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远乡远

6、再相会

　　两人眼神相接，林琅霎时屏住了呼吸，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或者是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好。
　　想来对她这个不速之客始料未及，宋星野刚开始也是一愣，可是很快他回神就将表情收敛好，松手关了门，视线凝在她脸上，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心房震颤如同一面擂乱的鼓，耳朵能听见他的问话，大脑却糊做一团发不出有效指令。林琅张开口，“我……我……”
　　宋星野又向她逼近了一步，嗓音愈发低沉。“怎么？这次又是走错了？”
　　林琅下意识地点点头，在接收到他讥诮的眼神后，慌忙解释：“我是来试装的，如果不信你可以问问组里的人。”
　　宋星野垂眼睇她，密而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你的意思是你是来拍戏的？”
　　林琅心里紧张，说起话来有些颠倒。“说是之前的演员有事放弃出演了，我之前来试过戏，剧组就找到了我——”
　　不等她说完宋星野开口打断，他长眉拧紧，眼神幽深，极为不耐烦的模样。“你的事跟我无关，以后离我远点儿。”
　　并非对他的态度没有预见，甚至自从决心入组后就已经想过可能遭遇的难堪或是鄙薄，可是她还是太过高估自己，再多的心理准备在此刻都不堪一击。
　　林琅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我明白的。”
　　化妆间的门被自外推开，刘伟手里拎着杯冰美式，“星野哥，你的咖啡我买好——”
　　在看到房间里莫名多了个人时，他愣了下，下一秒就认出对方来。“那天上错车的小模特，你在这儿做什么？”
　　“走错了。”宋星野没有给林琅回答的机会，在她之前开了口：“你送她回去。”
　　他说完往化妆台前走去，擦肩而过时林琅能闻见他身上的浅浅香气，不同于记忆里清甜的橙花香，而是冷而远的海盐气息，擦过鼻尖时仿佛还带着冬日里的寒风凛冽。
　　回去的路上，林琅一直低头不语，神色黯淡。
　　美女的黯然神伤总能轻而易举地触动旁人的恻隐心与保护欲，刘伟一届直男当然不能免俗。 “星野哥这人看着高冷，其实私底下还挺好相处，放心，他不会跟你计较的。”
　　林琅感受到他的善意，勉强笑了下。“谢谢。”
　　她回到化妆间时，袁宝正准备出去找她，“小琅姐，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林琅避重就轻地轻巧带过。“没什么，我刚才在外头转迷糊了，费了阵儿功夫。”
　　袁宝点点头也没多想，两个人跟李岚又聊了会儿才告辞回酒店。
　　回酒店的路上，林琅接到了剧组通知，自己的第一场戏定在了下周三开拍。
　　袁宝志气高昂，“小琅姐，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你有没有想吃的？我去准备。”
　　林琅没什么胃口，婉拒了她的好意。“我不饿，再说刚才不是还说要减肥，你自己吃就好。”
　　袁宝鼓起一张包子脸，林琅身高173，体重52kg，妥妥的纤细高挑。可是架不住镜头挑剔平白将人放大两圈，之前她去剧组面试还被选角的导演挑剔“骨架偏大，在镜头里显壮”。
　　“好吧，那我自己去吃了。”
　　说话间，车已停在酒店门口，林琅心情复杂，不愿回酒店房间硬生生憋着，就跟袁宝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她把剧本放回桌上，翻出耳机戴好，对袁宝道：“我出去跑步，晚饭有没有想吃的，我正好给你带回来。”
　　袁宝也兴致勃勃地想要去探访周边美食，点头爽快答应，二人在门口分手行动。

　　顾令望坐在八角亭中，耳边琴音袅娜，透过半垂惟帘能窥得庭院中的一角嶙峋假山。
　　这家茶楼在设计上别出心裁，掏空了整座三层的建筑，大手笔的在室内造景江南园林，亭台楼阁，假山曲水，恍如画中风光。
　　庄成安为他斟了盏茶，笑问：“这地儿怎么样？”
　　顾令望端起茶浅浅呷了口，不疾不徐地回道：“不错。”
　　“你能说句‘不错’，看来是没问题了。”庄成安往壶中重新注入沸水，“老爷子把我发配到这犄角旮旯里来，摆明了就是‘流放’。我整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捯饬个顺眼的地儿自娱自乐。”
　　顾令望指尖托着茶盏，“伯父他只是一时之气，你在这儿待不了太长时间。”
　　庄成安向后仰靠过去，一手搭在椅背上，肥硕的肚子向前凸起，他年纪比顾令望还小上几岁，两个人坐在一处却是他要显老的多。听了这句他轻轻嗤了声：“亲生的，私生的，老爷子儿子一大把，能干的大有人在，也不差我这一个。再说都到了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愿意去讨那份儿嫌，窝在这儿就挺好，自由自在自得其乐。”
　　顾令望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刚才谈得那块儿地，你觉得如何？”
　　庄成安顺势回道：“那块地位置算不上紧要，你想要打个电话就是，何必特意跑一趟？我回头交待声，让下面人去办吧。”
　　顾令望笑了笑，“多谢了。”
　　庄成安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别跟我客气。”他抬手喝了杯茶，看着顾令望接着道：“你远道而来，我一定得好好款待。正巧我最近投了部戏，这两天正准备攒个局，要不一起？”
　　顾令望不置可否，反问他：“什么戏？”
　　“《通途》，这一阵儿宣传的沸沸扬扬，你听过没？”
　　顾令望想了会儿，“好像听予方提起过。”
　　庄成安：“小女孩都喜欢这些。”
　　顾令望点头表示赞同，“那你呢？怎么突然去投资影视剧了？”
　　“近水楼台啊——”庄成安曲指在桌上敲了敲，笑得意味深长。“怎么样？我让剧组多叫上几个人，到时一起热闹热闹。”
　　这个“热闹”指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顾令望摇摇头，婉拒了。“京城还有事儿，我得赶回去，只能辜负你的美意了。”
　　虽然两家之间是世交，可是庄成安也知道顾令望向来持身自正，自己和他比天差地别。因此也不强求，只是嘴上打趣：“以前约你，你说两家签了婚前协议，拒绝了。照现在这情况看来你们离婚的时候又签协议了？”
　　顾令望亦随着他笑了笑，没回话。

