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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苏格兰洗澡很快,他没有在浴室里消磨太多时间的习惯。
      当他把头发擦到半干出来时,就看见蒂尔康奈拿着伤药和绷带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的方向,却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扭头望过来,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除了因为刚洗完澡脸颊泛着粉红、嘴唇也娇艳欲滴。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上衣已经被完全卷起露出了整片后背,从腰部到肩胛以上的皮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当然这也不是重点。
      吸引住了苏格兰目光的,是一道半凝结的伤痕挂在两片肩胛中间,约十五厘米长,正因为这一猛地扭头有崩裂迹象。

      蒂尔康奈没有对此产生任何反应,她只是张嘴说:“苏格……”

      他抢先打断:“你坐好,我来给你上药。”

      月山绘点头,乖乖的把头转回去,背对着他。

      她对痛苦和不适的忍耐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想,然后又带着狠厉的划去,换成新的概念。
      当然不是一般‘人’。人怎么能和机器比。
      忍耐疼痛是所有特.工.卧.底的必修课。苏格兰却从未发现她对疼痛的反应——甚至没有条件反射。

      为了减缓疼痛,很多人都会在受伤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算是对自己的安慰和骗骗大脑。
      人在受伤的时候因为神经反映的疼痛也会伤处行动不便——尽管必要的时候苏格兰也可以做到对该身体部分的强行像未受伤一样使用。

      但是蒂尔康奈没有。她甚至不会有下意识的抽搐,甚至于在普通的、不会影响到任务的那些无伤大雅情况下也没有。
      【机器】。他体会到了这个词下面掩埋的一点东西。
      很多时候苏格兰都怀疑组织是不是切掉了这个年轻女孩的神经,所以她才没有任何反应,但她对其他的感知和触碰又非常正常。

      他盘腿坐上沙发,接过月山绘递来的药膏和棉签。

      在上药的过程中他扫视对方露出的皮肤。
      然后他承认他被震惊到了。

      除去他正上药的这道擦伤以外,还有许多老旧的疤痕横在她的背上,随便看一眼竟然找不到手掌大的完好皮肤。
      他习惯性地分析出就有五处是贯穿的枪伤,两个缝合口是手术的残余物,还有十几个子弹擦伤和刀伤。

      不需要问,这都是任务留下的痕迹。
      蓝色的眼睛微垂,诸伏景光忽然间升起了做比的欲望。他一直不是什么有文艺细胞的人,更不能算是博览全书,但现在的她却让他想起雕塑。

      蒂尔康奈是安静的,袒露的。他甚至敢说如果要求性她也不会有任何惊讶,那不是不通人事的懵懂,更不是阅尽千帆后的麻木,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她总是让他愿意称为崭新的枪炮、上好油的齿轮或者保养得当的枪管。但此刻他看着她遍布疤痕的皮肤,和结构自然流畅的肌肉骨骼,愿意说她像一座雕塑。
      那头短发因为低着头的动作垂在脸颊边挡住了视野,但这种应被称为危险的因素没有引起她的防备,她只是寂静的在那里,好像没有感受到棉签蘸着膏药在皮肤上涂抹,也没有动,凝视某个空虚的地方,他知道如果他低头去看定会看见空茫。

      苏格兰偶尔会好奇蒂尔康奈会在安静的时候想些什么,她不像是有着自己爱好的,也好像并不随时随地思考如何壮大组织。那个年轻的女孩好像凝固在某个夹角边界之中,就那么睁着眼探着手,然后灰色的水泥从她的头上倾盆而下,淹没一切。
      是的,他愿意将她比作雕塑。在这一刻,在没有锋芒也没有防备的时候她是寂静的,像是被雕刻家用石膏捏出的纯白塑像。刀锋刻出痕迹,然后就被摆在那里,人流来来往往都只是观赏,除了研究人员外不会再有手掌触碰到它。她是高悬在房顶的女神像,在阳光下白到刺眼,而世人只赞叹它的美丽,无视所有的风吹日晒。他们不关心这些,哪怕他也是。
      蒂尔康奈不应该被称作机器,他有些恍然。【寂静的】更合适些,毕竟她从某种意义上怀着扭曲怪异的纯洁。太过明目张胆的不自然,她是被人为打碎了所有之后用残渣和碎片制造的,就像烙铁。

      怪异的,非正常。他用这两个词给脑海里的光怪陆离下了判断,终结这次的有感而发。
      他没想说什么,尽管有些关于为什么伤疤上有汗毛毛孔之类的疑问,但也不太能说出口,所以他只是沉默的为她包扎。

      蒂尔康奈一直保持着安静,直到开始缠绷带的时候才出声,说了一句:“谢谢。”

      苏格兰条件反射的想她一定是犹豫过要不要模仿人类,最后选择是才道谢。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苦笑着讽刺了自己两句,却突然发现气氛不错,正适合闲谈。
      既然合适,那不探点什么就亏了。他装作随口的样子找了一个和任务有关的出来,根据经验这样的话题都不会太过直接的被拒绝,顶着羞耻心问出口:“说起来,蒂尔康奈你的经期是这几天吗?今天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此乃谎言。她今天完全没有任何不同或者是情绪上的波动,唯一的特例就是请求帮助上药,但这也完全不是什么非常有问题到值得提出疑问的举措。

