气,看着眼前惹人生厌的时晨,吼出声,“我让你提他了吗。”
时晨明明很怕他大哥不威自怒的表情,但他还是勉强提起气势,想着他小时候多少次追在他身后,大哥却看也不看他。
想着大哥那么厉害的人,却被他见都没见过的一个男人毁了一生,不结婚不生子,让爸爸享受不到天伦之乐。
想着妈妈说的那个朝朝怎么勾引的他大哥,而且以后公司再怎么说都是属于他的了。
他不甘示弱道:“本来就是……”
时畔话不多说,直接一手提着他的衣领,压在观景台半人高的栏杆上,满是戾气道:“再说一句试试。”
时晨看着眼下反过来的高楼,吓得惊呼着抓紧时畔的双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但时畔的手也没放下他,还是赶来的时茂强被眼前的一幕惊到,“畔畔!”
时畔才嫌恶地拉下他,松手。
时晨瘫软的身体被晓梅抱在怀里,她心疼地摸着时晨身上,“儿子,有没有哪不舒服,这疼不疼?”
确定时晨没事以后,她含泪道:“畔畔,你这是干什么,是你自己说的要退下来,我们谁都没有逼过你,你要是不满意你就直说,拿一个小孩子撒什么气!”
“好了。”时茂强拦着她道:“带晨晨去休息休息。”
他话音刚落,察觉时畔抬脚要走,手搭在他的肩膀,拍了拍,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只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再拦着你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时畔略带讥讽道:“是您也拦不住了。”
都已经有他这样贴心的大哥,给他的小儿子铺好一条不用奋斗直接送到手上的宽阔大道。
换他全身而退。
这样的交易,对时茂强来说,合算的不能再合算,他怎么可能不放他离开。
这时候时茂强不再说什么男人相爱有悖人伦,也不再因抱不到孙子骂他不肖子孙。
随着岁月的催化,他需要的早已不再是他这个人,而是有诸多利益牵扯的继承人。
换谁来坐,都可以。
时畔很清楚,也已不在意。
他独身走出大门,在门口等司机将车开过来的空隙,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心情是那么多年以来从没有过的轻松。
他终于又离朝朝近了一步,这一步花了他许多年。
他稍有起伏的情绪想到还有一周是朝朝的忌日,眼底有难掩的低落。
司机将车停在他面前时,看到的就是老板又露出那副神伤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车提醒他。
司机正要下车准备给他开车门,时畔身后响起代芳追出来的声音。
“你真要走,要完全离开公司?就为了一个都死了14年的人去完成什么破理想,回那小地方搞教育,以后就别回来了,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那么多年了,不仅时茂强一副老态,她保养良好的脸上也爬上了皱纹。
但好在她等了那么多年,等来了卞擎的回心转意,如今有了个五岁的小儿子。
卞聪聪看她突然离开,跌跌撞撞跑过来,抱着她的腿喊妈妈。
时畔放心地看着他们如今都有了可以依靠的后代,哪怕以后没了他,有公司的正向发展,有足够的物质基础,也不会影响到他们正常的生活。
他还算态度平和,提醒她说:“你已经有儿子了,回去吧。”
偏偏五岁的卞聪聪看见了时畔,还想跑过去,“大哥哥!”
代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气大到抓疼了聪聪,她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瞪着时畔道:“别过去!离他远点,别跟着学坏。”
回应他们的只有时畔头也不回关上车门的声音。
司机十分有眼力的瞄着后视镜里看不清神色的时畔,开了半路,等到时畔消化完情绪,才小心地问:“老板,是回公寓吗。”
时畔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好一会听不出情绪,说:“去墓园。”
到了墓园后司机按照惯例将车停在外边,等着时畔出来。
墓园的看守人对时畔已很是熟悉,十四年来他每隔着一两个星期就要来一次,是来墓园最频繁,也是每次呆得时间最久的人。
不仅风雨无阻,还不分日夜,第一次他半夜忽然看到淋着雨坐在墓碑前说话的时畔,差点把他吓个半死。
也是后来他才知晓,这埋葬着他的爱人。
时畔拿着一束捧花经过时,看守人特意朝他点了个头。
时畔微微回点,一步一步朝着闭着眼都能走到的墓碑走去。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挑选的两人最后的合照,至今时畔仍记得朝朝拍照时闷闷的生着他的气。
许是想到以前朝朝不理他时紧抿着唇的脸,时畔看着照片无声地笑了笑。
他先拿着手帕细细将墓碑前后擦了一遍,才把手中带来的山茶花放在朝朝笑脸的照片下。
时畔不管地面脏不脏,衣服价格又如何昂贵。
