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思坐忆》徽庆

97、看好

　　那日崔瑈最终落荒而逃。

　　她是再无心思去想该以什么借口向郭祭酒告退了，只一股脑的全扔给了他。

　　原来，她心中认为的“欲念”与他的相比，根本就不一样……食色性也，人人皆会见色起意，可大部分人想了以后或悄悄一晃而过，或昏昏付之行动，很少会像他那样，如探究学理般剖析个彻底。

　　不止于此，他简直坦荡得惊人，实施得也很惊人。

　　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之下，崔瑈这才发现除非他愿意让步，不然自己完全任由他摆弄。过往的那些挑衅，彼时觉着刺激又安全，然而现在想想，真是又勇又傻。

　　便这样提着心过了三天，她尽可能借写文章来堵住所有胡思乱想，可只要一闲下来，眼前就会闪过那日的每一个细节……

　　男人清淡禁欲的神色，被白缎领口规束的修长颈项，略微滚动的喉结，蜻蜓点水的触碰，和他嘴唇的温热；再到后来，轻松将她压在身下，有意分开她双腿、强势抚弄着她的嘴唇……这一切无不藏有难以言说的暗示。

　　从过往男子的羞辱中，她早就听懂了男女之间的事儿，然而只有赵煜才令她第一次领受了其中微妙。

　　既感到无措害怕，似乎全然成了一个被动的承受者，与此同时又觉着说不出的难为情，丝丝兴奋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动情起欲时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在这个世上，唯有她才能见到这样的他。

　　到了放旬假的头一天晚上，崔瑈终于完成了那篇考核文章，于是翌日便决定带着文章前去北府，交由赵煜审阅。

　　即便仍有些不敢面对那个人，可是这场赴宴却无论如何也推不掉。毕竟，这乃赵瀛亲自吩咐了的，也是她初次拜访赵家之人，如此一来，就算再犹疑也得直面而上。

　　天气渐转凉爽，崔瑈今日着了件玉色交领窄袖衣配天水碧罗裙，娉娉袅袅，极为清新雅致。

　　坐在镜前，本想着初入北府，用些脂粉会不会显出她的重视，较为得体一些？可转念又道，她平日都不用而今日突然用，万一他误会自己怀有隐秘心思而特为他打扮，那就太难说清了……

　　思及此，崔瑈立刻用手巾沾了水，擦净了唇上口脂。

　　来到南门时，北府马车已经到了，不知等了多久。车旁的孟夏一见她来便微笑着行礼，伸手扶她上了车。

　　万万没有想到，一进车厢后却见主位上已有人在！一见那人，崔瑈的心瞬间跳乱。

　　“来了？”赵煜放下公文，深黑目光落至她身，语调清醇悦耳。

　　察觉他正悠然打量着自己的衣着，蓦地就想起他那日说的话来，崔瑈心尖一颤，自顾垂了眼，轻轻“嗯”了声。

　　见她悄然与自个儿保持一座之距，容色强作镇定，竟是再乖觉不过，赵煜心里不免好笑。

　　看来上次是真的吓着她了，不过这样也好，一点点习惯适应，总比突然间全盘承受来得简单。

　　车轮开始转了起来，有节律地碾过青石板路，朝成贤大街外而去。

　　车厢内，始终安静得过分。

　　余光里，他闲适靠向引枕，就这般直直看着自己，崔瑈只觉左脸颊快要被他盯出一个洞了……咬了下唇，最终还是主动开了口：“今日不用去都察院吗？”

　　“今儿请休一日。”赵煜目光仍凝着她，不经意道。

　　纵使未说原因，崔瑈也明白他为何请休，便是陪着她去见赵家之人，“顺便”亲自一大早来国子监接她。

　　见女孩儿不声不响地坐着，脸上表情正经又羞涩，似乎想看他却不敢看，简直一朝回到一月前。

　　赵煜极快地弯了唇，旋即移开视线，未曾戳穿她的紧张。啜了口茶，放下杯，开始问向她文章的事儿来：“文章写好了？”

　　崔瑈闻言这才记起手中册页，将之递给了他：“是，昨晚写好了。”

　　赵煜伸手接过，不意触到她指尖，怎料女孩儿倏地一颤，飞快收回了手。

　　赵煜呵笑出声，未曾思索已将人一把抓至怀里，左手徐徐展开桌上册页，不紧不慢道：“又是踩点交？就看写得如何，不认真的话得好生罚你。”

　　身子被他一只手不容抗拒地禁锢着，崔瑈自顾垂着眼，双颊已然骤红，心跳也愈发的快。

　　看完崔瑈这篇文章，赵煜伸手抬了抬她的小下巴，道：“这一稿还行，回去你自己琢磨，想想怎么改。再多给你一月时间，有想法了就跟我聊聊，好不好？”

