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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话挑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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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昭废寝忘食了约莫半个下午,便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山月担心她再着凉,将她唤醒了去榻上睡。
可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倒又是不困了。
听着外头零零散散的姑娘们散学的声音,程昭昭突然想到:“山月,这里夜间沐浴,是何法子?”
山月如实答:“奴婢没找着浴桶,昨日见一些姑娘们成群结伴往东边去,便也跟着去看了看,有专门的澡堂。”
“澡堂?”
程昭昭两眼一黑。
除了家中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她还从未跟任何别的姑娘坦诚相待过呢。
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这几日病着,都是山月在为她擦拭,身上滑滑的倒也不难受,只是待她病好了,总归是要自己去洗的。
果然来的时候只是凭着一腔孤勇,什么都没考虑到,如今是这也不适应,那也诚惶诚恐,到处都是麻烦。
她的手搭在自己身前,不小心摁了一下,棉软的触感连着自己的心跳,叫她不由自主悸动了下。
她突然想到一个羞愤至极的问题。
除了贴身丫鬟,没人看过她的身子,那……付清台呢?
夫妻的话,是免不了要互相看到的吧?还要……
素日同上京城中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也不是没聊过那种事,画册也有偷偷看过几眼,只记得自己看的时候,满脸烧的不像话,活像从蒸笼里拎出来的。
那样羞耻的画面,也不知是谁想着画出来的。
她渐渐拉高了被子,捂住了大半张脸。
山月瞥见她红到异样的情状,以为她又发热了,忙上来照顾她。
“没事没事,山月你去忙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她支支吾吾,拉着被子不肯松,整个人又顺溜地往下滑,将自己全部埋进了被笼里。
她想,如若付清台当真看过自己这副身子,那她以后便真的再也不敢见他了。
便是寻常寒暄见面也不可以!
她缩在被子里,迷迷瞪瞪想些有的没的,脸上的红潮久久不退,竟也就着胡思乱想,这样睡了过去。
再睁眼,山月已经将汤药和晚饭端了回来。
“今晚有鸡汤,奴婢瞧着清澈,应是好喝的。”
瓦罐的盖子掀开,鸡汤的香气瞬间溢进程昭昭的鼻间,还混着浓郁的药味。
她坐到桌边,果然见到鸡汤里放着枸杞和冬虫夏草,显然是专门做的药膳。
“衔青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
她感慨着。
跟着表弟一道出门,真是她做过最对的决定。
山月也附和:“是啊,表少爷也是越来越用心了,奴婢方去厨房,见到那锅鸡汤是在专门的小灶上煨的,好大一股药味,还有人特地看着,生怕旁的人来偷吃呢。”
“小灶上,何人看着?”
程昭昭不过随口一问,岂料山月道:“正是上回我同小姐说过的那位公子,长的比沈公子还要俊的那个。”
握着长柄汤勺的手顿了下,她偏头又问:“打听出他叫什么了吗?”
山月“呀”了一声,“奴婢忘了问了。”
“不过小姐,奴婢这回看清了,他生的当真是好看,奴婢随着您在上京见过那么多的世家公子,都没他好看呢,都说江南风水养人,看来是真的。”
越听山月的描述,程昭昭心下越觉得古怪。
生的真好看?有多好看?
她平生见过生的最好看的男郎,便是付……
心里有个念头,突然开始疯狂滋长。
陈温说过的话也不断在她脑海间萦绕。
“生的最好看的自然是付师兄……”
付师兄。
早知她该多问一句,那位付师兄,如今还在苍南山吗?
不对不对,当是不在的。
不只是在梦中,便是这回她清醒着及笄后,英国公夫人也是早早就来家中说过,她家儿子马上要从苍南山回来,想叫她到时候见见。
对的,付清台这时候应当已经回去了,不在苍南山的。
他不在的。
可是,到底是哪个常同沈愿在一块儿的,又生的好看的,在任劳任怨地为她做了许多呢?
香气扑鼻的大补药膳,被她喝的如同清汤寡水一般,味同嚼蜡。
眼见着喝到了底,只剩一点残渣,程昭昭拍了拍燥热过头的脸颊,起身道:“山月,我想出去散散步,你带我去厨房逛逛吧。”
“厨房?”
山月从不曾想,自家小姐会去那般油腻的地方。
“嗯,厨房。”
她铁了心,今晚一定要看看山月口中那位生的好看的公子,到底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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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程昭昭的光,沈愿和苏衔青今晚得以一人喝了一大碗大补的鸡汤。
“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沈愿吃饱喝足,啧啧称奇。
“你究竟是何时学的这般好的厨艺?不去皇宫大内当个御厨都是屈才了。”
付清台轻描淡写地剜了他一眼。
苏衔青比沈愿乖巧些,吃人嘴软,不会说这些话来损他,但是也忍不住问:“我记得今日小厮下山采买的时候没带冬虫夏草,付大哥你这是哪来的?”
