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山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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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吃水。
秦细否叫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河鲜海货尤其之多。一桌菜色泽鲜嫩清爽，配上几盅甜淡的米酿，好不惬意。
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碧粳粥，藕粉桂糖糕，碧螺虾仁，水晶肴肉，松鼠桂鱼，响油鳝糊，芙蓉蟹斗，莼菜银鱼羹，文思豆腐，蜜汁火方。
如此云云摆了一桌，随着小二一声吆喝，最后一样甜食被摆上了方桌。
“本店镇馆之宝，宿氿花羹，您请好。菜都上齐了，几位公子慢用。”
司余厌耳尖，不免嘀咕了一句：“……镇馆之宝？”
小二原本收盘欲走，听到他嘀咕，又陪着笑脸倒回来，解释说：“是这样的。这宿氿花羹据说是当年白上仙秘制的一样药羹，有定神养心之效，味道也怪好的。后来上仙殁了，这花羹的做法却保留了下来，流传至今。但年代久远，古籍上的记载未免有些出入残损，小店的掌柜就自己做了些整改，取名叫宿氿花羹。”
司余厌听得出神，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白上仙？什么上仙？”林迁言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二解释道：“就是传说中合了山启的那位白宿眠，白上仙。”
一直都没说话的秦细否淡声问：“你们掌柜取的名字？”
他言语间的语气轻声慢气，有种微妙的情绪。小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啊，是、是啊。怎么了？”
秦细否垂了眸子：“无事，你下去吧。”
无辜的小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战战兢兢地下去了。
林迁言笑道：“这客栈倒知道讨巧，弄个什么‘镇馆之宝’来忽悠人。山启的传说都不知道真假，还白上仙。要真是什么上仙的秘方，能传到寻常民间吗？”
司余厌没说话，一直是有些茫然的表情。他拿过那只盛着花羹的碗盏，尝了一口。
花羹里有些药味，但被花气遮盖了一部分。
司余厌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调羹。
林迁言一愣：“怎么啦？可是不合你胃口？”
司余厌摇了摇头：“没，就是感觉味道不对。”
虽然他并没有吃过这个，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就不是那个味儿。
秦细否：“从前尝过此物吗？”
司余厌犹豫一下，道：“并没有。”
林迁言：“……你都没吃过，怎么就知道味道不对？”
“就是感觉。”
林迁言：“……”
最后吃得差不多了，秦细否趁二人闲聊，先下楼结账。
付完钱，秦细否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店的掌柜，可是姓宋？”
小二愣了一下，道：“不知道，我们这起跑堂的只管做事领钱，您找掌柜有事吗？”
秦细否眸子暗了暗，道：“无事，只是想起一个故人。”
说完就上了楼，留下小二一个人原地纳闷。
街上行人少了，一弯银月钩出云层，缠着丝丝缕缕的云丝，天色黯淡，不见星落。
三人同行，在回临崖栈的路上，林迁言一个人叨叨叨地说了好多话，秦细否和司余厌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搭几句。
这个点儿，临崖栈的山门处还留着几位守门弟子，对三位师兄问了好，就放他们进了结界门。
在山阶处于二人道别，司余厌解下腰间的玉壶，仰头灌了几口烧酒。
他的寝居在最偏僻的山头，嫌走过去太麻烦，司余厌动动手指，结了个传送咒，把自己送到了家门口。
推开门扉，里头没有点灯，一如既往的清冷。
司余厌伸了个懒腰，随手挥了挥，屋内的烛架瞬间燃了起来，映得室内灯火盈盈。
他放下空酒壶，迟疑了一下，扯起衣襟闻了闻。
一股烟火味。
今天去了趟酒楼，很难不染上这些东西。
司余厌想了想，上楼拿了只木盆，把换洗衣服和浴巾、香盐搁进去，然后拆了发带散下长发，除去外袍。做完这些，他抱起木盆，出去了。
临崖栈多山，也多水。有人定期净水，随便哪条小河小泉都能洗浴。司余厌住的这座山因为偏僻，居住的弟子并不多，因此水质也较其他山峰更干净些。他平日里惯去的是极其隐蔽的一处温泉池子，几乎没有人迹，所以可以说是他专用的澡池。
司余厌熟门熟路地绕过横七竖八的石壁，穿过一道水帘后，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水帘后别有洞天。一处天然石窟凿在此处，若是从空中俯视，就像是一口放大数十倍的冒热气的井。温泉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四周都是沾着水汽的黑色石壁，生着淡淡的青苔。石缝里甚至会探出一些细小的碎花。
