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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恋心 ...

  •   爱是什么呢?

      小时候的我总认为爱是这世上最单纯的感情。孩童的喜欢与爱总是那么直白,那个常年拽着母亲的衣角不肯和他人接触的我在初次见到邻居家的哥哥时,主动松开了手,踉踉跄跄地扑到对方怀里。

      夏油杰说,被怀疑有失语症的小女孩在那天向所有人证明了她的言语功能没有任何问题。

      我捏住他的脸,边拉扯边抱怨他总喜欢拿以前的事情打趣我。脸被扯到变形的夏油杰试图说点什么阻止我的动作,却只能发出含含糊糊意味不明的音节。

      于是他把我揽入怀中。因为视野中的脸逐渐放大,我下意识地环住他脖颈也凑近他。夏油杰忽然偏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瞬间明白自己又被诓了,气鼓鼓地锤他一下。

      他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要去东京读书了。”夏油杰和我说,“是所比较特殊的学校……可能过上大半年才有时间回来。”

      我愣住,结结巴巴地问他,“啊、那我去找你……?”

      夏油杰似乎也没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仿佛上面有什么奇奇怪怪引人注意的东西般。我微微侧过脸,借用刘海挡住他的部分视线,让他不要再盯着看。

      他笑着拒绝,说:“喜欢看自己的女朋友很奇怪吗?”

      “可是也太久了……”我嘟嘟囔囔,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在杰道歉之前我都不要和你牵手。”

      “嗯,那我就道歉。”

      夏油杰总是这样。

      我揪住他额前的那搓奇怪刘海,非常不满。从小到大不管面对谁他都是一副耐心十足的温和模样,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能让他生气的事情。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找到讨厌的东西,只发现了他对自己刘海的在意。

      每当我调侃他的刘海或者干脆直接上手揪住它的时候,夏油杰都会额角一跳。随后他总会握住我的手,低声喊我松开。如果我拒绝,他就会通过接吻的方式让我放开。

      那双深紫的眼瞳里真的有“爱”吗?

      我不知道,但我猜没有。

      他去东京的那天我特地拜托父母请了假。对我们交往一事乐见其成的父母先把我送到车站叮嘱我要好好告别,然后才悠哉悠哉地开车离去。

      我站在站台外看着他的高大的背影,恍惚地怀疑他和我真的是是同龄人吗?再仔细想想,大概夏油杰的早熟不止表现在他的外表吧。

      他本来就是个脑袋好用又沉得住气的天才。

      其实我不理解他特地跳级去东京读书是为了什么——叔叔阿姨貌似也不清楚,甚至一度反对过他去高专的事情——毕竟以他的能力,考上所好大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叔叔跟杰交谈过后,他们二人还是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倒是爸爸听我说完后,欲言又止半天,最后才叹着气感慨少年人真是血气方刚。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解。

      “杰才15岁吧。”爸爸和妈妈对视,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认为让三观没有成熟的人提早适应社会是好事,“他要去的那所学校我知道——嗯,总之压力会非常大,爸爸建议你最好有再也见不到杰的心理准备哦?”

      妈妈猛地拍了下爸爸的背,让他这个乌鸦嘴别乱说话。

      我没有告诉他们,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站台的广播传来列车即将进站的播报声。夏油杰拎着行李站在人群最后,和其他人隔开一段微小距离。

      我没有告诉他我来了,也不准备和他正式道别。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着,远处的夏油杰将手机贴到耳旁,似乎正在和人通话。或许是因为不在学校,他没有将长发扎成丸子头,而是随意披散在背后。

      我出神地望着他宽大耳垂上的漆黑耳钉——那似乎是我送他的生日礼物。同样款式同样质地的另一对纯白耳钉正睡在我床头的小盒子里,从买回来起就没拿出来过。

      他挂断电话,盯着屏幕皱眉。

      口袋里的手机随之安静下来,和我一同等待列车进站。狂啸而过的风声将疾行的列车引进站台,我扭头眺望列车的尾巴,视野中隐约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上上下下不断浮动。

      夏油杰也朝列车尾部望过去。

      我收回视线,压下帽檐避开无意间朝这边往来的目光。

      与之前不同的手机铃声恰巧响起,我侧身倚靠粗大的支柱,翻看别人发来的短信。

      最新一条消息是妈妈发过来的。

      「今晚我们回不来了哦。」

      我点开回复键,余光瞥见夏油杰拎起行李进入车厢,干脆地按灭屏幕继续注视他高大的背影。

      爱是什么呢?

