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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太子朱厚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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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朱厚照除了气色及身上的伤口慢慢变好,竟是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简直像失了魂。”老道人如是评判说,面对朱宸濠问责,他无奈地耸耸肩:“他自己不想活,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啊。”
“他自己不想活?为何如此?”朱宸濠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也搞不懂其中的关键。
“这一伤,他的根基和气运皆有所亏损,需得用灵魂的一部分及时填上这个亏损不可,不然日后他这肉身必然会被厄运和灾病缠身。”
“之所以何故?”
“问题是他体内有两个人的灵魂,他们似乎都想让对方活下去,然后由自己去填补这个亏空:一个觉得自己惹得祸就该自己来背;一个不想面对已然成魔的你,并且更想让对方活下去。——我目前能算到的就只有这个。”
“……你是说,原来的‘朱厚照’也还活着?”
“对啊,要不是外来天子潜意识里拒绝原太子的灵魂,他们早该融合在一起,让身体和灵魂契合得更为紧密,从而在你刺杀他之前就能超凡入圣,让你奈何他不得的,可惜啊。”
“……”
朱宸濠闻言登时五味杂陈起来:不管是因他而来的这个魂灵毅然赴死,还是“朱厚照”至今存活这事,他一时都有点接受不能,也理解不能。
老道人见朱宸濠一脸凝重、几近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了:“怎么,做的亏心事太多,你不敢面对自己未来的侄儿皇帝?”
“他也配!?”朱宸濠下意识地怒吼出声,“一个无才无德的凡夫俗子,凭什么坐我头上颐指气使?就凭他运气好投了个龙胎吗?他要真有本事,何至于要别人来替他承担天子气运?他要是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我理论长短,我就敢当着你的面取他性命!”
老道人被朱宸濠骤然间爆发出来的浑厚魔气震慑得心神一晃,回过神来后依旧心惊胆战的:“臭小子,你吃了火药吗?——是,我知道你厉害,三两天之内就能把魔气收放自如,现在可以不把我老头子放在眼里了。可你再不悠着点,你突然失去自我事小,未来天子的‘龙体’和天下百姓可是要倒大霉的呀~”
“哼!”
虽然朱宸濠表面一脸不以为意地甩袖负过手,实际上他还是收敛了外溢的魔气:“前辈你与其在这与我废话,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让能克制我魔气的那位活下去。”
老道人看着面前态度坚决到不容分说的朱宸濠,又看看一旁病床上昏迷中的未来天子,一脸为难地捶胸顿足道:“我也想啊,可这是他们自个儿的事,我们强行干涉,搞不好他们的神识都会受损,所以让我们再观望两天看看?”
“呵,我可以耐心等待,但朱厚照的亲朋好友能不能继续等下去,我可说不好。——我姑且接受你不能触及他们的魂魄说法,但我不信你不能给这两人的意识传话:告诉里面想自寻死路的他们,要是最终醒来的那个斗不过我,他们就等着包括前辈在内的所有亲朋好友都给他陪葬吧。”
朱宸濠杀气腾腾地把话说完,刚想转身出房门,就听到床上的人发出轻微挣扎的响动,床前两个皆视听敏锐的非常人,霎时便注意到朱厚照似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咳、咳……”
只见朱厚照眉头紧蹙着晃了晃脑袋,眼睑下的眼珠快速转动,周身不知何时起已是虚汗一片,不多一会,朱厚照终于猛地睁开双眼,然后如溺水之人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那般,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又气息不顺地断续干咳起来,像极了肺痨之人最后的挣扎。
老道人见状连忙将朱厚照的上半身扶起,再用另一只手给他运气疏通体内的气血脉络,不一会,朱厚照便猛地咳呕出一口淤血,其后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老道人身上。虽然他的脸色又变回了无生气的灰白,但好歹气息是顺畅的。
这样的朱厚照,看得医者父母心的老人家简直心疼坏了:“我说孩子,你这又是何苦?这些天以来,你该知道朱宸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豺狼虎豹了,何必为他的话气伤自己,还强行清醒过来呢?”
朱宸濠见人醒了,毫不在意老道人对自己嗤之以鼻的评价和指责,面向怒瞪着自己的朱厚照,心情明显大好地好整以暇道:“太子殿下,你若有何遗言,本王洗耳恭听。”
这予人牲畜无害之感的太子殿下,他还真是久违了。照老道人刚才说的,原太子能知觉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朱宸濠更是懒得虚与委蛇地直言不讳、杀人诛心。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皇叔你是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皇亲国戚,因惊才绝艳才会被父皇有所忌惮,要不是…她戳破你的真面目,你原本打算如何对付我?”
“你这是想死个清楚明白吗?”
朱宸濠注意到朱厚照眼下的泪痣几乎已消失不见,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出错,他脸上的笑意愈显、语调更是阴阳怪气:“我原本打算先骗取你的信任,等先皇一驾崩,我就借其他同样觊觎皇位的诸王之手逼得你只能借助我的力量应对他们,只要兵马大元帅的实权一到手,我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
“要是这样也不行,我还可以联合外敌和内臣让大明陷入外忧内患的状态,一旦天下大乱,我有的是名正言顺获取皇位的办法,至于你……连让我赶尽杀绝的资格都没有。要跟我斗,你凭什么?”
“为了你的野心,你竟不惜让天下生灵涂炭?”