司余厌很喜欢这里。
他把盆放在岸边，褪下衣衫，只余一件黑色的里衣。
尽管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不习惯浑身赤裸地泡澡。
司余厌下到水里，温热的水流迅速包裹住每一寸肌肤。司余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捞了把水，扑在脸上，冲掉了色膏。
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脸，眉眼散漫，唇色绯然。上挑的眼尾三分薄凉，七分勾魂。
左眼之下，是一个线条交叠的六芒星。
司余厌眼神暗了暗。
指尖轻轻抚过那颗星星黑色的一角，司余厌有些恼火地拨了拨水面，水中的倒影碎了，零落一地。
他脸上被认为不详的六芒星，平时都用谢疏桐调的色膏遮住，别人都看不出来。可惜这种东西遇水即溶，不大保险。
泡了一会儿，司余厌浮到岸边，拿出装香盐的小罐。
刚上手准备涂在身上，司余厌发现不对劲。
他脸色暗了暗，把沾着香盐的指尖凑在鼻尖下闻了闻。
不对。
司余厌脸色越发难看。
这个味道……应该是某种花香。
可他从来都是只用雪松的木香。
不可能是拿错了，他根本没有这种香盐。
司余厌不死心地又看了看盆里的衣服。
……很好，白的。
他的衣服是蓝黑的。
这根本不是他的盆。
他木木地把东西放回去。
也就是说，他御用的温泉池子里多了个人。
司余厌黑着脸退了回去，离那只盆远远儿的。
他沿着岸沿蹚了一圈，才找到自己的东西。
司余厌特地把盐罐拿起来闻了闻。
雪松。
他松了口气，一想到这池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只生物，他就想赶紧洗完离开。
话说这地方这么偏，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找到的。
算了。
关我屁事。
司余厌掬起一捧水漫不经心地扑着玩儿。
等等。
……万一是个女弟子怎么办？
司余厌想到这里，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洗也别洗了，先跑吧。
司余厌匆匆捋了把头发，幸好也泡得差不多了。他湿淋淋地走上岸，一只手拎着滴水的袍摆，另一只手揪着快要滑下肩头的衣襟，跟屁股着火一样火急火燎地准备去拿浴巾。
怎料，那个人也准备出浴。温泉雾气太大，除非人就站在跟前，否则都看不见。
当他看清面前有个影子时，待要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一头撞上那人的后背，干脆利落地翻进了水里。
司余厌：“……”
在倒进水中的一瞬间，司余厌想死的心都有了。
——老子活了十多年的脸今天都他妈丢得一干二净。
那人明显也受惊不小，想都没想，直接跳下去捞人。这温泉很深，司余厌从不往里蹚，他水性不好，顶多在水齐胸的地方泡泡就好。
哪曾想有朝一日马失前蹄。
司余厌在水里拼命挣扎，却有更多的水灌入鼻腔。
那人潜进水底，手触到一片衣料，便伸手够到了人，把他抱了起来，浮上水面。
求生的本能让司余厌紧紧勾住了那人的脖子。
浮出水面的一瞬间，司余厌满脑子都是——
我、刚才、他妈的、往、哪、儿、勾、呢！！！
那人把司余厌放到岸上。
司余厌咳得惊天动地。
“你没事吧？”
声音温润，像是浸在山溪里的玉器，柔和明净。
司余厌第一反应是：男的。
他大大松了口气，回过脸来：“……没事。”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间，司余厌有投水自尽的冲动。
……薄还归？！
眼前之人正是他在街上撞了一面的那位戴骨坠的“师兄”。
司余厌记得清清楚楚。
谁叫这人长了副过目不忘的皮相。
薄还归衣衫湿透，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眉眼湿了水，像是下过雨的山林，湿润无声。
他像是那些美到雌雄莫辨的鲛人，在雾气缭绕中五官有些模糊，有种神明的禁忌感。
司余厌只瞥了一眼，便很快把脸转了过去。
他怕他看见。
司余厌拿过自己的盆，站起来便走：“多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会。”
再也不见！！！
薄还归怔怔地停在原地，司余厌都奔出老远了，他才喃喃着：“……再会。”
——
司余厌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草草披了个干净袍子就匆匆跑了，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
一出去就被冷风兜了一脸，司余厌穿得太少，还湿着头发，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走得很急，仿佛后面有东西能吃了他。
托顾元安的福，司余厌回房之后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紧接着头疼脑热就都找上了门。
他缩在被窝里捧着壶热姜茶，吸了吸鼻子。
要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山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