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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Madelyn

      温月是吴瞳从加拿大回到国内后,吴恒送来她身边的。
      年龄比吴瞳稍大,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样,像杯温水。

      那时吴瞳生活难以自理,状态极差,于是脾性更加尖锐。她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吴恒没法对她不管不问,但也不太愿意见到她。
      温月在那时来到她身边,开始照顾她的生活。她心灵手巧,吴瞳愿意叫她帮忙照顾生活和化妆。繁复造型的美甲温月也会,但是吴瞳只喜欢黑色和红色。

      就像她此刻踩在张骤膝盖上的那双脚。
      纤细白皙的脚背上,每个脚趾头都涂着叫人难以移目的黑色。

      像是雪白绸缎上散落的黑色钻石。
      是云泥悬殊的财富,也是近在咫尺的情·色。

      张骤将矿泉水倒在她沾上泥点的脚腕和脚背。
      透明的水流在白雪之间蜿蜒,最后湿湿哒哒地浸入他深色的裤子里。

      他半蹲在她的面前,手掌握着她的脚腕。
      吴瞳坐在长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却并未从他的姿态里看出一点的卑微。

      他的烟含在嘴里,低头仔细寻找她皮肤上的污迹。
      冰冷的水流流过,而后他粗粝的手指一并将污迹擦去。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侮辱他的事情,虽然吴瞳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
      叫一个人在她面前低头最好的方式,就是折辱他。你甚至不必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只要叫他做他自己觉得掉价的事情即可。

      这方法对男人屡试不爽。
      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当你命令他,他们就会觉得不适。

      然后,吴瞳就会像踩上一块劣质的木板一样,用尖细的高跟鞋将他们踩穿,然后丢弃。

      然而,张骤不是。
      吴瞳的“高跟鞋”踩上去,那块名为张骤的“木板”从善如流地接住了她。

      “干净了。”张骤说。
      吴瞳却故意没动。

      张骤把她的高跟鞋放在她脚下,吴瞳还是没动。
      她身子靠前,眼角弯起正要说话,忽然“嘶”了一声。

      双脚在瞬间不自觉收回,张骤于是站起身子。他走到一旁用剩下的矿泉水洗手。

      “不好意思,烟灰掉了。”
      他话语里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脚背上的一瞬间的灼烫像是烫在她的心里,吴瞳看着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那块木板不仅没有被她刺穿,还叫她崴了脚。

      她于是穿上高跟鞋,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淤青还没有完全地消退,按上去的时候,仍有轻微的刺痛。

      “那你现在的计划是什么?”吴瞳重新双腿叠坐,身体松松地靠在椅背上。

      张骤也重新靠上摩托,他拿了一瓶新水,仰头一饮而尽。手掌收阖,吴瞳听见清脆的塑料折叠声。
      “在这里等到天黑。”
      “是谁告诉你在这里可以等到吴瞳的?”

      张骤看着吴瞳,他总是喜欢这样长久地看着吴瞳。
      “我有我自己的方法。”
      吴瞳想,或许吴恒早些时候的警告并非是虚张声势。张骤就是那个来杀她的人。

      可从昨晚到现在,他有无数个机会将她轻而易举地杀死。
      他却什么都没做。

      他不是吴恒说的那波人。
      他是另一波人。

      山里的温度渐渐上来了。
      潮湿的水汽弥散,阳光照在人的皮肤上。

      对话结束在戛然而止的地方,但是谁都没有深究。
      他要等,她就陪着他等。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阳光愈发强烈,吴瞳微微眯上眼睛。

      某些肌肉记忆便无声地浮上来。比如她刚刚双脚踩在他大腿上的感觉。
      像是他的摩托后座,韧而富有弹性的皮革。然而他的肌肉更硬,随着他的动作会克制地、小幅度地起伏。

      又叫她想起他有力的手臂。

      吴瞳需要一双强大的手。
      需要一双卡住她脖颈不会松开的手。

      而那双手的主人必须比她更强大,才能将她彻底地摧毁。
      比如,一个目标是杀死吴瞳的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吴恒用“很疯”来形容吴瞳,他叫吴瞳忘掉那些过去,做一个正常人。
      可是每分每秒都能看见的东西怎么忘记,它时时刻刻折磨着、摧毁着吴瞳。

      她的生命不再有意义,在寻找到可以叫她兴奋的死亡之前,她用疯狂填满自己的空虚。
      上一个在她脖颈上留下痕迹的男人,在看见吴瞳失去呼吸的下一秒羊尾,吴瞳冷笑着坐起身子,看他慌张得泪流满面。

      “回去吧。”她说。
      “我吓到了。”

      “我死了也不会追究到你。”
      “不是,Mandy,我不想你死。”

      “滚出去。”

      吴瞳不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要真实的力量和可以叫她兴奋的死亡。

      太阳被一小片乌云遮住,山上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吴瞳重新睁开眼睛,看见张骤一直在不远处。

