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故国神游·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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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野上下如此宣扬夸大某个人的功绩，一定有他的目的。
是捧杀？还是意图塑造一位英豪，让百姓重拾对抗妖魔的信心？抑或两者都有？
走在城中的主干道上，我一边思索，一边扫视道路两旁排列整齐的房屋。单层的多为店铺，双层的或为客栈，或为茶楼酒肆，数量较少。勾栏瓦舍不见踪影，但暗地里的妓/馆赌坊却依旧繁华。更显凄凉，百业萧条，民生多艰。
一驾豪华宽敞的马车迎面行来，身旁还有一名佩剑的武者骑马保护，后面跟着一队护卫。芳国在惠侯清明的治理下杜绝奢靡之风，官员不敢如此行事，车内之人多半是诸侯贵族的纨绔子弟。
惠侯当年能推翻先王的统治没少仰仗各地诸侯，如今功成，在不涉及原则问题方面又怎能不对诸侯网开一面。过分刚直的人如何做得好高官？玩得转政治？
我靠边避让，却见马车内的人撩起车窗的帷幔往外瞧，无意间对视，是个美如冠玉的青年，鸦发如墨，琥珀色的眼眸目光明亮。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大胆的直视他，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笑容，对随行的武者耳语了几句。武者看了我一眼，神色为难，不过还是骑马来到了我面前，下马一拱手，似有几分难以启齿，压低了声音，“女郎，我家公子问您可有婚配？”
我明白他的意思，刚要拒绝，又听对方劝道，“女郎且听我一言，我家公子乃当朝大宗伯之子，宅中尚无妻妾，如若女郎同意，我家公子愿聘为良妾……各国百姓多以海客为灾祸，女郎需慎重考虑。”
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认得出我是海客了？
见我摇头，武者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勉强，上马追上了那驾行驶缓慢的马车。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没胆子当街强抢民女，走入一家装潢古雅的布店，在面有异色的店铺伙旁观中随意逛了逛，基本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由于先王的政令影响，芳国小到不同阶级的人的穿衣颜色，大到祭祀的礼仪规格，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只有朝廷的官员才有资格着玄衣，而我一身不合规格的黑色旗袍，走在大街上不被巡逻的士兵盘问都是轻的。
离开店铺，正遇上惠州侯的人来请。对方的出场方式别具一格，骑着驺虞（虎身狮头，白毛黑纹的一种仁兽）从天而降，不卑不亢地请我坐上他带来的另一头骑兽。
我摸了摸驺虞毛茸茸的脑袋，华丽柔软的皮毛手感非常好。外形跟吊睛白额虎相似的驺虞转过头来看我，未见不悦，好脾气地舔了舔我的手，因为它并未用力，只让我感觉它舌头上的倒刺略微扎手。
青年啧啧称奇，“今日倒是奇怪，往日除了州侯大人，这家伙谁都不理。”见我看他，又笑道，“我叫夜宁，女郎唤我长明便好。”
我点了点头，“长明。”
夜宁是个很健谈的人，三言两语就把惠州侯听闻我的贤名想要招揽我的意思说清楚了，言语表达中能判断出他对惠州侯的推崇备至，并认为我一定会接受惠州侯的招揽。
驺虞的飞行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达了惠侯的府邸。
夜宁要将两头驺虞牵走，察觉我的不舍，笑着说道，“女郎若真喜欢，可以等立下功劳请州侯大人将这头驺虞赐予你。”
驺虞我喜欢，但“赐”这个字，我不喜欢。
离开前夜宁唤来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为我引路，原以为对方会带我去见惠侯月溪，却没料到其实是先带我去室内沐浴（濯发洗身）更衣。
侍女恭敬地问我是否需要服侍，在我拒绝后便退下了，在屋外等候。
流落到这个世界的两个月，洗澡都是在河水里解决，乍然泡进装满热水的大浴桶，周围还萦绕着淡雅的熏香，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被糖衣炮/弹腐蚀了。
我浸在水里，拈起一片漂浮在水面的花瓣，若有所思。
几乎摄政的惠州侯月溪，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
古代的服饰着实复杂，我对着镜子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弄明白这极其不方便行动的衣服怎么穿，不得不让侍女进来帮忙穿衣。
名唤碧檞的侍女有一双巧手，搞定那些华丽繁琐的衣物，又帮我擦干头发，梳了一个少女的垂鬟分髾髻，才算结束。
撑着伞穿过回廊曲榭来到一座庭院，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置身露红烟绿之间，四周却不见惠州侯的身影。
“……主上！”
