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关系》对9当歌

15、甜吗

　　方见山比奚愉卿还高兴：“哥们儿，你要发达了。”他说，“发达了别忘了是哥们带你飞的。”
　　奚愉卿含笑：“你拿回扣了？这么积极？”
　　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方见山眼一瞪：“狗咬吕洞宾，这不你说想赚大钱？唉对，你想好没，老板娘那怎么说？可别供出我，我还想干段时间，老板娘挺大方。”
　　方见山有自己的小算盘，谁人都不是无私奉献的圣母。
　　奚愉卿点点头：“这你放心，我自己同老板娘说。”她脑子转得飞快。

　　说曹操，曹操到。方见山的手机瞬间大作，接到大师傅电话，劈头盖脸问他怎么还不到岗。
　　今天，是方见山值班。方见山朝奚愉卿挤眉弄眼，一边电话糊弄王俊罗：“老叔，我拉肚子，好像吃坏了东西，我马上就到……马上是多久？马上就是马上咯，买个药就到……”
　　方见山无声地同奚愉卿打了个招呼，小跑开去。

　　奚愉卿一路往凯丽公寓走，踢了踢地上莫须有的石子，她摩挲着手机想要给关芯回个电话过去，就是措辞……她有些苦恼。
　　周三的下午，大学城有些冷清，随着秋风起，天气越来越冷，很少有学生愿意簇拥着在街上闲逛。待走到转角，奚愉卿听见身后有人步履匆匆。

　　奚愉卿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几乎是本能地收住步伐，同时微微侧身，双手翻转，已经将那个没头没脑冲上来的人双手擒住。

　　那人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挣扎着还想踹向她。奚愉卿手上力气加大，捏得对方肩胛骨火辣辣的疼。

　　关芯简直被疼出泪花。她咬着牙含着泪，愣是忍着也不出声。
　　奚愉卿先是听见闷哼，再触碰到那人的肩膀后背。已然发现是关芯，手上的力气松了一大半。饶是这样，还是把关芯掐得死疼。

　　奚愉卿连忙松手，关芯随着惯性冲向她，两人踉跄着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哎哟，我的宝……”奚愉卿唯一能想到的补救方法，就是把自己当肉垫，稳稳地接住关芯，将她圈在怀里，还要不动声色。

　　关芯恨得牙痒，边活动被掐出红印子的双手，边伸手用力向两边扯开奚愉卿的脸颊：“你是不是疯了？还宝？我不是你的宝，我只是个nobody。你的宝不是那方吗？你的宝不是你的狐朋狗友吗？你……”

　　奚愉卿心里暗暗叫糟。屋漏偏逢连夜雨，关芯本就生气，她是更让她生气了吧？
　　奚愉卿哭着脸装傻：“我听不懂鸟语，你说人话。”她称呼关芯冲口而出的英语表达，是“鸟语”。
　　“我同人才说人话。”关芯冷笑，“你跟那杂工走你就是杂碎，我不同你讲话。”

　　这地方其实并不很隐蔽，这番动作颇大，周围甚至已经有人围观。奚愉卿心中暗道不妙，关芯这次大概是气疯了。
　　这下，不知道要被掐多少次，被咬多少口，要流多少血才能赔罪了。

　　***

　　凯丽公寓不大的房间里，奚愉卿半哄半骗才把关芯暂时安抚好。
　　只是暂时，眼见着关芯睨着看她，还在用鼻子出气——就知道关芯还很生气。

　　奚愉卿从书桌上拿出一个塑料袋，在关芯的眼前晃悠晃悠：“猜猜看，这是什么？猜到了有奖品。”
　　关芯看也不看，能是什么？
　　“金银首饰？锦衣玉食？名牌包包？”她都不稀罕，就是挑着奚愉卿不爱听的话说。仿佛逞口舌之能，就能爽了。