      现在的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夏油杰并不爱我,正如我也不爱夏油杰。我们牵手,我们拥抱,我们在海边落日的余晖中接吻。杂乱的脚印被海水冲击,留下一半褐色的心形。他和我十指相扣,与我并肩走过海岸线。橘红色夕阳的光芒照在他身上,就连那双深紫色的眼瞳也染上懒洋洋的色彩。

      他说他喜欢我,他问我要不要交往。我说我也喜欢你,我说我答应他的告白。

      “为什么会是我呢?”

      回家的路上我发出疑问。夏油杰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地捂住自己的脸。

      “原来你一直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什么?”

      “我喜欢你的事。”他微微弯腰,额发随着走路的动作左右晃动,“伯父伯母没告诉你啊。”

      “很久很久了吗?”

      “嗯。”他理所当然地点头,“从你扑到我怀里的那刻起,就喜欢你了。”

      我瞥见他嘴角笑容,抿唇别过头不想搭理他。夏油杰总喜欢把我们第一次相见的事情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提起来打趣我——烦人又恼人,偏偏又让人无法生气。只要我表现出自己的不开心,他立马或是转移话题,或是主动认错。

      总之就是不给我生气的机会。

      确认交往关系的那晚,我一夜都没睡着。尽管在夏油杰的面前表现得害羞又别扭,我心里却只有淡淡的迷茫。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是什么呢?爱是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呢?

      许是因为造成无解问题的人总算离开,我不需要再伪装出幸福而满足的模样,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病倒了。久久不退的高烧让我长期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中。

      我没有告诉外出旅行的父母生病的事情,也没有和夏油杰提起过。无尽的黑暗吞噬我的意识,将我卷入无底的深渊中,封住所有的光明。

      我感觉到家里有别的东西存在——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很确定对方的恶意在我的想象之上。

      再不采取什么措施将它赶出去的话,我会死吧。某个时刻,我忽然这么想。

      于是我拖着混沌的大脑和虚弱到极点的身体敲响隔壁邻居家的门。刚刚系上围裙的阿姨打开房门见到我十分吃惊,大声喊着叔叔的名字让他叫救护车。

      后来我失去了意识。等朦朦胧胧的阳光穿过窗帘照到眼皮上刺得我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顶的天花板青白一片,犹如死人皮肤的颜色。滴答、滴答,用于维持生命的葡萄糖液通过细细的针尖注入我的体内。

      我偏过头,端着一盆水的妈妈恰巧拉开门。

      见我醒过来,她立马将水盆往身后的爸爸手里一塞,三两步冲到我身边轻声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的、需不需要喊医生过来看看。我摇摇头,张开润泽的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说想回家。

      愤怒在妈妈脸上一闪而过。

      她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告诉我这就去办理出院手续。爸爸欲言又止,被濒临爆发边缘的妈妈从病房里拉了出去。我听见夏油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透过房门传进来。“咒灵”、“祓除”、“没注意”……一个个听不懂的熟悉名词从他嘴中吐露,跟我们初见那晚爸爸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是我啊。

      疲惫地合眼,怪异而扭曲的黑影在脑海中浮现。它张牙舞爪地恐吓我,以让我受到惊吓为乐趣,贪婪地吸取着我的恐惧与惶恐。

      夏油杰因此得到了他的第一只咒灵,而我失去了从我出生起就陪在我身旁守护着我的猫。

      我都记起来了。

      “生病怎么不告诉我?”夏油杰推开门走到病床旁边。他头发乱糟糟的,额发贴在脸颊旁,仿佛被人用胶水黏住了。

      “想不起来。”我虚弱地笑笑,“大脑一片空白……好像睡不醒似的。”

      夏油杰陷入沉默。

      我清楚他的思维模式,熟知他的每一个小习惯,知道如何让他误解。只要给出几个简单的答案,他自然就会通过联想补全整件事。

      聪明过人的夏油杰、天真单纯的夏油杰。

      容易受欺骗、容易被引导、容易走上他人定好的路。

      “你……要来东京吗?”

