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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前缘 ...

  •   定州安平县中,崔氏几大房族的掌事人齐齐相聚,商量着接待赵瀛一行的事宜,其中有人兴奋紧张,亦有人心怀不安。

      曾名列天下士族之首的博陵崔氏,隐没地方两百年后,交游圈已无可奈何地囿于一般乡绅,便是想与知县老爷攀谈也得瞧瞧对方脸色,遑论江左赵家之人?

      江左赵家,这个帝国顶级世家的赫赫声名早已传遍天下,而崔氏族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得先朝首辅赵瀛亲自来访!其中连结之人,又偏偏是崔瑈……

      说来也怪,崔氏宗房一脉频出怪事,自大周开国以来所生几为男丁,却一代少于一代,更巧合的是男子多英年早逝,到了崔恂时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此造成宗房绝户。而崔瑈唯一的亲叔叔崔郅性淡无争,年过三十尚未成家,亦不求举业,终究撑不起兄长家产。

      宗房如此,引得旁支觊觎连连。两年前崔恂治丧期间还闹过些难堪,那族中年轻后生见崔瑈已为孤女,遂提议将旁支一四岁男孩儿过继给崔恂,充为宗子,随后又有几家派人把宗房田产给占了,名曰代为耕理,而族里老人们对此则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卢家老爷子特意带人赶来安平后,崔氏老一辈态度方有所转变,因卢家在范阳颇有势力,又见卢聿明年纪轻轻高中进士,已于礼部观政,说不准以后有求于人,于是这才出面意思着开了口,便将老宅先留给崔瑈,就看她往后能否出得了头,那时再考虑将宅子收归族里也绝非难事。

      怎料,这姑娘有朝一日能被赵煜收为学生,更别提眼下还能请动先首辅赵瀛前来安平……

      “如今崔瑈攀上了江左赵家,此行怕是她有意向我们示威吧?”

      崔家旁支三房的房主道出了担忧,两年前占了宗房田产的人就有他家。

      崔筵之闻言暗嗤不已,坐井观天之人,怎知杀鸡焉用宰牛刀?未免也太瞧得上自个儿了。要知道,早在崔瑈成为赵煜学生时,她就已毫无回乡示威的必要,有的是人上赶着替她办事,而今日赵瀛的到来,只怕非比寻常。

      作为旁支四房庶子,崔筵之乃崔氏近三十年来第一个得中举人的人,故此在族里颇有地位,如今得任范阳儒学教谕,此次赵瀛来访的消息也正是出自他口。

      原来,定州知州顾徵正是赵瀛学生,数日前顾知州亲赴范阳,将一封信交予他。崔筵之惶恐不已地打开了赵家拜帖,见那“感怀得遇世交后人,愿偕孙同游安平,尽叙前缘”之句时,心中忽然生出了疑虑。

      按理说赵煜乃崔瑈之师,可拜帖中二人的辈分似被刻意拉平,且“前缘”又该作何解?百年来就未听说两家有过交往。然而顾徵却没有透露更多,只言将崔氏族中德高望重之辈请齐即可。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崔筵之却沉稳应是,聪明的没有多问。

      见他如此,顾徵满意笑了,又想起崔瑈往后的身份,有意向崔筵之卖个好:“小姐如今甚得赵公看重,崔教谕可得抓住这次机会,既与小姐为同族,总归不是外人。”

      崔筵之咽了咽喉,为这话中深意心惊不已,很快拱手谢过这份提点之恩。

      看来不仅赵家,就连顾知州都清楚当年族中人对崔瑈的打压。他的这个侄女到底是走了何方大运,竟得赵家如此维护?眼下也只有以崔瑈之事为己事,方可在赵瀛面前留个好印象。

      而其余人便自求多福吧,越没眼力见越好。富贵来临时,怎能叫人多分他一杯羹?崔筵之瞥了眼族中诸人,嘴角隐隐浮起自得。

      九月初三上午,崔瑈一下马车,便见崔氏近支宗亲的几房房长皆立在崔宅门前,一发现是她后脸上均显出意外之色,紧接着齐齐将视线转向后一辆马车。

      崔瑈心里好笑,自顾行完礼正欲往后而去时,却见一个温文清隽的男子微微笑着走上前,道:“一路上可辛苦了?大半年没见你,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崔瑈眼睛一亮,含笑叫了声叔叔。

      这人正是崔郅,崔瑈父亲的同胞弟弟,继而又听他道:“筵之离开范阳时去卢府拜访了卢老爷子,告诉他你这次回来,老爷子很高兴,恐怕明日就到了。”

      崔瑈只觉外祖父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生怕她不去看他,思及此不禁一笑:“外祖父若不来,我也打算去拜访他老人家的。”

      崔郅了然:“老爷子也是想你紧了,毕竟游学这么久,心里始终放不下。我已叮嘱庖厨做些你爱吃的菜,待会儿多补补啊。”

      见赵瀛和赵煜下了车,崔瑈向叔叔笑笑后立刻朝二人走去,而那几房房主也迎上前恭敬行礼。

      崔瑈行于赵瀛右侧,为他与赵煜一一引见诸人,而排在首位的便是崔郅。

      等崔郅见完礼,赵瀛对赵煜道:“臻明乃崔瑈至亲之人,你得好生拜见。”

      赵煜称是,回身向崔郅行了一个晚辈礼。

      众人见状大惊,此举究竟何意?!

