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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决定 ...

  •   崔瑈已不记得是怎么过的这个中秋。

      宴席上,姨父姨母慈爱的面孔似飘忽在眼前,她含笑听着表哥与自己幼时的趣事,耳畔时而响起小孩儿们的嬉闹声,人月团圆,好像满堂欢乐。

      她的确做了一件对的事。就算几个时辰前是那般难过,此刻的她仍平复好了心情,没叫任何人败兴。

      人的自利自保竟如此强势。原以为迈不过的坎,实际上再如何也会迈过,只要还想好好活下去,体面的活着,所有困难便都会让步。

      也许爱的确是一场虚幻。然而她已幸运得罕见了,不曾有过丝毫幻灭,那所有与他有关的事都足够令她回味一生。

      拒绝他,其实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拥有。永恒的拥有。

      抬头看向那轮明月,崔瑈眼底还是湿润了,纵使已知,往后的每年今日,或许都能与他相聚。

      今夜便再想他念他一次,那个为她动容到失态的男人。

      夜已深,照例由周仁隽送崔瑈出府。

      虽然卢氏已将定亲摆到了明面上来,可这二人相处依旧如昔,少了几分寻常未婚男女应有的微妙。

      看着身旁淑静娴雅的表妹,周仁隽目光温和似水。他很清楚崔瑈恐怕短时内仍将他视作兄长,而非当作|爱慕她的男人,然而只要一想起昨日她的应允,嘴角便微微扬起,悄然流露了些许心绪。

      “今夜月饼是不是不合胃口,我瞧你只吃了一小块。”

      小时候,她可是最喜吃月饼。就没见过哪个小孩子能像她那样,平日里从不吃零食,可就对一切节日食物莫名有好感。汤圆,青团,粽子,月饼,重阳糕,腊八粥……

      看来这两年,在他目不所及之处,她或许变了些。

      想起近年来京城女子正追求身轻不胜风,周仁隽忍不住一笑,侧头看她,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不少:“喜欢吃便吃,不用顾及其他。”

      在我心里,你已标致至极,无人能及你一分风韵。

      听出了周仁隽话里调侃,崔瑈笑笑,忽然间心有所失。

      是啊,的确是难过到了一定境地吧,就何曾想过,吃月饼于她而言也会是难忍的负担。

      府门很快到了,一瞬间,周仁隽竟生出不想放她走的念头……反应过来后顿觉好笑,心里长叹不已。

      细细想来,他的全部冲动都给了她一人,“情”之一字,如此叫人身不由己。

      “绮月。”周仁隽低声唤她,不见自己目光有多么温柔,“周家庖厨做的重阳糕香软弹牙,清甜不腻,下次再来尝一尝好吗?我定不叫你失望。”

      男子的缱绻与承诺,轻缓流淌在每一个字里。

      崔瑈垂了眼,心底的愧疚猛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见她这般,周仁隽无奈笑了,敛起露尽的情意,轻松道:“绮月,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有压力。”

      “表哥。”

      崔瑈终于启唇,声音中有着几不可闻的自厌,却依旧说了出来。

      “如果可以,你是否愿多给我三年时间。也许只需三年,我终能与周家妇这一身份相符,也许,三年后我仍难做到,若如此,我愿自请休书。”

      三年时间,或许真能让她喜欢上另一个人,愿意为人之妇。

      未来的事,没有人能一口言定。

      只是,她无比清楚,她再也不会像爱他那样再爱任何人了。

      “这实在是不情之请,如今离我守孝期满尚有一年,还恳请表哥能用这一年时间考虑,是各行婚嫁,还是照常行礼,全由表哥决定。”

      府前,久久无人回话。

      就在她以为事情就此而了时,却听身前人轻然出声。

      “未来的这一年,是否包括在你说的三年之期里?”