      我与他对视,轻笑着摇头。

      “杰。”我朝他伸手,指腹在他粗糙掌心中来回摩挲,“东京不适合我。”

      他不再强求,转而跟我聊起在学校认识的新同学。

      他说自己从没遇到那么不拘小节的人。每天不是在买甜点吃甜点就是在气人。和五条悟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就已经打了好几次架。而同班的另一位女生家入硝子更是与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大烟枪,他就没见对方手里的烟停过。

      “所以杰身上有打火机吗?”我收回手,在夏油杰的帮助下将上半身靠在柔软的枕头上与坐下来的他平视,“嗯……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吧。”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随身携带打火机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危险物品。”

      他笑眯眯地反驳我。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我听见声响茫然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目测比夏油杰还要高上不少的白发少年坐在窗台上。

      夏油杰眉头紧皱地挡在我和白发少年之间。我听见他喊对方悟,便明白了白发少年的身份。

      “杰。”我叫住他,“爸爸妈妈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我先走了。”夏油杰说,“毕业的时候给我发信息。”

      “好。”

      我看着夏油杰从毫不遮掩地从跳出窗户,在五条悟古怪的表情下扯着他离开。

      是忘记了,还是懒得遮掩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胸口有些闷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后来我在父母的安排下转学进入一所女校调养身体。同班有位叫天内理子的女孩子,模样可爱性格直爽,却时不时散发着落寞的气息。

      她努力地融入已经划分好的小团体,犹如微笑的小丑般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可每当放学铃声响起,她就又成了游离于人群之外的娇贵大小姐。

      “要去新开的甜点店看看吗?”午休的时候我主动邀请她。

      闪着星光的眼睛猛地看向我,她急不可耐地点头,接着又露出迟疑的神色。我多少能猜到她的烦恼,竖起手指跟她眨眨眼,“一个小时也可以。放学后迟一个消失再回家,问题应该不大吧?”

      天内理子犹豫半天,最终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般避开我打了个电话。她回来的时候眼尾微红,多半是哭过了。我什么也没说,笑着牵起她的手告诉她明天会把甜点店“搬”到学校里来,我们在学校品尝也是一样的。

      可上课的时候,她被带走了——

      是夏油杰和五条悟。

      我的男朋友,和他的挚友,带走了我的新朋友。

      那瞬间我莫名想起惨死的猫,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夏油杰没有发现第一时间躲到人群之后的我,而五条悟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爱是什么呢?

      是奢侈的、我无法拥有的存在。

      夏油杰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他。夏油杰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他。

      喜欢他的眉眼、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黑色的长发、喜欢他天真单纯却又残忍无情的矛盾性格、喜欢他对认定之物的坚定、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一切。

      可我也恨他。

      天内理子死了。我的朋友死了,而我甚至无法参加她的葬礼还必须装作已经遗忘了她,完全不记得她的样子继续笑着。

      正如我忘记了我的猫一般。

      夏油杰,我的恋人,总是带着死神无情地敲响我所在意之物的房门。

      临近毕业的时候爸爸给我发来了信息。

      「再见到杰的时候记得和他告别。」

      我窝在床上,将身体蜷缩起来。曾将我们合照作为头像的夏油杰毫无征兆地换了照片。

      我点开他的头像,两个娇小的女孩子穿着与她们气质迥异的可爱衣裙望着屏幕前的我。聊天内容停留在一周前的「我回来了」,后面再也没发送过任何消息。

      夏油杰,我的恋人,夺走了所有我珍爱之人的生命。

      放下手机,我拉起被子将自己蒙在里面。房间里弥漫着血腥味,浓厚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气味无孔不入,哪怕隔着厚重的棉被都能嗅到。叔叔阿姨惨死的模样再度浮现眼前,我掐住自己的咽喉止不住地干呕,反胃到了极点。

