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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乔映瑶再见到那位从西市带回来的姑娘时,是冬月的二十三了。
      小姑娘洗干净了脸上与身上的脏污,露出了一张十分清秀的脸,乌黑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瞧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乔映瑶,又羞赧地垂了下去。

      倒是没有那日的大胆了。

      乔映瑶轻轻笑了笑,身旁站着的金盏已经开口为自家姑娘解释了:“姑娘,说是府中各处已经不缺人了,便送到了咱们院子中来。到底是姑娘自己捡回来的,那些个懂事的下人也不敢随意地又丢到外边去。”

      乔映瑶倒是有些惊讶,眨眨眼:“这偌大的将军府竟是已经不缺人了么?”

      金盏便点点头。

      那姑娘闻言只当是眼前的主子又要将自己丢出去了,一时间竟红了眼眶,怯怯地求饶:“姑娘,姑娘!姑娘您是个好心的,可不要再将奴婢丢出去了,奴婢什么都愿意为姑娘做。”

      这将军府中处处都可以多匀一个小丫鬟下去,不过是个干活的,又哪里会嫌多?
      乔映瑶还来不及细想,便被小姑娘带着哭腔的话给扰乱了思绪。

      诚心而论,乔映瑶自己也并不觉着自个是个多么心软良善的姑娘,可往往又是对上这些个眼瞧着便苦命的人时,她偏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比如,谢小世子。

      乔映瑶有些别扭地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愿自个的小院忽然多了个下人,便有些不甘心地又问:“可当真是没有别处去了?”

      金盏自幼便跟在姑娘身边,明白自家姑娘是个喜静的,向来不喜欢在院子中布置过多的下人,只怕是会扰了自个的清静。
      可下边传来的消息真真是将军府别处都不缺洒扫的小丫鬟了,只好道:“是,姑娘。”

      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个将军府。

      乔映瑶有些不解,可一垂眸便瞧见那小姑娘通红的双眼,以及眼中垂垂欲坠的泪,在霎时间便心软了下来,妥协道:“那便留在咱们院罢。”
      话音刚落,乔映瑶便轻轻地瞥了一眼金盏。

      金盏心中明白,开口便道:“姑娘,这人的身边昨日已经查过了,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也确实是从西南逃难来上京的,家中亲眷在路上便被挤着没了个下落,现下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乔映瑶听得更是心疼,却没注意到那姑娘听见“家中亲眷”时陡然间微微颤抖的身躯。

      “那卖身契也是按了手印的,姑娘不用担忧。”金盏又道,说着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轻声叹了口气,想起了昨日打听来的消息,心中也多了几分怜悯。

      西南战乱,一个小姑娘家的从西南逃难过来,这样千里迢迢的路途,家中亲眷在半道上便走散了,自个孤苦伶仃地来上京城,没地睡没饭吃地又待了好几日。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
      任谁见了不说这是一个可怜见的姑娘家?

      “这样。”乔映瑶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朝着西厢房走去,边走边轻声道,“那便留下来罢,金盏且好好教教规矩。咱们这儿——”
      她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又忽然间变了一副模样,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来,温声道,“咱们这儿也没有多少规矩,想来明日里便都能学会了。学会了后……”

      乔映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留下半句似是而非的话便出了门,没再回头。

      金盏瞧着自家姑娘有些奇怪,一时间却想不明白自家姑娘想做什么,只好躬身作了个福:“姑娘慢走,金盏定会好好教导。”
      跪在地上的人便也跟着把头垂了下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待自家姑娘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金盏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地上的姑娘轻声道:“你……”

      那人也乖觉,见状便应声道:“金盏姑娘,您只管叫我翠微便好。”

      “在这院子里,只有咱们的二姑娘担得上一句姑娘。”金盏倒也没有严厉教训,只是温声地提醒眼前这个苦命的姑娘,“你往后也只管喊我金盏便可,若是在姑娘面前像方才那般喊我,便是你逾距了。”

      翠微瞧着有些呆愣,想来是不熟悉这世家大族的规矩,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是,金、金盏,若是有什么能吩咐我的,便只管吩咐下来。我在家中便是做着粗话长大的,不怕苦。”