　　但是，眼见着奚愉卿脸上的神采渐渐消失。关芯却忽然觉得心中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好可惜，都不是呢。”奚愉卿将手中的塑料袋慢慢地放下，“哆”的一声，重新放回书桌，它本来的位置。

　　关芯的心，也随着袋子“哆”的一声坠地了。她想抽自己一巴掌，嘴巴怎么这么坏？明明知道她不止没有钱，除了她，是什么都没有；明明知道她挣扎在红尘，不过赚点辛苦钱，图一个温饱；明明仅仅和自己站在一起，奚愉卿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又恨自己，明明心很软，午夜梦回知道心疼她的阿愉，但是一见面，一生气，什么都不管不顾，张口就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就算了，张张嘴，却连最简单的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对不起。”还是奚愉卿先开口，她是二十四孝好女朋友，不管是不是她的错误，只要她们吵架生气，奚愉卿总是第一个低头认错。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好脾气，包容着关芯。

　　关芯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奚愉卿的歉意更浓：“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空口白话地说一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她明明在笑，关芯却觉得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还不如和她吵一架，还不如指名道姓指责自己的口没遮拦。

　　“我只有一张嘴，一双手，所以只好说点冷笑话逗逗你。”
　　奚愉卿自己揭开了答案，塑料袋中不过是新鲜买的沙糖桔。她伸手取了一个，“昨天看到的，你随便听听——小狗是汪汪汪的叫，小鸟是吱吱吱的叫，小猪是呼噜呼噜的叫，你说小鸡会怎么叫的呢？”
　　关芯忍不住听她说话：小鸡不是吱吱吱地叫的吗？显然，她不能轻易说出这个答案，肯定有陷进的呀。

　　“小鸡呀。”奚愉卿还卖关子，手中剥的橘子一点都没慢，不止，她剥得分外仔细，“鸡会——留给准备的人。”

　　空气中静默了半分钟。
　　关芯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非常冷的笑话：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关芯：……

　　见到关芯脸上的表情缓和了，甚至抿着嘴忍住笑，奚愉卿很开心，她再接再厉。
　　“还有，还有，嗯——你说什么地方妖魔鬼怪最多呢？你猜猜？”
　　肯定又是很冷的笑话，关芯本想不回答，但是这该死的聪明脑子不放过她：“是西游记!”关芯信誓旦旦，很定不错。

　　奚愉卿见关芯搭理自己，也笑了，她摇摇头：“不对。”然后自己揭秘答案：“不过有点接近了——是钢琴和邮箱。”
　　关芯一脸呆滞：“啊？”
　　“钢琴住了几个妖，邮箱住了几个魔……”奚愉卿几乎是唱起来的，关芯还是没忍住，她一拳头锤在奚愉卿的肩膀上。
　　“坏人。”关芯啐道。

　　奚愉卿一丝不苟一本正经讲冷笑话，有一种反差的萌。然后，她将那个剥好的沙糖桔递给关芯——这是一个连皮带着白白的筋丝都撕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关芯吃橘子就这个坏习惯，白白的筋丝可以入药，但是关芯偏偏不喜欢。她吃橘子，恨不得只把果肉掏出来吃。
　　奚愉卿知道她的所有习惯，奚愉卿将一整个剥得干干净净的沙糖桔递给关芯。

　　“很甜，甜过初恋，你尝一尝。”她说，明明自己没有过错，却卑微又渺小。
　　关芯抿着嘴，早就已经不生气了。她接过那沙糖桔：“你怎么，还买这个？”
　　剥得干干净净的沙糖桔，红扑扑，像个光屁。股的小娃娃。

　　奚愉卿顺势坐在她边上，大着胆子搂住关芯：“卖沙糖桔的阿婆说，比初恋还甜。我尝了下，觉得没有我的初恋甜，所以买一些回来。”
　　她的初恋，自然是关芯。奚愉卿曾说，她情感经验为零。是故，关芯知道，自己肯定是她的初恋。