      崔郅眉头深凝,立刻望向了侄女,却见她唇角忽弯,对上他目光后轻轻点了头,这一下叫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怔然受了赵煜的拜礼,崔郅端详着眼前这位绝非池中物的年轻公子,心底隐觉繁乱。这个崔瑈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男人竟也敢招惹……

      其余人虽觉此景诡异,但很快就被接下来的一一拜见吸走了全部注意。

      因崔氏几房房主皆无官身,往日里连知县都难得瞧见,此刻初见赵瀛、赵煜这等闻名天下的大人物,难免怯场,诺诺失了从容,尤其那心有不安之人,更是紧张外显。

      见状,崔筵之立刻上前一步自陈到:“范阳儒学教谕崔筵之,拜见赵公、赵齐光大人。当日顾知州特意至范阳送来赵公拜帖,晚辈甚为惶恐,深感赵家谦逊之风,殷切盼您而至。崔家之人皆慕赵公与齐光大人已久,失礼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赵瀛清淡笑了,“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博陵崔氏乃书香门第,便该育出忠厚之人。”

      由崔郅引着步入宅院后,又不疾不徐道:“反倒是崔瑈这姑娘,看着不声不响,实则得理不饶人。”

      赵煜闻言不禁弯了嘴角,心知祖父怕是又记起她在中秋午宴上的那番指责。而崔瑈则飞快瞥了眼那幸灾乐祸之人,旋即垂了脸,乖乖接受赵瀛“批评”。

      她自然听得出这明贬实褒的话,一句“得理不饶人”已尽显赵瀛的维护之意,令她心里止不住地开始发涨。

      作为女方家人,崔郅原本还想着齐大非偶,然而见赵家待崔瑈如此,那一直紧绷的心也终于松弛了几分。

      而余下的人还沉浸在赵家祖孙的气度风仪里,没几个能听出赵瀛的话外之意来。唯独崔筵之又臊又惊,已隐隐猜出了赵瀛的来意,这才明白当日顾知州为何会有那句提点……

      看着走在赵瀛右后方的崔瑈,他胸中仿佛有滚烫的潮水在激荡,只万般后悔过去没能好好巴结这个宝贝侄女!

      果然,接下来赵家人的态度已毫无遮掩。

      主厅内,赵瀛与崔郅依次落坐于主宾、主陪位后,挨着赵瀛而坐的却是崔瑈,而赵家嫡长孙赵煜竟坐于崔瑈下首处,完全与师生之仪相悖。

      见此情景,众人这才觉出了几分异样,下意识交换了眼神。

      然而不论是赵家人还是崔郅,皆十分沉得住气,直到饭过半晌,赵瀛这才放下银箸,徐徐出声,不过所出之言却是开门见山。

      “这次我与齐光前来,乃为履行信约,特邀诸位房长于此做个见证。”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赵瀛径直朝崔郅道:“百年前,崔无咎公与赵家先祖承和公曾相约结为秦晋之好,由崔家嫡长女配赵家嫡长孙,然而此约两次未成。如今,我偕孙儿特来履约。”

      此话一落,在场崔氏诸人无不心中大感,其中也包括了崔瑈,皆从未听说过赵崔两家还有这等前缘。从临江到安平这十来天,崔瑈与赵煜几无单独相处时间,他也从未告诉她此行目的,以教她初听这话时,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赵瀛话中真假。

      事实上外人很难得知,江左赵家在子孙婚姻之事上极为看重,尤其是每任家主的婚配,数百年来都一一记录在册。

      唐末,赵承和公提议与崔家定下婚约后,曾将一枚玉壁的一半送给崔无咎公作为孙辈定亲信物。只可惜崔、赵二公在世时,崔家竟无女孩儿出生,婚约遂止。

      大周代唐后的第十三年,崔家嫡长女出生,赵家还曾派人恭贺,然而此女却在两岁时夭折,就此两家婚事再次被搁置。渐渐的,随着博陵崔氏愈发没落,赵崔两家几无走动。

      而崔瑈,乃是进入大周后博陵崔氏的第二个嫡长女,也将是崔家宗房的最后一个嫡长女。

      愣愣看着赵煜递过来的半边玉壁,崔瑈心里清楚,那另一半玉壁还真在她家中。

      小时候她曾在库房里见过一次,那时还问过娘亲为什么只剩半边,后来与娘亲一道拿给爹爹看时,他却笑笑没说缘由。此刻想来,爹爹其实是知道的吧?却也明白两家如今天悬地殊,已再无结亲的可能了。

      所以若是错过这次,便意味着赵家永远背弃了先祖之约……如此一来,他们的婚约先于师生身份,不是吗?

      对上身边人隐隐含笑的眉眼,崔瑈好像听到了自己的怦怦心跳。

      原来,你我的相遇早在百年之前就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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