“午后碰见陈淮,同他买的。”
“哦。”
明晖堂里的陈家两兄妹,据说家里是开药铺的,上山的时候带了不少名贵的药材,同学间有个什么需要,兄妹俩总是热心的很。
“苍南山真好,同我想的一般好。”
苏衔青不无感慨。
沈愿调侃:“哪里好?你表姐都病成这样了,还叫好?”
“表姐自幼身子虚,此番又是累着了,多休养几日必定就好了。”
苏衔青笑着去看付清台:“就是要麻烦付大哥,多为我表姐下几日厨了,日后你有何需要我帮忙的,我必定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
付清台无情地往他热情的火焰上泼了一盆冷水。
“我过几日便走了,你表姐,自己好生照看着。”
“走?”
“回上京。”
“哦。”
苏衔青呆呆愣愣,静坐了两息,突然站起来——
“付大哥你要回上京?!”
惊讶程度不亚于刚得知自家表姐是从家中偷跑到苍南山的。
“为何要离开?”他依依不舍,“我才刚到苍南山,还以为终于有机会同你和沈二哥做同窗了,你怎就要走了?”
尚未满十五的苏衔青,在沈愿眼里就是个稚嫩无比的弟弟。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乖,你还年轻,你付大哥有些难言之隐,说不得。”
“昂?”
苏衔青张大了嘴巴,当下便变得有些不自在,压低了声音,弱弱问道:
“付,付大哥,你是,回去,看病?”
他将看病两字咬的极轻,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
付清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愿当即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到腹痛难当。
“哈哈哈哈哈!”
厨房里满是他肆意张狂的笑声。
付清台听着,脸色更冷了几分。
“笑够了,记得把碗洗了。”
他起身,路过苏衔青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其中饱含着的情绪,叫苏衔青看不大懂。
似乎有点像,恨铁不成钢?
他愣愣地回头,看着付清台挺拔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日未见的表姐站在他的面前,招了招手,他才一下回神。
“表姐?”他倏忽站了起来,“你怎下床了?”
“我休息够了,出来转转。”
程昭昭环顾一圈厨房,满屋只见到两个人。
一个是苏衔青,一个是……沈愿?
她同沈愿不是很熟,只是凭着小时候的印象,试探道:“沈二哥哥?”
“诶!”
沈愿很快理好自己的仪容,满面堆笑:“早听闻程家五妹妹也到苍南山来了,今日才得见,病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沈二哥哥下厨,为我做的那些菜。”
程昭昭屈膝,福了一福,脸上挂着盈盈浅笑。
沈愿神色滞了一瞬,苏衔青当即要开口,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拉至身后。
“是,没什么,随手做两个菜罢了。”沈愿春风不减,谈笑自若,“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到苍南山来,我多照顾照顾你,应当的。”
应当的。
他说应当的。
他还承认菜是他做的了。
程昭昭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沈愿在骗她。
她噙着笑,也不戳破,只跟他寒暄了没几句,便借口身子不适告辞了。
连山月也看出来:“小姐,那汤似乎不是沈公子做的,他衣袖那么干净,哪里像是动过手的样子,何况,奴婢见到守炉子的也不是他。”
“我知道。”
程昭昭心下五味杂陈,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屋里。
不是他做的汤,他为何不能承认呢?
还把衔青拉到一边,堵着他的话。
是真正做汤的人不想叫她知道他的存在吗?
如果当真是付清台,为何不能叫她知道他的存在?
他没离开苍南山,也就没同梦中一样,回到上京,准备同她定亲……
怎么回事呢?
付清台怎么还会留在苍南山呢?
是梦境骗了她吗?
是她一直都想太多了吗?
可是明明醒来后所有事情都是跟梦里一样的……
还是……付清台也跟她一样,提前知道了什么?
—
上京
英国公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乾安侯府门前,英国公夫人罗芷兰步履匆匆,行色带风,板着脸进了侯府的大门。
苏苒之骤闻消息,甚至来不及去门口接她。
“姐姐怎么这么急就过来了?也不喊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好叫你们又想好各种理由来诓骗我,阖府上下将我瞒的团团转?”
她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想再兜任何的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昭昭呢?今日我可能见一见她?”
“见不了。”
苏苒之虽还模样温婉,脸上的笑却已经有点挂不住。
明白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应对的打算。
罗芷兰肉眼可见的气焰已经升到了三尺高:“你同我说实话,昭昭是不是早就不在府里了?”
“是。”
“也不在京城了?”
“是。”
“你!”
见苏苒之如此坦白,罗芷兰实在是有一身气却没处撒。
“合着你们家是一直把我们家当傻子呢?女儿逃婚了这么大的事就一直把我们蒙在鼓里?若非我自己察觉出来,派人调查了一番,你们还想瞒我到何时?”
“瞒到你们家那个好儿子愿意回京为止。”
苏苒之不徐不缓,便叫她消了大半的气焰。
“你,是何意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好儿子为什么迟迟不愿回上京啊?”
都是千年的狐狸,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那也没必要再装单纯。
苏苒之睥她一眼,静候她的回答。
“清台,清台那是课业……”
“那我说我的女儿也是为了课业,你信么?”
罗芷兰自然不信:“你家女儿就在云阳侯府念的书,有什么课业需要突然离京?”