他席地而坐,身子微微靠着墓碑,劳累的身体像触碰到温热的身体,终于有了依靠。
褪去在世人面前复杂多层的身份,见到朝朝的他,迷茫的像个稚子,拿过在这的工作人员备下的黄纸,向他解释。
“今天有事耽搁了,跑了三家花店,但花的质量都已经不是很好,你不要生气。”
他的声音放得很缓,像这样自顾自说过了无数次,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絮叨,“所以来得比较迟,下次来看你,一定买店里最好的那束。”
时畔拿出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点燃黄纸,丢进盆里,看着燃烧的火光,喃喃道:“我的旧红绳又快要戴断了,你没有给我换过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你送的红绳跟你一样的脾气,知道我快要去见你,上面的玉也有了裂纹。”
“我现在每次戴都要很小心,洗澡前要摘下来,洗完要再戴上去,不敢碰到,怕哪天不小心就……碎了。”
“怕……”时畔说着说着,语气微滞,然后又自作轻松的笑笑,掩下眼底的感伤,“怕你留给我最后一样东西也丢了。”
他像往常一样,想到什么就和朝朝说什么,但大概因为今晚他正式告别了所谓的家人,心里没他想的那么好受。
对朝朝强烈的思念也在此刻到达顶峰,他不知在深夜崩溃过多少次的神经,红过多少次的双眼,此时没掉下眼泪。
他只会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反反复复说着,“朝朝,你和我说的每句话我还都记得……”
“别生气,你再等等我。”
“我怕我什么都没做,真要去找了你,你又不让我哄你,你会生气,会难过,会抱怨我……”
时畔想起朝朝走前感慨过的话,温声道:“你想看他们过得好,对吧,我去做给你看。”
“但……你记得到时候多抱抱我。”
他真的,一个人走了太久,走了足足14年了。
这14年来,所要完成的工作其实远远不止别人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多,那么轻易。
他要确保父母的生活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毕竟生他,抚养他。
每天重复的工作很累,如黑云盖日压在他的头顶。
他过着毫无期望,日复一日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
他太想能早点碰到朝朝,太想能早点离开,整日整夜将自己埋在公司,埋在堆积成山的工作中,只希望能时间能过得快点,再快点。
他能少些思念,少点痛苦。
但是仅仅睡着的几个小时,还是很想朝朝,很想见到他。
时畔久久陷入两人以往的回忆里,一时出不来,喟然道:“你说你走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残忍,什么都不留给我,我还没有看到你最后一面……”
似乎是说到这里,太过于痛苦,时畔的指尖被燃烧的黄纸烫到,他像感受不到疼痛,捏了捏火焰,丢进盆里。
他换个了坐姿,能保证一直看到照片上朝朝的笑脸,向他道歉,“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人,都要吃饭,不能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让他们丢了饭碗,我要负我该负的责任,要收尾,要交班……”
“所以忙到现在才离开。”
时畔额头忍不住抵住冰冷的照片,与朝朝额头相贴,如同得到了安慰,“朝朝,我累了,很想快点见到你。”
他无数次难以自控的思念,让他紧紧揪住患上抽搐性疼痛的心脏,“你不要害怕,再等等我吧……”
说完这句的时畔,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等到黄纸燃尽,等到他从濒死的感觉中缓过来。
他依旧没抬起紧靠着朝朝的额头,而是用手指了指朝朝身边还没有贴上照片的空墓碑,第一次告诉他。
“我以后就睡在你的旁边,照片也要用我们拍的那张。”
这年冬天,时畔没再陪着朝朝过年,他抓紧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将时晨培养成能在公司独当一面的接班人。
加上有时茂强在他身边辅导,三十六年秋天,时畔返回了很多年没再见的小县城。
他曾在这里和朝朝上学,又曾在这里和朝朝分别,如今又为了朝朝,再次回来。
回县城投身教育的四年里,时畔将手上所有的资产拿来开办特长3+5学校,设立大众特长班,体育、书法、绘画……
也有小众特长书写等班级,只依靠特长成绩排名,不需要门门兼得也有出路,学费价格低于普通就读学校,对于贫困生,免学费提供一日三餐。
他们只培养专项人才,中途免报名费辅助各项特长生考取级别证书,按照最终特长的毕业成绩,提供就业,向对接企业从高到低直接输送人才。
因为他的身份和之前的名气,没什么人敢来刻意为难他。
他还算顺利的进行着教育事业,送出去一拨又一拨本该前途黑暗的人。