　　这话竟是峰回路转！如此一来，他的确还算满意这篇文章，看来自己还真猜中了他的想法！

　　崔瑈一时喜出望外，仰头看着他道：“好——”已开开心心应了下来。

　　听着这道甜如蜜糖的撒娇，赵煜心尖一阵酥麻，最后也只是轻笑着吻了吻她乌发，免得又把这个小傻瓜吓着。

　　北府花厅里，京城赵家之人皆到齐了。

　　甫入门，崔瑈瞬间便成了众人焦点，顶着多方目光，走上前向坐在主位的赵瀛行礼问安。

　　“崔瑈初次来北府，煜儿带着认认人。”赵瀛受过她的礼，看向了旁边的赵煜。

　　赵煜谨声称是，稍稍近身，领着崔瑈开始一一拜见其他长辈。

　　紧接赵瀛之后的，正是左首第一座的赵元溥，这位大周帝国最年轻的阁老。

　　“崔瑈，这是父亲。”

　　赵煜侧过头来看她，眼里隐有笑意，下一刻声音放低了几分，“跟我一道向父亲行个礼。”

　　崔瑈虽因他直接让她称“父亲”而颇为羞赧，不过也来不及多想，已十分听话地随他向赵元溥行叩首礼。

　　花厅内，一时静得只闻风声。

　　赵元溥目光落至跪在身前的二人，俊雅脸庞轻缓漾开了笑，道：“行了，起来吧孩子。”

　　对上女孩儿望过来的盈亮杏眼，赵元溥笑着点了点头：“‘瑈’之一字甚好，君子理当如玉，往后，我们家便又多了块美玉了。”

　　赵煜闻言无声而笑，再次侧首看了一眼那姑娘。

　　崔瑈微微抬头，颊边可爱梨涡倏尔显现。

　　根本都不必细细猜想，她立刻就感受到了赵元溥对她的喜爱。这位长辈的亲切与关心，好像都无需其他理由——只要是赵煜的决定，都会尊重祝福。

　　她也敏感地觉察出来，这个叩首礼恐怕极为重要。他一定很爱他的父亲，很爱很爱。

　　接下来赵煜继续陪在她身侧，为她一一介绍家中亲人。

　　也是在今日，崔瑈才明白江左赵家为何独秀于世家之林。

　　赵瀛一生未曾纳妾，与三年前去世的苏氏共育有四子一女，分别为赵元溥、赵元翊、赵元谌、赵元龢，除了嫁入清河李家的女儿赵苏敏外，全门进士！其中，长子赵元溥以三十九岁之龄入阁，次子赵元翊官居户部尚书，三子赵元谌掌甘州军政，而四子赵元龢任翰林学士。

　　除了赵元谌仍在甘州任职，其他几位今日尽皆在场。

　　与长兄赵元溥相比，赵元翊一看就更为严肃，崔瑈不免好奇眼前长辈是如何养出赵峤那般性子的儿子来？好在初次相见，这位二叔望向她的目光似有意放柔了些。

　　站在父亲身后的赵峤笑容有度地看着她，好似暗示她别被骗过去了，往后小心谨慎方为上策。

　　而四叔赵元龢则完全契合了学者气质，温和宽容，待人很是有礼。

　　身为赵瀛唯一的女儿，赵煜姑母赵苏敏比几位兄弟长得更像赵瀛，不仅外貌像，那不动声色的神态更像。

　　赵苏敏浅笑道：“初听崔瑈年龄时曾觉小了点儿，今儿看着这二人却正登对。如此，的确是把李家那姑娘给比下去了。”

　　李家。便是薛嘉瑛口中，薛李裴王那四大家族中的李家吧。

　　崔瑈知道这话其实挑不出什么差错，至少夸她长得好看呢……只是突然听到他以前的未婚妻候选人，心里终究有些异样，像是破了一个小口，有风从那处倏尔穿过。

　　也因这番话，面对赵苏敏，她竟莫名有些放不开。

　　赵煜听完却笑了，悠然道：“还是姑母您看人准，我们崔瑈不仅‘慧中’，难得的是‘秀外’。”

　　此话一出，赵瀛端杯喝了口茶，剩下的几位长辈但笑不语，而小辈们一个个都极力抿唇，就怕失态笑出声来引人侧目。

　　向来不为声色所动的阿兄，忽然间一味推崇容貌之美，还说得那叫一个坦然！就这般行事竟没人指责，怎不令他们这些小的又惊又羡？

　　而赵苏敏呢，人也极为聪慧，如何听不出赵煜的维护来，于是亲昵拉起崔瑈的手，意有所指道：“你这孩子大有前途，姑母看好你，往后得好好做，听见没？”

　　崔瑈一时只觉哭笑不得。既看明白了这赵家人都不是吃素的，也真真感受到赵煜在赵家的超然地位。

　　凝着男人眼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崔瑈也抿着唇笑了。

　　你呀，真是惹得众怨已久，旁人都把治你的重任交给我了，我到底是接下还是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