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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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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一个人需要准备什么呢?
一束花、一壶酒、一包烟,以及——
一串鞭炮。
我放好花束,拎着酒壶猛地灌了口,再把点燃的香烟夹在指缝中。无名墓碑前全是我刚刚随手乱放的各种各样的烟花,我拿起其中一串鞭炮挂到墓碑上,用香烟点燃白线后光速逃离现场。
就在我捂住耳朵的那刻,鞭炮噼里啪啦地作响。巨大的爆炸声甚至穿过我的手掌,几乎把我震聋了。翻飞的红色纸片扬起尘土,混杂着砂石的难闻烟雾骤然弥漫开来,仿佛正等待着什么人登场。我瞅了眼已经在白烟中失去踪影的墓碑心道不妙。没想到这劣质鞭炮这么破坏环境,难得做次坏事万一被谁逮到了肯定要挨骂……希望夜蛾老师——
啊,不对。夜蛾老师已经不在了……
松开捂住耳朵的手,我抄起木桶往被烟雾笼罩的墓碑泼水。湿透了的墓碑变成棕褐色,我总觉得那颜色非常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在哪里看见过。
今天是这家伙的忌日啊。
视线落到湿漉漉的花束上,我犹豫一瞬,从中取出两朵纯白的百合花抱在怀里。水珠自花瓣滑过,滴在地上,融进土里。我拾起酒壶,将剩余的液体都倒到墓碑前。
“你不喜欢喝酒。”我原地盘腿坐下,单手撑脸,“也从不抽烟。”
“可你身边却有两个大酒鬼,其中一个烟不离手,另一个时不时就会偷偷跑出去抽一根。”
“你可真惨啊。夏油。我听说二手烟有害健康,不会反转术式的你是不是肺都变黑了?”
“五条那家伙也是的,都不把你带回来——本来我还跟硝子说要把你脑袋剖开来看看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真是可惜啊。”
头顶突然传来冷冽的湿意。我倒吸口凉气,仰头望向灰白色的天空。绵绵细雪轻轻飘落,融进土地、融进酒水、融进馥郁芬芳的花束中。我搓搓鼻子打个喷嚏,心想下次绝对不买这家店的花了。先不说死掉的人会不会喜欢,对鼻子敏感的我而言完全就是折磨。
啊,五条是不是让我今晚早点回去聚会的来着?
算了。到点没看到我人出现他肯定会来找我,让他瞬移带我回去吧。
我站起来把怀里的两朵百合单独放到墓碑旁的两块小石头上,双手合十愿逝去的她们下辈子投个好胎。雪越下越大,好似要让世界被纯白淹没。我伸手接住冷冰冰的雪花,漠然看着它因我的体温融化成水珠,掌心中一片湿意。
我垂下手,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脚下褐色的土地和白色的雪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肮脏,紧接着又被更加洁白的雪覆盖,没过多久我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一片白。
无名的墓碑也被雪埋了。
“……夏油、不,杰。”我嘴角弯了弯,忍不住嘲笑他,“你没觉得自己傻吗?连自然界都存在掩藏于洁白之下的肮脏,更何况人类呢。”
“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天内理子——别急着反驳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天内理子绝不是第一个在你面前死掉的普通人……她应该能算普通人吧?怎么之前没见你难过到怀疑人生,偏偏因为她死掉了你就开始怀疑人性。”
“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人性丑恶的时候也没见你听进去,跟你打嘴炮辩论这个社会到底有没有救的时候你就没讲赢过我。现在你知道人有劣根性了,又不搭理我了。”
“你这家伙,也太难懂了。”
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罐酒,我直接猛地灌完整瓶打个酒嗝。眩晕感让我不得不靠着冰冷的墓碑坐下来,背后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就跟夏油杰的背似的。
我好想你啊,杰。
鸟雀自天边飞过,被饥肠辘辘的咒灵一口吞掉。滴答、滴答。鲜血染红了白雪。我本该出手消灭那些咒灵——毕竟我也是个咒术师嘛,但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现在的我浑身都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劲。
咒灵朝我的方向看过来,视线相对的瞬间我啧了声。尽管只是个二级,但以我现在的状态而言必须做好负伤回去被嘲笑的准备。
然而咒灵转过头,像是没看到我般离开了。
……是这样啊。我笑着捂住脸,脸颊被液体打湿。
夜蛾老师,原来你到死都没说出口的秘密是这个啊。
“所以说什么样的老师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学生。哈哈,杰,你见到老师可一定要提这件事。”
“下一个会是谁呢……我相信咒术界不会让硝子死掉的,那应该就是我或者五条了吧。”
“不——应该就是我,五条那家伙好歹是个最强,一时半会儿死不掉。啧。要是我去到彼岸没看见你人影我就诅咒你下辈子变成你最讨厌的猴子听到没!”