　　《通途》作为一部大热IP，自立项以来就被业界一致看好，各路投资纷至沓来，剧组不缺钱，给演员的待遇也不苛刻。
　　林琅和剧组的普通演员一起被安排在当地一家三星酒店，环境不错，只是位置相对偏僻，距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除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周围经营的都是棋牌室这类对地段要求相对不高的店铺。
　　落日西垂，金色夕照铺满天地之间，林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边店铺中隐约透出音乐声，歌曲婉转动听，她不自觉地就停住了脚步。这首歌的演唱者曾在她的高中时代红极一时算是一代人共同的回忆，而眼下却鲜少有人提起，早已淡出大众视野之中。
　　年少时的欢喜尚未经历过现实的风霜，纯真剔透却也易碎，让人笃定地想要珍藏一生到头来却是难偿所愿。
　　就如这位曾经当红眼下却无人问津的歌星，又如曾经发愿天长地久现在却已物是人非的狼狈爱情，从来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顾令望同庄成安告辞，从茶楼里走出发现门前一片空荡，本应候在这儿的司机也不见了踪影，他稍稍皱了皱眉，新来的司机办事毛躁，这段时间来自己经历过的此类情况已超过去数年总和。
　　他掏出手机准备联系，不想对方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
　　“顾先生，真是对不起，我刚才看时间还长就去洗了个车，可是回程沿途发生了交通事故，我现在被堵在这儿动不了。得麻烦、麻烦您等、等一会儿。”
　　顾令望没回话，挂断了电话。他转头向马路上眺望去，入目皆是一片通红尾灯，下班时分的晚高峰想来无论在哪个城市都不会轻松，这一等究竟要到何时尚难定论。
　　他心中无奈，已经有了换司机的念头。视线漫无目的地向四周落去，却在见着不远处的那道人影时蓦然一顿。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第三次不期而遇，称一句“有缘”似乎并不为过。
　　只是与之前的或是迷茫或是莽撞不同，此刻的她双眼乌翳翳的没有光，极为失落的模样。她不知在出神想什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经过往来的行人无不向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顾令望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你好——”
　　林琅猛然回神，抬头向他看来。
　　面前的人身材高大，却有一副十分温和的长相，藏在镜片之后的眼镜眼角微垂，单单只是站在那儿就写尽风度翩翩四个字。
　　林琅一下子就记起了对方和自己的数面之缘。“您好。”
　　顾令望温和一笑，“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林琅莞尔一笑，精雕细琢的妆容凸显了她相貌的优点，明眸皓齿，撩人心弦。“真的好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与明艳的五官相反，林琅的眼神干净的甚至过于苍白，这种苍白并不是指得无力或者颓废，而是无有所求，无有盘算。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了。
　　“你来这儿也是因为工作吗？”
　　交浅似乎并没有言深的必要，林琅看了他一眼却还是点点头，一五一十地回道：“虽然您之前应该没有听说过我，但其实我是名演员，这次来影视城是为了拍戏。”
　　演员？
　　顾令望想起美术馆初见时她做的是珠宝展示工作，当时见她身材高挑还以为主办方请来的模特。
　　“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告知我是哪部戏？”
　　“《通途》。”
　　顾令望有须臾错愕，还这真是太过巧合。
　　林琅见他没答话，赶紧追加道：“不过只是小角色，戏份很少的。”
　　顾令望笑着从怀中掏出名片递了过去。“鄙姓顾，这是我的名片。”
　　林琅抬手接过，浅米色的名片上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印着花里胡哨的职务称谓，只在左下角有“顾令望”三个字，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简单干净。
　　顾令望
　　林琅心里默念着。
　　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她将名片捏在手里，抬起头正巧撞进对方含笑的双眼中，不自觉地就有些紧张起来。
　　“林琅，双木林，琳琅满目的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