      “你在干什么?”吴瞳站起身子。
      张骤侧身,拿下眼睛上的东西。
      “远处有个村庄,我在用望远镜看。”

      吴瞳走到他身侧,“介意吗?”
      张骤静了一刻,把那支望远镜贴到了吴瞳的左眼上。

      那是一只单筒拇指长短的望远镜,吴瞳没从张骤的手里接过,他只能一直扶着。
      “现在这个方向的不远处有一个村庄。”

      帮吴瞳拿着望远镜的缘故,张骤靠得很近。
      他说话时有温热而又干燥的气息落在吴瞳的面颊上,像是将她完全地包拢。

      “哪里,我没看见。”吴瞳说。
      张骤看着吴瞳,她白皙脸颊旁垂下的耳环在慢慢地摇晃,折射出一片光影在她的脖颈上来来回回。

      “有一座很高的白塔,塔顶涂了红色的油漆。”张骤缓声道。
      “看到了。”吴瞳说。

      张骤望向她的目光沉默了一刻,又语气如常道:“塔的东边就是一片村子。”
      “你去过那里吗?”吴瞳问。

      “没去过。”
      “那为什么要看?”

      “因为我要去。”

      吴瞳直起身子看向张骤,片刻,笑着问他:“你又知道吴瞳会出现在那里了?”
      张骤收回望远镜,“天黑之后,我要去那里。”

      他一如既往的笃定、坚信不疑。
      像是根本不被那个目标所牵引,而是那个牵引目标的人。

      吴瞳不自觉看了他很久。

      他在床上也是那样目标明确、坚定不移的人吗?
      她会知道的。

      他会爱上自己的吗?
      那真是太好了。

      亲手杀死自己爱的人,吴瞳想到这个故事都会兴奋得浑身颤栗。

      时间过了正午,张骤从包里拿出一些面包。
      吴瞳没接。
      “我不吃劣质碳水。”

      张骤就把面包拿回来,他拆开包装,就着矿泉水。没两分钟就解决了三个面包。

      在山上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彻夜赶路的缘故,吴瞳的体力在下午慢慢透支。
      她靠在长椅上闭上了双眼,她很难有连续的、深度的睡眠,但即使是十分钟的浅眠,她的大脑也总是异常的活跃。

      一个家族的消亡并非总是循序渐进的,有时候,它也像飞机失事。
      万米高空俯冲直下,把所有人摔得粉身碎骨。

      那场车祸是连环炸·弹的第一颗,很快吴正中和陈芳死在加拿大,她和吴恒侥幸逃回国内。
      黑·手·党目的达成,不再对他们围追堵截。

      吴瞳总记起那次飞行,她那时因为车祸后遗症还不能坐飞机。
      吴恒问她,你要命就上飞机,你不要,就自己留下。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吴恒上了飞机。

      后来吴瞳总是想,如果那时候她没上飞机会怎么样?
      她如果还活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

      鼻间又传来那股陌生却温和的烟草味。
      吴瞳睁开眼睛,视线里有明灭的光影。

      “我睡了多久?”
      “四个半小时。”

      吴瞳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侧放了一个背包,她才不至于倒去一侧。
      张骤走来把包拿上,然后把头盔递给了吴瞳。

      “要下雨了,我们要尽快赶到那个村子。”
      吴瞳刚睡醒,她身子软绵绵的。

      “你拉我一下。”她伸出手,整个人姿态懒散。
      张骤目光落在她身上,走近。

      他刚把手伸过去,吴瞳就抬高手腕。
      然而张骤手臂没停,向下直接箍住了她的腰。

      吴瞳被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
      裙尾转起,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振翅。

      她被夹在张骤的胸膛和手臂之间,紧实的肌肉将她包裹,然后四两拨千斤般的又将她轻轻放下。

      他分明知道她手腕抬起是在调戏、挑衅他,可他总能游刃有余地接下,并且留有余地地回击。
      像是羽毛球双人训练赛,他不想要绝杀,只想有来有回。

      她踩碎过太多的劣质木板,而现在,有人能接得住她。

      吴瞳于是戴心甘情愿上头盔,重新坐上张骤的后座。
      天上开始密密地落雨。

      这场旷日持久的厄尔尼诺现象继续发力,张骤载着吴瞳朝山上的那片村庄开去。

      路变得更加难走了。
      骤雨初下,泥土尚未被冲刷干净。好在村庄的位置并不远,张骤开得很慢。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这片村庄。说是村庄,不如说是几十户人家的聚居地。守着山上的一大片农地,世代生活在这里。

      张骤打算在这里借宿一晚,吴瞳就跟在他的身后。

      雨下得越来越大,张骤告诉吴瞳车后有伞。
      她站在暴雨里,黑色的头发紧紧贴住皮肤。
      皮笑肉不笑:“还有这必要吗?”