      但他没想到月山绘的回答是这样的。

      “不是。”那个年轻的少女说,放下撩起的上衣,盖住皮肤和伤疤。

      “我没有经期。”

      什……么?诸伏景光一瞬间有些茫然。

      他没有对此进行掩饰,所以看见这神色的蒂尔康奈修改措辞,又解释了一遍:“我不会来月经。”

      “月山是发育的晚吗?”他随口接下话。倒也不是那么奇怪。

      “不是。”今晚第二次月山绘否认,用令他有些惊喜的态度主动解释。这份态度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好像面前样貌年轻的女性真的是个完整的人,但他的面前又出现了高悬在房顶的白色石像,挂着柔软又僵硬的笑容。
      “我十三岁时组织进行了判定,因为经期行动不便,敏捷程度下降了约30%左右,所以进行了子.宫.体.切.除。”
      只不过内容不怎么惊喜。

      苏格兰本该再接些什么话语,让这次闲谈顺利的继续下去,但是他张张嘴,却无法在不是硬挤或逼迫的情况下说点什么。

      能说什么?
      他此刻感到一阵好笑,又发觉莫大的苦涩和悲哀。

      他能说什么?是说蒂尔康奈确实无愧【兵器】之称;还是说你怎能这样对自己的身体——毕竟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作为一个会移情的人,到底还是对这个女孩上了些心。
      可他甚至不知道面前人的真实姓名。

      苏格兰沉默着收拾两下心情,打算继续这段对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你的父母……”
      知道这件事吗?
      还未说完他就觉得好笑,如果父母不知道那怎么可能,或者她从开始就是孤儿。

      “我的养父是上一代蒂尔康奈。”被称作蒂尔康奈的人抬起眼,看着他:“他已经死了。”

      这个事实被说出的时候,他看见她无比平静,没有正常人听见(或者说出)自己家人——何况是父亲这种角色——死亡的时候,或悲伤或喜悦的感情。

      没有。任何都没有。真是无比贴合他以往的认识啊。

      但这样总归有些失礼。不提他知道自己的每个举动都在被对方观察所以需要做出适宜的回复,哪怕他是作为一个人类-而不是机器-也该道歉。
      苏格兰微抿嘴唇:“抱歉。”

      她奇怪的,抬起刚刚低下准备工作的头,看着他,说:“没有需要抱歉。”
      “实际上,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月山绘歪了下头,真诚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困惑的问。
      这点波动一闪而过,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还是抓住了。
      她是在疑惑……?她真的,是在困惑吗?
      诸伏景光有些不可思议地想,同时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是在因为疑问的事情而不可思议,还是对疑问本身。

      月山绘还在继续。
      “因为提及对方养父的死亡,而感到抱歉吗?可是根据网上的说法,大家都是从来没有的。”
      “如果仅仅是礼节的话,对我,是完全不需要的。”
      她用那种,有些新奇的,带着困惑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说出了这些话。

      ……但这完全不仅是礼节的问题啊。甚至来不及因为她终于有了什么‘人’类的反应,诸伏景光伴随着不可思议和难受想。
      虽然他没有——完全没有办法,随时的,去和失去家人、朋友、爱人的那些人们感同身受,而且现在他的身份也不支持这一点。但是悲伤和看见生命逝去,是会不分缘由的找上人的。
      甚至于,他仅仅是意识到,他提到了会让对方而感到痛苦的事情,再一次的折磨着另一个人(就像他从未在想到逝去的父母时伤心一样)。
      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会感到深深的、浓厚的歉意了。

      依旧能被称为年轻的卧底想,他现在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出正确的想法,不用让月山绘-这个孩子变得高尚,但也是要告诉她正确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
      因为他现在是组织的‘苏格兰’。

      如果他现在在这里,或者是和街上、任何地方发生了这段问话的时候,是以警察‘诸伏景光’的身份——不,哪怕是‘绿川惟’,他都可以告诉这个孩子,都可以告诉月山,正确的,作为一个人类,生为‘人’应当拥有的认识(那些爱、同理心和正义)是什么。

      可他现在是‘苏格兰’。是组织的代号成员,这里是组织的安全屋。

      他什么——都不能说。
      一切都要静默,缄默,被挡在隔板后面不展现出来。

      他只能狼狈的结束了对话,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蒂尔康奈如同以往一样没对任何事情发表疑问,站在原地看他起身离去。

      在关门前,他从缝隙里趁着最后几秒最后向客厅投去一瞥。他看见那个少女,如果他真的能如此称呼,她的侧脸上那种极微的好奇和困惑已经消弭无踪。他看见那张过于青涩的面孔又回到了以往的冰封。

      就像一个人被封在极地的冰川里,终于向他伸出手,而他猛然将它打掉,毫不留念的离开。

      门关上了,诸伏景光看着被窗外彩色灯火照亮的门板,突然有些微风似的后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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