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月云凉》苏小某

7、落晓莺啼，疑是故人（一）

　　经过那一晚，西月楼成了天都名副其实的第一楼，“西月七姬”这四个字，已是家喻户晓，北蓟各地才俊也都慕名而来，嘴上说是为了要与七姬切磋才艺，实则是为了一睹传说中七位姑娘若仙子般的娇颜，期盼着哪位姑娘能芳心倾许，哪怕散尽家财也定要那位姑娘随了他们去。可他们错了，西月楼可不似其他青楼，七位姑娘从未跟那西月楼老板立过任何契约字据，而且她们的出现毫无任何时间规律，有可能你一次就能见到三四位，也有可能你等了三四天也不曾见到一个。于是，见到的就着了魔，见不到的也着了魔，西月楼的门槛儿都快被众人踩碎了。

　　西月楼里又是宾客爆满，各厢小厮认真的为宾客讲解老板亲身传授的“茶道”，前院此时热闹非凡，而后院却处处流淌着一股与世隔绝般的清静娴雅。而我，正随意的坐在凉亭里，下巴安静的服帖在拄着庭栏的交叠的双臂上，看着庭外开的极盛的玉兰花，听着婉转的鸣莺啼翠，又一次的想家了。是的，这些天来，我逼着自己尽量专注着西月楼里大大小小的事，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脑中依然会不停的闪过老爸和肖阿姨的模样，然后假装的坚强开始瓦解，情不自禁的蒙在被子里小声啜泣。想到这，不禁又湿了眼眶，一滴泪悄然滑落，突然眼前出现一只宽大的手掌，掌心凌乱且层层纠葛的纹络连同方才从我眼中滴落的泪，清晰映照在我的瞳仁里，仰面望去，是他，那个一直以来话都不多，却在我身边默默守护着的木肃，目光相撞的瞬间，他的眼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竟伸手去接我的眼泪。

　　“木头……”我恍然失神。

　　“小主，找了半天，您居然在这啊。”胭脂满头大汗的向这边匆匆走来。ji

　　木肃迅速收了手掌，握于身后，我也赶紧用力的擦了擦脸，笑吟吟的问道，“瞧你急的，什么事？”

　　“前院雅厢有位公子硬是要见您。”

　　“什么人？”

　　“胭脂也不清楚，在二楼的雅厢。”

　　西月楼总共四层，一层只有台子，未设包厢，所以属二楼雅厢最接近中心台子，包价也就最昂贵，想来此人应该有些来头，西月楼虽已是被众人称为“天都第一楼”，但怎么说也是刚起步，总不好得罪人，一开始就砸了自己的招牌。既然那人要见我，我就去会一会他。

　　木肃也跟随着我来到了二层雅厢，我示意他在门外等我，轻拨起珠帘，踏进内厢的时候，一个约二十岁的男子，紫冠华服，正缓缓举起兰玉茶杯，优雅且从容。

　　“是你？”我惊讶的瞪大眼睛，居然是那天在善德斋出谜的男子，只是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他的一身金线紫衣，极为雍容华贵。

　　而那人对于我的出现竟未见惊奇，只是微微一顿，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继续把方才已送到唇边玉兰花茶一饮而尽，他身后依然站着那两个黑衣男，两人也颇为镇定，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多做停留，而是专注于身前那人的一举一动，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们望向那人的目光里满是崇敬与炙热，这种眼神我曾经在浅尘她们几个人看到过，那是一种坚定到任何力量也无法动摇的光芒。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嘶~我闷闷的抽了一口气，眯起眼来打量眼前的这个男子，他依旧淡淡的唤身旁的小厮为他续第二杯茶，细细品酌，如入无人之境。

　　“咳~”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唇边勾起一抹弧度，甚是好看，但并不做声，而是玩弄着手中的兰玉茶杯。

　　姐姐我怒了，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对我这样赤裸裸的忽视，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的握着.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站这，看你喝茶？”真是岂有此理。

　　他依旧不做声，倒是他身后的那两个黑衣男，“唰”的一下，将目光全都投到我身上，说不出的凌厉，我微微一颤，握紧拳头，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继而说道，“那好，既然这样，小女子看也看完，不扰公子雅兴了！”说完欲要愤愤离去。

　　“呵”他轻笑一声，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向我这边望了过来，“姑娘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他究竟是何目的，差人找我，人来了，又晾一边。