      张骤便不再管她。
      每到一户人家,张骤都会进去询问,吴瞳就站在摩托车旁远远地等他。

      深夜暴雨来客,鲜少有人会愿意接待。
      而这山上的住户似乎比寻常人更是警惕,大部分人透过窗户看是陌生人便连门都不愿意开。

      但张骤没放弃,吴瞳也就跟着他。
      两人在暴雨里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好在村里修了水泥路,不然吴瞳的高跟鞋早就难以承受。

      她有些不耐烦了。
      “你不会打算把每一家都这样问一遍吧?”
      张骤看她:“是。”

      吴瞳定了他一会,真心实意地嗤笑了出来。
      “好啊,你继续问。”
      她倒要看看张骤到底能问出什么来。

      “最后一家。”
      张骤说完,就转身走去了那户人家。

      敲门等了约莫五分钟,里面才有声响。
      “谁?”张骤靠近门,开口,“Madelyn”

      里面的人没敢迟疑,立马打开了门。可依旧警惕地只开了一条缝。
      “你说谁?”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探出头。

      张骤掌住门沿,微微弯下身子。
      “你看外面。”
      那人迟疑了一下,朝不远处看了过去。

      门口的路灯因为暴雨已坏了很久,此刻天光昏暗,他只能看出一个纤细的女人正安静地站在暴雨里。

      倾盆的雨珠砸落在她的身上,然而却丝毫没有嶙峋破碎的观感。
      她站得笔直。

      暴雨的缘故,她又站得远,屋里那人看了半天,才迟疑道:“真是曼小姐?”

      “是,不过你们叫她这个名字?”张骤低声问。
      “是啊。”

      “她全名是什么?”
      “不就是曼德琳吗?”

      张骤应了一声,没再追问。
      那人又问:“她的房子还在前面,老陈一家给她看着呢。怎么要住我这里?”

      “她不想走了,摩托也开不起来了。她会付你钱的。”
      “这样……”屋里的人还是有些犹豫。

      “她今天就想住这。”张骤说道。
      屋里那人静了一秒,立马把门打开了。

      暴雨愈发的猛烈了。
      吴瞳看见那家人把门打开了。

      张骤重新走回她的身边。

      “有点本事啊。”吴瞳调笑道。
      张骤去推摩托。

      吴瞳抱胸走在他的前面。
      屋里人朝她问好:“曼小姐好啊。”
      吴瞳站在屋子里,问他:“我住哪间?”

      那人明显局促,有些结巴道:“我家……我家就还有一间空着客房,小孩逢年过节才……才回来住的。不知道你们——”
      “哦,我不介意。”

      那人就把吴瞳领去了那间卧室。
      张骤紧跟其后。

      “曼小姐,我去拿床干净的被子。”
      那人说完就退出了房间。

      吴瞳在挤她发梢上的水。
      滴滴答答,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你姓曼?”张骤的声音从后而起。

      裙子全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吴瞳松开自己的头发。
      她后腰靠在一侧的桌子上,抬眼望着张骤。

      这样的雨夜里,他也浑身湿透。
      屋子里仅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他没有关门,但是狭窄的走道叫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微妙,形成天然的密闭之感。

      有潮湿的、温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或许是在暴雨里走太久的缘故,她脸色变得像一张白纸,然而湿漉漉的头发卷曲着勾勒在她的脸侧,她上扬的眉眼望过来,像是蓄谋已久的聂小倩。

      “是啊,”吴瞳眼角笑起,一字一顿道,“我都还没和你做……自、我、介、绍。”
      她倾身,就察觉到他口鼻之间呼出的热气。极近的距离,张骤却一步都没有后退。

      吴瞳脸上笑意更甚,她抬眼望着他,伸手摸入张骤的腿侧。细细的指甲缓慢划过他紧实偾张的肌肉,张骤未动,她就慢慢地伸入他的口袋。

      探下去,摸到他的铁制烟盒。
      吴瞳抽出一支烟。
      “你好,我叫Madelyn。”她说,“你也可以叫我曼小姐或者Mandy。”

      吴瞳微微靠后,拉出点烟的距离。
      猩红的火光在她的脸庞上跳动、摇晃。她双眸却挑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手指捏住微微潮湿的烟嘴,放入了柔软的唇。
      随后闭上双眼,湿漉漉地坠下纤长的睫毛。

      张骤微微俯身,要从她的手边拿回烟盒。
      脸颊相错的一刻,他看见她双眸又睁开。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双眼朦胧地朝他弯起。
      呼吸在此刻没来由地屏住,张骤的身子定在了原地。

      那双淋了一整晚大雨的双眼就这样安静地望着他,婀娜的烟雾从她丰润柔软的唇间升起。
      他忘记自己是要来做什么。

      只记起她刚刚唇齿微张,三个音节的名字在她的嘴里生出玲珑的韵律。

      ——她说:
      “你好,我叫Ma—de—lyn。”

  • 作者有话要说:  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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