      金盏心中更是觉着翠微可怜,又是叹了口气,感慨道:“在咱们姑娘院子里做事儿啊,可比你在家中做事要轻松得多了。”

      翠微懵懂地点点头。

      “咱们姑娘是个喜欢安静的主儿,往日里只需要注意着点自己的手脚,莫要惊扰了姑娘便好。”金盏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翠微往庭院走,“这院里洒扫的下人并不多,所幸姑娘也随意,并不是个多么严苛的主儿。”

      翠微便跟在金盏的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在金盏说话时忙不迭地点头,以表示自个都听进去了。

      金盏朝着西厢房一指:“那儿便是姑娘住的屋子,若是没有姑娘的应允,万万不敢随意进出。”接着又指了指主屋与东厢房,“主屋是姑娘平日里读书习字的地方,东厢房是姑娘平日里闲暇时弹琴的地儿,这两个地儿倒是没有什么规矩,只是注意着点千万不要碰坏东西了才好。”

      见翠微没什么反应,金盏便存了心的吓唬吓唬:“若是碰坏了什么,将你卖了可都不一定赔得起。”

      翠微登时白了脸,怯生生地瞧了一眼金盏,又飞快的垂下了头,嗓音中带着一点儿哭腔:“是,翠微一定不敢乱碰,还请金盏与姑娘不要将翠微卖了才好。”

      “哎——”

      金盏只不过是想着逗逗这个小姑娘,却不曾想稍稍吓唬吓唬便将翠微给吓哭了。一边觉着这姑娘不是单枪匹马地便能逃难来上京城么,怎的这会儿又这般娇弱了,一边又觉着自个将一小姑娘吓哭了,可真是不应该。

      金盏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便听得西厢房处传来了自家姑娘的声音:“金盏,你且进来一趟。”

      转头一看,自家姑娘正站在窗前,面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仿佛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一般透着点点寒意。

      金盏不免有些发怔,却还是先吩咐了翠微:“姑娘叫我了,你先拿着扫帚去将门前的积雪扫一扫罢,虽说是昨日没落雪,可这积雪不化若是让姑娘滑了脚,可不好。”

      翠微认同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金盏这才又抬头看了眼西厢房的方向,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中去了,窗户也被合得严严实实。
      仿佛方才站在那儿的、令人十分陌生的自家姑娘,只是一个幻影似的。

      忽然间,空中又飘起零零碎碎的小雪。
      金盏走近屋中的时候,一打眼便瞧见了坐在矮桌前的自家姑娘。

      “姑娘。”

      金盏轻唤了一声,自家姑娘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抬起头,眨了眨有些朦胧的双眼,弯弯眉眼露出笑意:“金盏,你来了。”

      “金盏来了。”金盏应了一声,朝着自家姑娘又靠近了些,边走着边说道,“姑娘找金盏可有什么事儿要说?”

      乔映瑶还是笑,声音温软:“我觉着……那个姑娘,是……是叫翠微来的罢?她仿佛有些奇怪。”

      金盏闻言有些疑惑,“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乔映瑶唔了一声:“这将军府,怎么会没有别处缺人手呢?”小姑娘的脸上还是温和的笑意,垂着的睫羽遮住了大半的眸子,显得那双清透的眼瞳都有些影影绰绰,“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个将军府。”

      听自家姑娘这样说,金盏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奇怪来。
      是了,明明将军府这样大,就算是到处都不缺人了罢,左右随便寻个差事吩咐下去便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就说是别处都不要人了,就这样塞到姑娘的院子里来了呢?

      “那我这便去将那丫头赶了出去。”金盏说着便转身要走。

      乔映瑶眨眨眼,出声叫停了金盏的欲走的动作,又说:“也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左右是我要捡回来的,想着优先匀到咱们院子来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儿。”

      金盏也不反驳:“姑娘说的是。”

      “左右是希望你注意着点儿。”乔映瑶笑了笑,“明日里便将翠微叫来身边伺候罢。”

      金盏有些迟疑,看着自家姑娘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纠结半晌还是将自个的疑惑说了出口:“姑娘,您若是明知道这翠微有问题,又何苦将她叫到身边来?这不就是引狼入室么?”