　　“不甜？你还买？”关芯上钩了。
　　“嗯。”奚愉卿淡淡，“不如我的初恋甜，想问问你，比起你的初恋如何？”哟？这是换着法子试探她？
　　关芯剥了一瓣咬进嘴唇：“呜……”其实是相当甜的了，只是，“……当然没有你甜。”她说。

　　她的初恋不就在眼前？她的阿愉最甜，什么都是甜的，做的糖醋排骨是甜的，做的拔丝地瓜是甜的，剥的沙糖桔也是甜的……还不止，她的嘴唇是甜的、指尖是甜的，连血丝也是淡淡的腥甜……

　　奚愉卿反应过来，关芯说，她是她的初恋呢。
　　奚愉卿握住关芯的手，她抿抿唇，忽然很想知道她剥的这个沙糖桔，到底甜不甜。

　　气氛刚刚好，那一丝丝龃龉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关芯已经准备好了，她任由奚愉卿握着自己的手，关芯想：“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候呢？就现在吧。”’
　　她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因为曾经的一些伤痛——不，不提了。是她始终认为最好的东西配得上一个最好的时刻。但是什么时刻是最好的呢？就现在吧。关芯心中呐喊，她愿意的。
　　——只要对方是奚愉卿。

　　只是奚愉卿，她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只是伸手轻轻擦过关芯的唇角，将那一点点溢出来的橘子汁抹掉，然后缓缓放入自己的唇齿。
　　“好甜。”她说。
　　关芯的脑子“轰”地一声炸了，她太会撩了。心中警铃大作，奚愉卿太会了，会到大概她关芯被卖了还要给她一分一分小心翼翼地数钱。

　　奚愉卿握着关芯的手，严肃认真：“我想换一个工作。”她说，“这也是我最近那么忙的原因。”
　　“啊？”关芯以为她会做其他，她甚至闭上眼睛准备好了……她为自己的以为感到羞耻。

　　然后平底惊雷：“换工作？你？……要去做什么呢？”她临时换了措辞，她本想问：你能去做什么呢？

　　奚愉卿不动声色把关芯搂在怀里：“我曾经想做一个厨师，但是我后来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注意。人就是这样，不试错，怎么能知道主题不对呢？”
　　“怎么不好？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关芯插嘴。

　　“好吃是一回事，能不能养家糊口是另一回事。”奚愉卿坦然，“我的宝喜欢我做的饭，那是我的荣幸，我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做给你吃好不好？”这是她的许诺，然后奚愉卿缓缓道来，“我在科创园找了一份工作，嗯……开头当然是比较困难的，泡水打杂，但是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先做学徒，以后慢慢进修，说不定能做技师、高级技师、乃至工程师，谁知道呢？”
　　她说得那样兴致满满，那样踌躇满志。她不是同关芯商量，她早就已经决定。

　　关芯既有点感动，又有点不满：“你已经决定了，何必再问我。”有一丝丝委屈。
　　“我当然是想获得你的支持。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奚愉卿很认真，“芯芯，你已经大三了，马上就实习就毕业，之后，你在学校还有几天时间呢？你毕业了，我还在学校的食堂小窗口，我们能相处的时间还有多少呢？我想……我想你在进步在飞翔，我哪怕是个笨鸟，先飞总是没错的……”

　　她那样真挚认真，她那样运筹帷幄，她那样坚定乃至执着，关芯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她早在奚愉卿说出第一句“对不起”的时候，已经彻底沦陷了。

　　关芯，从来战胜不过奚愉卿。
　　关芯知道，她的所有强硬都在面上，狐假虎威的脾气暴躁；冷言冷语的恶言相向。
　　而奚愉卿的坚持从来都在心底，她有她的信仰和目标，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而坦白于她，是奚愉卿对她最大的尊重。

　　关芯点点头，她明白，所以她认可。
　　她无条件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