“她拿着我们家老侯爷的拜帖,去苍南山了。”
“什么?”
罗芷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去苍南山了。”
苏苒之又强调了一遍。
“现下估计已经跟你的儿子见上面了。”
“……”
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罗芷兰,一下变得不知该问罪谁。
“她,她去苍南山做什么?”
“去亲自找你家儿子说理。”
理直气壮的突然就变成了苏苒之。
“我们家昭昭究竟哪里配不上他?都议亲到这份上了,凭什么他说不见就不见?还说到时候成了,叫两个孩子一道去万昌长公主面前见个礼,谢个恩呢,眼瞅着七夕中秋都要过了,你们一拖二,二拖三,万昌长公主都要去平遥别院住了,他人居然还回不来,可笑。”
苏苒之这波的反客为主,罗芷兰实在是没想到。
主要是她更想不到,程昭昭逃婚逃去哪里不好,怎么逃到苍南山去了?
如今她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讪讪坐在程家的厅堂里,脸色难看。
苏苒之知道自己其实也不占理,等罗芷兰反应过来,她便没了占据上风的优势。
遂趁热打铁,道:“我一直觉得,两个孩子在一起,心意相通,互相喜欢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一定要在定亲前,叫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可如今这般情形,我瞧着,既是郎无情,也是妾无意,索性咱们两家便……”
“那怎么行?”罗芷兰急忙道,“我不过因为昭昭的事气两下,可从未说过要取消这门婚事!”
苏苒之无奈道:“可是现如今昭昭不在,你家儿子也不在。”
“那便想办法把他们都叫回来!”
苏苒之定定瞧着她:“那苍南山书院是什么地方,你同我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民间威望堪比国子监,孩子们如今在那里,哪里是任由我们呼唤,想叫他们回来就叫他们回来的?”
“那咱们这婚事怎么办?”
“既然两个人如今都在苍南山,便叫他们先待着吧。”
苏苒之早有了主意,就等着她问。
“索性把他们叫回来,目的也就是互相见见,在哪里见不是见,就叫他们在山上见吧。”
“留在山上?”
罗芷兰总觉这法子不是很好,万一付清台发现程昭昭上了山,又连夜跑回家来了怎么办?
“他敢?!”
苏苒之一拍边上的桌子——
“既然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份上,我不妨直接挑明了跟你讲,我女儿好容易跋山涉水到姑苏苍南山,你儿子如果敢在她上山后立刻离开,那咱们两家便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一拍两散,各奔前程吧!”
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些。
罗芷兰清楚,乾安侯府这一辈虽然子嗣众多,但女儿就程昭昭这么一个,上到年逾古稀的老侯爷,下到将来要袭爵的程尽山夫妇,对这个孩子都是千宠万爱,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甚至还有皇帝和万昌长公主,对自家这个表侄女也是疼爱有加,平日里各类封赏,从不会少。
程家虽然只是侯府,但世代出能臣,同士族萧家交好,同承平侯府黎家、清流世家沈家、苏家皆是有亲;皇帝仁孝治国,因着先皇后的缘故,至今每每见到老侯爷都要弯腰称一声娘舅,程昭昭在京中过的,素来是堪比郡主县主的生活。
反观他们英国公府,虽说是国公府,世代簪缨,但一直人丁稀薄,子嗣稀少,亲缘也十分寡淡。
程昭昭是罗芷兰精挑细选看中的儿媳妇,她身后带着的整个乾安侯府铺天盖地的人脉,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怎可能轻易同程家一拍两散。
她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番,道:“是我们清台有错在先,我们家认,但是昭昭此去苍南山,分明是奔着逃婚去的,你们也别想抵赖。咱们两家都有错,两个孩子心思都各有不同,我们在这互相责怪也没什么意思。”
她深思熟虑过后,道:“这样吧,反正你也说了,两人如今都在苍南山,就叫他们先相处着。年节,清台若在年节前,离开姑苏和苍南山半步,不用你们说,我和国公爷直接上门来给你们赔罪,亲自去把昭昭接回来,再亲自向万昌长公主告罪,全是我家的错。”
这说的倒还像话。
苏苒之心满意足,面上却不好太过显露。
毕竟英国公府这门亲事,也是她费劲心思为程昭昭选的。
程昭昭自小在家中娇着宠着养大,生性单纯,过不得太复杂的日子,付家人口简单,如今的英国公府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嫁过去没有什么勾心斗角,日子是再清闲不过的;
再说那付清台,那是整个上京的世家公子中最出挑的,没有之一,她早听自家国子监祭酒的哥哥夸过他不下十几回,能力好,样貌好,品行也好,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佳婿,她怎舍得轻易放手。
适才的话不过激一激罗芷兰,现下目的达到了,她点点头:
“那便如你所说,就到年节,待到年节我苏家小外甥带着昭昭一道归京,你家儿子也一并回来,届时再叫两个孩子自己坐下来说说,咱们且看个热闹。”
便这样,两位夫人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和气与端庄,捧着茶盏互敬了下。
一桩原本即将告吹的婚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