      叔叔阿姨死了,爸爸妈妈也死了。

      他们都死在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屏保上笑容灿烂的妈妈和无奈比耶的爸爸失去色彩,成了一片虚无的黑。

      我是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遇到夏油杰的。

      他撑着伞站在雨中,远远地望着坐在家门口发呆的我。冰冷的雨水将我浑身浸透,把我的意识搅得混沌,也屏蔽了我对外界信息的接收。直到夏油杰来到我的面前,我才呆呆地抬头,和表情冷淡的他对视。

      “会着凉的。”我听见他说,“回家吧。”

      “回家……?”

      “可我没有家了,杰。”

      我望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眼,低声重复:“我没有家了,杰。”

      他沉默地将伞柄塞进我手里,退到雨幕中。

      磅礴雨声将他的声音吃个干净,我只能看见他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任何音节。夏油杰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低头看了我一会儿,朝我伸出手。

      “跟我走。”他说,“你的话肯定能理解——”

      “杰。”我打断他,“你爱我吗?”

      “……”

      “我发现我错得离谱。”我说,“我一直以为你不爱我,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们并不相爱。”

      “可你爱我。”

      “夏油杰,你杀了你的父母、杀了我的父母,夺走我珍爱之人的生命却留下了我——”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杰。”

      夏油杰没有说话,疲惫地合上眼。

      我把漆黑的伞抛到一边,将半跪在地上的他拥入怀中。沉重的衣物吸饱了雨水又不知足地夺取我们的体温,于是我们紧紧相拥,试图温暖对方的身体。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无用。

      大雨砸弯了我的脊骨,冰冷的疼痛渗进骨髓,与早就冷透了的血液一同侵蚀我的身体。夏油杰将我抱进怀里。他的手臂紧紧勒住我的腰,黑色的针织衫闷得我喘不过气,仿佛要和我融为一体似的。

      “……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

      我低低嗯了声,轻轻推开他。

      夏油杰转身离去。我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落寞而坚定,带着无人可撼动的信念朝前方迈步。

      我们没提分手,没提以后,默契地做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后来我一心读书,考上理想的大学,踏入勾心斗角的社会。偶尔也会有朋友询问怎么从没见过我的恋人,是不是关系不太好。我笑着否定,只说他比较辛苦,我们都在为各自的目标奋斗。

      也不是没有见过他。独自逛街的时候我总能见到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跟着我,其中一个拿着手机装作自拍的样子悄悄拍下我的身影,另一个则拉着她想劝却又劝不住。我故意绕过记录下来的风景不错的地方,佯装没察觉到她们,望着渐渐下沉的落日发呆。

      而此时他会忽然出现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地带着那对女孩离开。

      他的头像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副纯白的小巧耳钉。

      我再没见过他——五条悟打电话说夏油杰死了,死在他手里并且没有遗言,如果我有怨恨的话欢迎找他发泄。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并将他的电话拉黑。

      橘红色的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远处的彩云被染上夜色,静谧而美好。海风扬起我的长发,将我推上高高的悬崖。

      “我好想你啊,杰。”

      海风拥抱着我的话音,奔向将要沉没的夕阳。

      我不会和你道别,也不会和你说再见,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夏油杰,我的恋人,犹如诅咒般和我如影随形的爱人,你总算舍得离我而去,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你死了,我却还活着,孤单落寞地活着,行尸走肉般活着。

      爱是什么呢?

      是诅咒、是毒药、是深入骨髓的疼痛、是无药可治的癌症——

      是你的存在本身。

      “我爱你,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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