      乔映瑶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热茶,透过袅袅升起的雾气,她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便是知晓,才将她叫到身边来。你只管做便是了,我有自个的打算。”

      “是,姑娘。”金盏见状也不好说些什么了,躬身作了个福。

      之后便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乔映瑶便使唤着金盏出去了,屋中登时只剩她自个,不远处暖炉之中燃烧的炭火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像极了深冬的夜里,压不住枝头的积雪,扑簌簌地掉落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音。

      乔映瑶又盯着眼前的烟雾发了一会儿呆。

      现如今的将军府,父亲终日忙碌自然没有什么时间打理家务事儿,兄长更是明日便要离京,哪里还有闲心管呢。
      若是一切都如她想的那般,又是谁这样胆大包天,将手伸到了将军府来?

      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居心,将这样一个眼线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乔映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姑娘家的,手中更不曾握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何苦在她身上费这般的心思?

      只愿……
      乔映瑶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轻声叹了口气。
      只愿这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多。

      *

      翌日,是将军府乔溯大将军出城的日子。
      上京城中的百姓均十分尊敬这位常年在外征战的大将军,这一日,纷纷都到了街道上边来,欢呼着为乔溯送行。

      乔映瑶坐在马车内,望着街道两旁站得人山人海的人群,一时间有些怔然。

      饶是她在上一世曾经见过这般的景象,依旧是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人们的情绪便是这样的么?
      自家兄长还是大将军时,这样地受人爱戴,出个城都有数不清的人来送行。可到了自家兄长被冤枉叛国之时,却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再没有人去想他曾经为了上京城和平付出过的一切。

      仿佛……

      “仿佛这上京城中,没有人在思考一般。”乔映瑶放下遮盖窗户的、小小的帷幔,喃喃出声。

      金盏没有听清:“姑娘,您说什么?”

      乔映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将心中想的话说出了口,轻叹一声后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什么,只是感叹,今日人可真多呢。”

      “是呀。”金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这证明了大将军十分受人爱戴,是好事儿,姑娘怎的还愁眉苦脸的呢?”

      乔映瑶无法去向金盏解释,只好勾了勾唇角,顺着小丫鬟的话往下说去:“是好事儿,我自然是高兴的。”
      随即又看了看坐在一旁低眉顺眼、没有说话的翠微,笑道:“翠微倒是个安静的性子,不像金盏,叨叨唠唠的像个老妈妈。”

      突然被点名的翠微有些惊愕,抬眸飞快地扫了一眼乔映瑶的笑脸,又慌乱地垂下头去:“翠、翠微愚笨,不敢与姑娘说话,怕惊扰了姑娘。”

      “这说的什么话。”乔映瑶依旧笑得温和,“你既然是呆在我的院里了,便只管是将这儿当家好了。我没有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规矩,你便也像金盏那般,轻松一些。”

      见翠微还是十分胆怯的样子,乔映瑶又笑着打趣道:“你这样,倒是显得我像什么十分坏的主子了,日日里将你虐待得话都说不出口,是不是?”

      翠微更是诚惶诚恐,脸色被吓得发白:“姑娘是个好人,若不是姑娘捡了翠微,翠微今日便是上京城中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了,恐怕不知会落到那个野狗的肚子里边去。”
      翠微说着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分郑重地重复道,“二姑娘,翠微知晓,您是个好人。”

      乔映瑶本只是想逗弄逗弄这个看着十分沉默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将人家吓成了这般模样。

      翠微眼眶微红,又道:“翠微十分感谢姑娘。”

      翠微这便说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想来是到了城外了。乔映瑶长舒了一口气,揭过了方才那个话题,轻声道:“应当是到了,咱们该下去了,这送行也只能送到这儿了。”

      两个小丫鬟一前一后地先下了马车,又将自家姑娘搀扶着下来。

      不远处三三两两地站了不少人,有些是自家兄长的好友,有些是宫中来送行的殿下们。
      再远些的地方,有一位穿着玄衣的郎君正眉目沉沉地盯着乔映瑶。

      乔映瑶抬眸望去,粉雕玉琢的小脸在霎时间便失了血色。

      她没发觉,站在一旁搀着她的翠微也在陡然间白了脸,连身子都微微地震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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