他并没有为此开心,只是像完成一件答应过朝朝的使命。
他想朝朝知道,能够开心。
这里有很多人走了出去,有很多人完成了梦想,有很多人有了属于他们新的人生……
时畔三十九岁时,学校教育资源丰富,队伍日渐壮大,成为当地特色名校,他却独独没有另外再办的意思。
他只是日复一日站在办公室前,看着学校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又等到了一年秋天,他觉得做得足够多时,将学校交给了深深热爱着教育事业的后辈,孤身只影离去。
离开前,他回了趟四年间从未踏足过的村落。
他以为故地重游,可以做到时过境迁的坦然。
但走过村落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都能让他找到朝朝的身影。
他似乎还活在这里,活在他的眼前。
如幼时那般鲜活,只需要被外物稍稍提醒,如潮水般汹涌的记忆便将他吞噬。
他一遍遍咀嚼旧到掉色的回忆,像朝朝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只不过他再也触碰不到他的爱人,只不过他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只有时畔一人被岁月的双手,无情的推着往前一走再走。
时畔忍不住停在村口,停在他第一次迈入的土地,回头再看。
他已经离朝朝太远了,远到十几年不曾见过的面容,都在他的记忆里渐渐模糊。
他生怕时光还会继续往前走,走到将朝朝的脸一并剥夺的那天。
时畔痛苦又挣扎,像失了智的痴傻人,一遍又一遍重走这年老衰落的村落。
从村口到破败的泥瓦房、荒废的老房子、到村尾、荒芜的杨树林……
朝朝缩在泥土里小小的身影,被锁链困住的脚踝,慢慢在他眼前长大,笑着的脸、哭过的眼、坚韧的目光、害羞的容颜……
他明明是想再次牢牢记下他,牢牢刻在脑海里,但每一次的回忆都伴随着永远不可触摸的痛楚。
时畔颓败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最终还是原路返回,想逃避的离开。
经过张玉家时,时畔多看了一眼,正与出来泼水的朝宇豪对上。
朝宇豪也是反应了一会,才认出他来,但还没说话,就被身后痴痴傻傻,长相甜美的少女打断。
她扑到朝宇豪背上,使劲扯着他的脖子,“哥哥,哥哥……我今天还没吃糖,你买的裙子呢,快点给湘湘……”
“好,等会给你。”
朝宇豪也不再费劲的解释他不是她口中的哥哥,拉下湘湘的双手,别在手里,向时畔解释道:“朝朝的妹妹,她奶奶十年前在隔壁村捡到的,说是她,做了DNA鉴定。”
“当时联系不到朝朝,刚过一年她奶奶烧火做饭时不小心把房子点着烧死了,湘湘那天在我家玩才没事,后来没人养她,我就商量着和我妈养着。”
时畔点了点头,想带她走,至少带到朝朝墓碑前,告诉朝朝一声,他的妹妹好好养在朝宇豪家。
但又想起来湘湘已经有了归宿,眼前的朝宇豪就是她以为的哥哥。
也许就让她这样,误以为朝朝还活着也好,有朝一日他看见朝朝还牵挂着的妹妹有了归宿,他也放心了。
时畔看着两人道:“你方便照顾她吗。”
朝宇豪知道朝朝去世很多年了,湘湘如今也没了亲人,他虽然恨他们一家人,但湘湘小时候他也照顾过一阵。
他不可能看着湘湘继续在外面流浪,虽然是有耽误他结婚,村头村尾都知道他家有个傻的,谁家都不愿把闺女嫁给他承担一个没血缘的妹妹。
但他单着那么多年也看开了,他妈妈也没说过照顾湘湘有什么麻烦。
朝宇豪还怕这次偶然遇见时畔,他会以朝朝的名义把湘湘带走,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现在比较认我和我妈,算是亲人了。”
时畔最终想了想,说了句麻烦了,只当他是在这偶遇了两位故人,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再次回到F市时,又是一年寒冷的冬日,时畔特意去柜台挑了两样饰品,分别送给时茂强和代芳。
但当他拿着礼盒到了熟悉的地点,两次都只是站在别墅前,听着里面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欢乐声。
他不知听了多久,将礼盒轻轻放在门前,没有进去的打算。
只是在他背身离开别墅时,脚步稍有停滞。
最终时畔还是半回过身,侧眼看了会散发着温暖光线,确定已不再属于他的家,毫无留恋地迈步离开。
那一夜,时畔如愿去陪了和他阔别18年的爱人。
时畔死后,他的葬礼并没有如他人所想那般骤然、混乱,而是一丝不紊的进行着,仿佛早就有人安排好了一切。
众人看着唯一在葬礼遗照上笑得温和的脸,悲伤垂泪的父母,都在唏嘘感慨,一位杰出人士的陨落。
只不过,他死后许多年,故友偶尔提起他,常常这么评价他。
他是个沉浸在过去,走不出来又懦弱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爱你们,下本大概十二月底开文,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