正当疑惑，一个行迹匆忙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没等我弄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是什么身份，银灰色长发的少年直接跪伏在了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少年却膝行而前，把额头叩在我的足背上，声音清澈而又稚嫩，溢于言表的喜悦与庆幸，“遵奉天意，迎接主上。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请您说，「我宽恕」。”
……麒麟与王的誓约？
我蹙眉，“我不是你要找的王。”
化作少年模样的麒麟固执道，“请说，「我宽恕」。”
“我不知道怎样为王。”
“请说，「我宽恕」。”
“我不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
“请说，「我宽恕」。”
“……我宽恕。”
麒麟的本质也是复读机吗？
峯麒这才抬头，一双翠绿如湖泊的眸子充满依赖与信任，凝望着我，露出了天真纯洁的笑容，“主上，我终于找到您了。”
不喜欢被人跪拜，我扶他起来。
峯麒似把这当做我亲近他的表现，欣喜地拉着我的手，撒娇似的抱怨道，“主上一到芳国，我就感应到王气了，但是月溪侯不让我去找主上，还把我关在了这个宅院里。”
这么说，惠侯一早就知道了我的动向，在我护送难民逃荒的途中也可能被人监/视着？
意欲何为？
我看着麒麟那双毫无阴霾的、孩童般干净的绿眼睛，“那台甫（敬称。麒麟是国家的宰辅）想怎么惩罚惠侯？”
峯麒想了想，“就惩罚他三天不准吃饭好了。”
我语气随意，“惠侯不听从命令怎么办呢？”
峯麒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会？主上是王啊，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会听从您的命令。”
我不置可否，“陪我在院子里逛逛吧。”
试问自先王逝世已摄政四十二年的月溪侯，真的能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力吗？
纵观十二国的历史，新王登基之时，最容易发生叛乱，原因在于统治国家的王并非世袭，新王与旧王毫无关系，而臣子却始终是那一批臣子（王和官员上可以奏于天成为长生不老的神仙）。
现世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做法在这个严格遵循天纲运行的世界完全行不通，于是每一任新王初掌朝政都会面临被臣子架空或者国内叛乱的困境。
“失道”制约着王与麒麟，却不会制约臣子。
那些入了仙籍不老不死的诸侯和官员，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隐患。谁能保证全国上下的官员个个都清廉正直，谁能保证在位时间长了他们能恪守本心绝不贪赃枉法？
在官位终身制的情况下，即使只是一个地方小官，一旦贪污腐败，对百姓十年如一日的剥削造成的危害也是巨大的。朝廷的举荐制逐渐导致氏族对政治的垄断，官员长生不死，举荐也是举荐自己的亲属进入官僚体系，帮助亲朋好友获得仙籍。有能力而没有背景的人才则毫无上升的渠道，势必形成社会阶级固化。
所以诸侯和官员们，不会希望出现一位大权在握、对国家的隐患洞若观火的明君。
设身处地的思考，如果我是芳国的诸侯或者官员，是否会为了保持现状，使用各种在天道规则范围内的手段，引导不合自身利益的君王失道，等待下一任君主，直至迎来一位垂拱而治的仁君？
在我眼里，诸侯是我的敌人，官员也是我的敌人，只有百姓才是我的朋友。
“主上，送给您。”
峯麒小跑着去摘了一朵珍贵的绿白色月季回来递给我。看来灵兽麒麟心软得连路过的蚂蚁都舍不得踩的说法并不准确，起码他舍得摘下枝头开得烂漫的鲜花。
我接过花，这身衣服也没个兜，不知道揣在哪里，便随意抬手插在发髻上。
峯麒一双带着稚气的眸子弯成月牙，“主上方才在想什么？”
对绝对忠君的麒麟没什么好隐瞒的，周围也没有人，我便把自己刚才设想的郡县制和科举制的大致章程告诉了他。
峯麒听得很认真，虽然不是很懂，却也记在了脑子里，承诺道，“我会帮您的，主上。”直觉变法的凶险，又担忧地问道，“如果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会像先王和先王麒麟那样被杀死。”
明显知道芳国上一任麒麟的死，却没想过被天降罪四十余年的芳国还会有人敢杀害王和麒麟。峯麒被吓到了，傻傻地看着我。
我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安抚，忽然看到夜宁向这边走来，便转移了话题，“惠侯的人来了。”
峯麒回过神来，拉了拉我的衣袖，“主上，我会保护您的。”说完，勇敢地挡在了我面前，不满地看向来人，努力摆出宰辅的威严，“你来做什么？”
夜宁态度恭敬了不少，规规矩矩地行礼后说道，“州侯大人托微臣给女王陛下带一句话。”
我微微挑眉，示意他有话就说。
夜宁的眼神这才流露出一丝复杂，颇有些啼笑皆非，“陛下何故谋反？”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故国神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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