　　我不语，也不再挪步，只是蹙起眉头盯着他。

　　“这玉兰花茶味道着实的好，颜色不浓不淡，饮下去，会有一股嫩嫩的清香萦绕，想必这采摘时定是费了些功夫，用了些心思。”他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那是自然，这玉兰花是我亲自采摘的，这些日子，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和胭脂一起把还带着露珠的小玉兰花小心翼翼的摘下来，送到负责制茶的师傅那里，每一道工序，我都从旁观阅，悉心叮咛，我是爱及了玉兰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浪费了一朵。其实，玉兰花茶并不是西月楼里的上等名茶，却设了这么高的价钱，为的不过就是那份心思。他一定是品茶的行家，又或者是用了心，才能品酌出茶中细微的情绪。想到这，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消散。

　　“听小厮说，这玉兰花茶经姑娘的手，就成了人间的琼浆玉液。”他用两根手指轻轻的夹起空空的茶杯摇了摇。

　　原来是为了叫我泡茶，早说嘛，还在这里故弄玄虚。

　　我唤了胭脂将我房中的那套茶具取来，里面的紫砂茶壶是浅尘前几天特意在城中寻来的。取出预先放好的茶叶，仔细的按照茶道的每个步骤来酿茶，这还是以前跟肖阿姨学的呢，爸爸喜欢喝茶，肖阿姨每次去我家都会泡茶给我们喝，渐渐的，耳濡目染，我也就学会了一些。虽然，不似肖阿姨那般专业，却也足够忽悠眼前这些人了。因为，这个架空的年代根本不懂什么是茶道。

　　不过片刻，雅厢里就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茶香，胭脂将茶递到那人的手中，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是谁？”他淡淡的问，可眼中却闪出炙热的光，紧紧的盯着我，似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又是谁？”刚刚那一问分明就不是在问我名字，我是谁？我怎么会告诉你。你好奇我，我还好奇你呢，看他的衣着，谈吐，绝不会是寻常之人。

　　他刚想再要说些什么，却被楼下一声怒喝截在了嘴边。我急忙起身，出了雅厢。

　　“娘的，你别不识抬举，本少爷看上你，这是你的福分！今儿个，要么从了爷，要么，爷就封了你这狗什么月楼。”一个绿冠华服的男子，站在楼下的台子旁冲着梅黛等人横眉怒眼，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家丁，嚣张至极。

　　“这位小爷，息怒息怒！”我学着电视上青楼老鸨的样子，缓缓的自二楼下来，走到他跟前，木肃和胭脂也一左一右的跟随在我身后。

　　“该滚的就别在爷眼前碍事。娘的，这狗楼谁主事？把他给本少爷叫出来！”他不屑的瞥了我一眼，一脚踹在了台子上，将台下的木箱踹出了一个窟窿。

　　梅黛她们哪里受过这种气，正要发作，却被从后院匆忙赶来的浅尘制止住了，浅尘又朝我递了个眼色，那眼神是在说，小主，切莫莽撞。我自是晓得这个中的厉害关系，眼前这人一直自称“爷和少爷”，又如此狂妄嚣张，应该是有些来头的，不好得罪。西月楼刚站稳脚跟，我还要等姚姑姑，再加上这院子里的百十来号人还要靠它养着，所以，我忍。

　　“我这不是来了么。”我压抑着心中的怒气，扯出一丝微笑。

　　“爷可没空在这儿耗着！爷再说一遍，把这狗楼当家的，给爷叫出来！！！爷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跟爷说窑子里的妓女卖艺不卖身！放他娘的屁！”他极为轻蔑的朝我这边啐了一口。

　　我一身红装，该分外显眼才是，今天居然连连被两人忽视，他侮辱我，又侮辱我楼中之人，心下愤然，提了一口气，大声喝道：“本姑娘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狗楼的主人！”紧接着我又上前一步，与他不过一寸距离，“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们是你能说得的？你以为这楼是你想封便封的？我告诉你，这不是你嘴里的什么窑子！要想风流就给我滚出去！”

　　眼前这男人大概没有想到我会那样跟他说话，显然被我方才那气势震住了，一个咀咧，险些摔倒在地。他身后的家丁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他举起手，眼见巴掌就要落在我脸上，木肃却以闪电之速一掌将他击出很远。

　　那绿冠男子狠狠的擦了一下嘴角渗出的血，“给我砸，给我狠狠的砸，把他们统统给我绑起来！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过!”

　　眼前的形势带着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混乱而来，蝶剑，浅尘他们几人不知何时也已挡在我身前，我恍然顿悟，刚才那一番沉不住气的举动已将大家逼到了悬崖边上，只是方才那人的一番侮蔑之言让我如何忍下，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手不停的在袖里揉搓。

　　“唔……凉儿，你这里好吵……”莹润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仿若山涧淌过的清泉，洗尽了所有的污浊，退却了所有的浮躁。

　　浅尘她们几人最先转身而望，脸上忽然露出这几日少见为鲜的兴奋，彩舞更是几欲欢呼出来，木肃也是身形一颤。到底是什么人？令他们这般。我也忍不住朝门口那边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