举着空酒瓶恶狠狠冲夏油杰放完狠话的下秒,大衣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地震动起来。我不耐烦地拿出来瞅眼屏幕,对“未知来电”翻个白眼直接挂断。
可打电话的人完全不理解我的烦躁,隔了五秒又打个电话过来。我本想关机,手指却像是被人控制似的滑过屏幕接通电话。
混杂着呼吸的电流声透过手机传进耳朵里。
我僵在原地,指节用力握紧手机。
是他……是他——!
不、不可能,一定是那个用他身体为非作歹的混蛋,他又想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可这是夏油杰的呼吸频率,是夏油杰的呼吸声啊。
我紧咬牙关,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让语调别太过颤抖,“杰、不,夏油……?”
「怎么,刚才恶狠狠地说要剖开我脑袋的人不是你吗。」
是我的幻觉吗?
“你都死掉了,就不能好好做个死人别跑出来当鬼吓人吗?”
「别哭了,回头。」
我像个机器人似的一点一点扭过头,仍然对夏油杰在跟我通话这件事将信将疑。
我身后的墓碑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反倒变成长发男人宽阔壮实的后背。他移开耳边的手机,回头和我对视。我目光落在他宽大耳垂漆黑的耳钉上,又缓缓挪到他光洁没有任何痕迹的额头上。
夏油杰笑着和我打招呼,身上穿的是我们初见时的衣服。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装未成年啊。”我快速转回头捂住自己的嘴,把所有的哽咽声都堵在喉咙里,“打扮成16岁的模样……夏油,要是硝子和五条知道肯定也会嘲笑你。”
“嗯。我知道。”
我闭上眼,放松背部肌肉,完全倚靠着他的背,犹如曾经在高专时那样。
“夏油……我——”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轻声说,“我都知道。”
“可你也清楚我不值得……夜蛾老师有我这个令人苦恼的学生陪着就够了,悟和硝子也舍不得你太快离开他们。”
我抿住嘴,眼眶酸涩。
夏油杰仍在低声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感受到眼皮上冰冰凉凉一片湿意,我睁开眼,就看见夏油杰正垂头望着我。我怔怔地和他对视,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换了坐姿,让我靠在他怀里。
“悟曾告诉我‘爱是这世上最为扭曲的诅咒’。”他勾起唇角,眼神温和,“……我不认为他是对的。”
“起码此时此刻,爱并不会扭曲我,也不会让我变成丑陋的咒灵。”
“老师会生气的。”我也努力勾起唇角,估计自己现在可能笑得比哭都难看,“他的娃娃都很可爱不是吗?”
夏油杰没有说话。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认为湿透的墓碑颜色眼熟了——那分明是我眼睛的颜色,是招致不祥被他人厌恶的“死亡”的颜色,是见证了父母横死、学弟惨死、朋友死亡的眼睛的颜色。
大雪仍下个不停,恍惚间我竟记不起夏油杰死掉的那个平安夜是不是也下了大雪。
那天的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我好像全都忘了。
“我果然讨厌你。”我泄了气,郁闷地扯住他的脸颊,“你别太得意了夏油,我才不喜欢你这种家伙。”
“嗯,你不喜欢。”他也再度笑起来,用玩笑的语气跟我确认,“要找个七海或者灰原那样可靠的人吗?”
我冷哼,直接给他一拳,“我要独美——或者和硝子歌姬她们搭伙过日子也不错,反正大家都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就是有点可惜这张脸,唉,只能我自己欣赏了。”
“再见。夏油。”
话音落下的刹那,夏油杰的身影消失不见。
我仍坐在冷冰冰的被大雪覆盖的墓碑前。熄屏的手机忽然震动,我指腹滑过屏幕被涂上马赛克的黑发男人的脸解锁,看见硝子发来的消息。
「带酒,我家见。」
“真会使唤人。”
边抱怨边用手搓搓已经冻僵的脸颊,我站起来冲手哈口气,回头看了眼,大步离去。
大雪覆盖了墓碑,又将纯白的百合花冻在旁边两块小小的石头上。
却唯独露出刻在角落的几个字——
「丈夫」、「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