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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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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九月的夜深,也已很有些微微的凉气了,一弯淡月挂槐梢,素光流转,映得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听得有那打更的更夫,在悠悠的吆喝:“天…干…物…燥,提防。。。走….水”一声未尽,一声已远。
老院高堂里,黯沉乌紫的檀木大床是圆房那会特造的,褥子也还是当时特做的百子千孙被。顶上挂的是大红金丝的软烟罗帐子,风从窗子里进来,床檐上的烛火便暗了暗,床头空悬的巴掌大小珐琅掐丝菱花镜微微摇晃。兰初单手扶住了镜子,镜子里映出了女人寡淡的脸。白腻中透着青苍,暗淡灯火下,隐约可见丝丝细纹,如云锦缎上最精心的挑丝,也是那雪浪青宣上缕缕纤纹。脸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的。唯有一双清冷冷的杏仁眼,沉甸甸的黑里揉碎了冰。
“少奶奶,夜深了,早些安歇吧。”床前伺立的嬷嬷叹了口气,劝道:
兰初抛开镜子,猛的往后一靠,紫檀木硬硬的硌痛了她的背,靠在床头,闭了眼,她倦倦的说:“柳妈,辛苦你了,早点回去歇吧,不用在我这守着”。
柳妈又沉沉的叹了口气:“少奶,您别太挂心上了,少爷年轻,心性未定,可不跟馋嘴猫儿似的么?过两日,也就厌了。饶是怎么着,咱还有庆昭小少爷。这不?明年就能娶亲了。打老太太那会,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嗫嚅数次,方又道:“老奴说句越矩的话,当年老爷闹得比如今少爷这会更不堪,这做女人的,都有这么一个过程。”
兰初微微一笑,弯弯嘴角,冷月低垂:“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少年心性未定,可不是么,她是老了,他却风华正茂,可谁的青春不是青春,当年她被那大红花轿抬进门,可不也是二八好年华么?大红盖头七色花丝线绣的那牡丹,百褶裙上掐金嵌宝流光溢彩绣着那金凤凰,秤杆掀了盖头,第一眼看到那个六岁的娃儿……都是青春,有的青春就是不值钱,粉白黛绿转眼便被流光洗退了颜色。夏府有那童养媳的习惯,一代代的长子嫡孙,无一例外皆是六岁便娶了亲,专聘那等遭了点事的,破落上三旗家的女子。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既当保姆又当先生,万无一失,曾经显赫尊贵的身份一如那大门前精心镂雕镇宅用的白玉狮子,再好没有的装饰。更何况………
兰初猛的蹙起了细细的眉,眼里却忽得迸出一缕敛不住的妩媚妖娆,柳妈眨了眨眼,惊觉自己有些说的太多了,忙忙的告了退,兰初也不言语,只疲倦的挥了挥手。
大屋寂静如死的夜里,半盏孤灯,女子似睡非睡,靠在床头半拢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