“历代能够成就大业的帝皇,哪一个不是踏在皑皑白骨之上的?而且天下灾变多年,不破不立,如今大明王朝里吃空饷的朱家子弟和乡绅酷吏那么多,也是时候革新一番了。”
“……”
朱厚照念及自己积劳成疾的父皇曾经念叨过的诸多烦恼之事,他竟觉得朱宸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他所采取的手段他实在不敢苟同:“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的,你何必偏执至此?”
“何必偏执至此?!”
朱宸濠被朱厚照轻飘飘的一句指责直戳痛处,他气得一把揪住其身上仅有的贴身衣襟,将其整个人半提到自己面前,这一下的动作快到连老道人都来不及阻止,眼见朱宸濠目光如刀地剜过朱厚照脖颈下光洁如玉的无暇锁骨,便声色狠戾地逼视着后者泛红蓄泪的无辜双眼,一字一句反问:“我何至于此?!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的列祖列宗?他们又何至于对我们宁王一脉至此?你可知我玄祖朱权帮你们太宗一脉夺得天下后,不但没得到你们太宗允诺的半壁江山,还被他的子孙后代处处打压欺辱!
“他们原也不求黄袍加身,只求得到该有的尊重而已?你们给过吗?有问过自己的良心吗?——何必狭隘至此?啊?!”
“我、我不知道这些……”
面对仿佛就要择人而噬的朱宸濠,朱厚照被逼迫得浑身一哆嗦:“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很可惜,你的道歉连自己的无知和无礼都赔付不了,更遑论替你的祖上和你的父皇向我们宁王一脉与我道歉,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根本就不配和我谈论这一切。我说的这些,不过是想说给你体内的人听而已,知道了的话,就给我代她去死,让配与我论高下的她来与我面对面,看她会不会蠢到问出类似的问题。”
“朱宸濠!你差不多得了,他不过是个被父亲保护得很好的孩子而已,你跟他置什么气?你再怎么埋怨世道的不公,你那窝囊父亲也成就了如今的你,真要计较这些,我还觉得你不配当我好友朱权的后世子孙呢!”
老道人说着,快手把朱厚照拉回自己身前,拍着他的背,和蔼又语重深长地安慰他道:“孩子,你别把他的话放心里去,他再怎么狡辩,错的人都是他,不是你。他就是在妒忌你的出身而已,也不是真在怪你。而且,他还得有求于你呢,他就想你体内那个懂他、还能理解他的人活下去,毕竟如今的他,根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他啊……”
“老道士!你胡言乱语什么?”
朱宸濠听这老道士的话越说越离谱,便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话。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在心虚着什么的。
“这孩子体内的人现在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你也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你是没有这孩子当初想象中的那么好,可你也没有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坏,不然这孩子体内的那位也不会一眼就看上你?
“想想清楚,你在意的那人多实诚啊,喜欢就是喜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到死都从未后悔,更没有怪责过任何人,如此坦荡磊落的心胸和性情,别说你会放不下他,就是这孩子,肯定也是喜欢他的,这才如此气恼你以他的亲友作胁、甚至不惜拼死醒过神来,就要为他讨个说法,同时也想死个明白……我说得没错吧?孩子。”
老道人谆谆善诱般把话说完,然后便如讨赏的小孩般,目光殷切地来回看着叔侄俩。
朱宸濠原本想立即否认自己在乎那个人的,却意外听闻朱厚照竟也喜欢“他”,他整个人都镇住了:这老头子该不会真的什么都知道吧?他不是说自己算不准人情相关的东西吗?这已经超出“事后诸葛亮”的范畴了吧?
没等思绪莫名的朱宸濠理出个所以然来,朱厚照已先一步表情腼腆地表示肯定道:“嗯,我喜欢她,因为她不止聪明善良,她还长得很好看~比我至今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我……”
“嘘——,天机不可泄露。”
老道人忙不迭地打断朱厚照的话,并用眼神示意一旁此刻脸色阴晴不定的朱宸濠:“先把你想对他说的话说了,还有什么遗愿可以告诉我,我相信就算我做不到,我也会帮你转达给能帮你做到的那个人,我会想办法让他帮你做到的。”
朱厚照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哪有资格提什么要求,不过,我想做的事,她一定会帮我完成得很好的。至于皇叔……”
朱厚照鼓起勇气直面居高临下地俾睨着自己的朱宸濠,同样一字一句、实际是一句一喘地说——
“在我眼里,不择手段的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坦诚以待,只有真心才可以换取真心,若非如此,她最终一定会选择其他人的,即便她爱那人不及爱你,她依然会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而不是自己最爱的,因为感情于她而言并不是全部,除非你也诚挚待她。
“特别是在这次事件以后,就算她不为了被牺牲的我疏远你,也会想办法制衡拿捏你的,我敢肯定……”
说完,不等朱宸濠有所反驳,朱厚照就适时晕死了过去,唯余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对前者莫大的嘲讽。
面对有气无处发的朱宸濠,老道人耸着肩一脸无辜:“你刚才有一直压抑自己的魔气,你再不快点离开这里,我们怕是承受不起你的恼羞成怒哟。”
“——!?”
朱宸濠眼神中杀意有如实质,他咬牙切齿地忍耐着怒气,额头和握拳的手上青筋突突直跳,最终他瞪了眼昏迷中的朱厚照,闪身一拳砸破房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