      没有再多问一句,周仁隽已应许下来。一直就知她从不无理取闹,既然原由难以启齿,便无需她为难。

      看着崔瑈眸中的惊讶,他淡淡笑了下,心里划过一道涩然。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罢。她说过的话,她的每个表情,都已深深印在他心底。然而,她却记不住他片刻前的承诺。

      你想如何就如何。这并非说说而已。

      回程马车中,崔瑈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立刻松了下来,笑容全失。

      想起方才周仁隽脸上的失落,她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意?只可惜,难以自保的人,已无力去救他人。

      唯一的安慰是,周仁隽与她或许都得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

      从入学国子监到遇见了他,那些或恶心万分,或美妙无比的体验,叫她渐渐觉出,爱也许有四个阶段吧。

      一开始生出的欣赏、好感,意味着那人的特质满足自己的某种期待。换言之,个人对情|欲、权力、金钱或名声的渴望,投射到了对方身上。这份好感究其实质是利己的,然而又是自然的,人性最初的东西。

      渐渐的,好感兴许能变成不自知的情动。恐怕局外人都窥见了你的心思,你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是那无处不在的目光,那回避不掉的目光,已泄露了所有秘密。

      再到后来,喜欢他所喜欢的,不自觉模仿他,只求成为他的同类,不仅如此,还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他好,为他付出,慢慢融入他的生活。

      最后,便可抵达克制。那时,心甘情愿地只求他好,无需任何回报,已是完全的利他,就这般,实现了对自己人性的克服与超越。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她对他的爱已臻至极,便用完了所有气力,再也不够开始第二次了。

      那些辜负,她也注定无从偿还。

      临江中秋之夜,万家灯火如繁星坠落河面,被船桨搅碎了一水波光,可粼粼晃耀人眼。

      街市上,繁华较往日更盛,卖月饼的、果子的、花卉的、米酒的竞相吆喝,或因杂耍、或因唱戏而骤起的喝彩声响彻满楼……一切皆是人间风味烟火。

      恍惚看了半晌,崔瑈正欲收回视线,却不意望见街边的一个人,心头一怔。

      走向那人的十余步里,脑中又响起当初被认为荒谬的一字一句,她忽然感觉到某种晕眩感,昏昏醉醉,如在梦中。

      “小姐,你我又见面了。”

      未等她出声,周虚延已笑着开了口。

      “晋元一别,没想到还能在临江再遇周大师。”

      崔瑈浅浅笑了。如此缘分,就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周虚延毫不在意这话里深意,道:“我本游历四方,只为得遇世间缘分。小姐如今方觉着,您那十两银子花得够值吧?”

      崔瑈没有应声。

      片刻前,马车都已驶过了周虚延的摊位,然而没来由的,她突然叫停了车,下车往回走。

      她根本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向来没在这些江湖术数上认真的人,却反常的慎重以待。

      “周大师,您当初说的一念之间,是为何意?”

      为何他与她的缘分,仅仅决于一念。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二人若在一起该有多美好。此时此刻,她也正经历着心如死灰。

      然而,何谓“想通”,又该如何“想通”?想不想得通,不都改变不了他是她先生的这一事实,不是吗?

      周虚延摇摇头,“小姐,这件事外人根本就悟不出来,一切全在于你。”

      好像能想见身前人心情之低落,周虚延咧嘴一笑,又道:“姑娘,听我一句劝,要么全信我所说,要么全不信,不然只会郁结于心。”

      可崔瑈再也听不进这句话了。

      当望见濯缨水阁旁的那人时,她停下了步。

      他站在那儿等她,不知已等了多久。

      夜色中,琉璃灯映在他脸庞,黑睫拦住了垂落的光线,光影之间,仍能见他目光静而深,那底下仿佛藏匿了无尽的潜流。

      走上前,必定会是另一个结果。

      远远向他行礼后,似不曾犹豫,崔瑈已往西园而去。

      赵煜唇角倏地一弯,轻轻闭上了眼。

      不愧是他手把手教出的人。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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