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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独处 ...

  •   静静听完这番貌似合理的解释,低头看那姑娘脸蛋红晕晕的,正强作镇定,然而黑莹莹的大眼睛却已怯怯的看向别处,不经意间流露了几分可怜……

      看她一会儿,赵煜倏尔笑了,心里只剩下啼笑皆非的无奈。

      原来,她真的只猜中了一半。

      并非后知后觉,仅是半知半解。

      他悠然转开了视线,黑眸笑意未褪地掠过那另外三人,慢条斯理道:“回去想想,这两月都学了些什么,午后找我单独聊聊。”

      又淡看了眼女孩儿懵懵的可爱表情,男人唇角忽弯,刻意收敛了几分本不该有的心思,切换为师长身份最后叮嘱一句,语调悦耳。

      “还等着听你说旸县的事儿呢,好好想,之后该如何跟我说。”

      说完,便转了身往东园石径行去,而落后半步的赵峤朝余下人含笑颔首后,也紧跟着离开。

      立于原地的四个人中,有人兴奋,有人紧张,亦有人不安。

      惟有崔瑈,依旧愣怔在他忍俊不禁的神色里,只觉第一次对他的心思毫无头绪。

      东园,远香轩。

      一个貌美少女坐在轩内,安静看那轩前水中碧荷连连,仿佛入定一般。直到发现远处曲廊上正行来二人,她骤然回了魂,神色微动,已起身相候。

      方建鸿目光奕奕走上前来,有些意外竟不见高玠和薛嘉卉,于是问:“承礼和怀玉呢?他俩先走了吗?”

      崔瑈点点头,含糊应是,视线已不自觉飘向了走在后边的晋臣,心知终于轮到她了。

      这次,又是她最后一个见赵煜,就好像突然回到了四个月前,在沈府初次上交心得的那一天。

      方建鸿刚与赵煜聊完,心情正好,虽觉高薛二人就这样留崔瑈独坐轩内,未免失礼了些,却也没多挂在心上,只笑着朝崔瑈道:“师妹快去见先生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待会儿一起走。”

      崔瑈心神已完全放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下意识拒绝了:“师兄不用等我,您先走便行。”

      而晋臣正暗想,先行离开的那两位,才是知情识趣。

      早就察觉崔瑈目光频频看向他,也自然清楚其中缘由,晋臣罕见出声提醒到:“大人很关心旸县之事,恐怕得多留小姐一会儿。”

      这样么。方建鸿暗中一叹,心里只剩羡慕,很快也便作罢,“那行,我就先走了。”

      又见崔瑈明显紧张的表情,不禁莞尔,贴心安慰一句,“师妹放轻松,先生特和蔼,就是聊聊天而已。”

      崔瑈神思不属的点点头,心绪却因这话更加紧绷了。

      聊聊天呐……那还不如出题叫她答呢,总好过自曝秘密……

      见晋臣伸手示意以请,她不由深吸了气,朝方建鸿颔首道别,随后抬脚往轩外走去。

      这条通向他的九曲回廊……可真长。崔瑈恍惚想着,一边走,一边调整那愈发不稳的呼吸。

      晋臣无言跟在身后,更听不到他一丝脚步声。

      转过一座仪门后,二人终于来到了承德院,晋臣略上前半步引她走上白石板路,朝东边而去。只见甬道两侧绿草夹径,隐听清流漱石,或瞧几丛芭蕉,或遇苍翠修竹,左右相映,清味幽然。

      走了片刻,一坐北朝南的三开间映入眼里,极为宏敞精丽,“允中堂”匾额高挂。

      崔瑈心跳愈发快了,微提裙走上文石台阶,最后,轻跨入门。

      甫入内,一道灼灼视线瞬间凝于她身,崔瑈不禁顺着向左望,却见紫檀木圆腿围枨书案后,赵煜靠坐在木梳背椅上,正定定看着她。

      男人黑眸仿佛静而深的湖面,不过一眼,她已紧张到咽了下口水。

      突然听到身后门关的声音,下意识转头,只见晋臣微垂的眼已渐渐消失在阖上的门后。

      赵煜忍不住无声一笑。这个晋臣,真是自作主张。

      黄花梨隔扇门隔绝了外界的所有视线,阳光隐隐透过碧纱,将浮游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都照得一清二楚——

      崔瑈这才后知后觉,堂内此刻只剩下了两个人,而其中一个,心底还怀着非分之想……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心跳骤然乱了,脸蛋竟莫名其妙的迅速升温。

      直到见赵煜长身以起,绕过书案朝这边步步走来时,崔瑈这才意识到自己都还没有请安,于是有些慌乱的行了礼。

      “先生日安。”

      赵煜神色闲适,路过她时略看了一眼,轻扬眉:“回魂了?”说话间步子未停,继续往东厅而去。

      崔瑈抿紧了唇,一时不敢回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榴莲吃了没?”

      赵煜没有回头,随意问了一句,声音中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崔瑈心头一跳,果真是“榴莲”……想起了他送的那个清甜大果,无意识舔了下嘴唇,“回先生,吃了。”

      听到女孩儿小心翼翼的回答,赵煜唇角略弯,“好吃么?”边问边走至左侧的黄花梨玫瑰椅旁,坐了下来。

      崔瑈见状步履一停,拘谨立在三尺外,轻声答:“好吃。”

      察觉身前人久久没有出声,她不禁抬起头,却正对上他清淡温和的注视。

      这姑娘真的瘦了些。不过,似乎还长高了半寸?竟愈发纤细窈窕了,看来那句“抽条”倒也不算假话。

      少女初识情滋味,俏生生站在那儿,目光莹莹如小鹿,既想看他却又不敢看,那份含羞带怯,只令男人心口滑过一缕浓盛爱怜。

      赵煜眼里浮起悠长笑意,下巴微抬,点了点右侧的椅子,“坐那儿去。”语气亲近随和,没有一丝架子。

      说完也不再看她,自顾提了壶,开始斟起茶来。不一会儿,有香气飘溢而出,绵远悠悠,满室氤氲了清淡茶味。

      崔瑈走上前,在与他相邻的椅子边小心坐下,二人仅隔了一个茶几。

      很快,她呆呆看他抬手将第一盏茶轻放至自己身前,视线不自觉移至那张英俊面孔时,再一次与他湛然目光相遇。

      赵煜轻轻扬了下眉,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垂了眼斟茶,一举一动闲雅自若,令人赏心悦目。

      不知为何,听着注茶入杯的清泠声响,她原本的那些紧张、胆怯和心虚,竟似雪花落于水面,倏尔消散殆尽了,胸口处只剩下一片安然。

      他还是那个先生,那个对她包容体贴的先生。

      可是,明明犯错的是她,为什么却要先生来安抚自己呢?

      想起他刚才提起的话题,崔瑈主动开了口,声音柔软:“先生,谢谢您赏下的榴莲,真的很好吃!”

      赵煜放下茶壶,看向女孩儿亮晶晶的杏眼,也跟着笑了,下一刻却见她神色羞赧,低声道:“嗯……就是,全被我一个人吃了。”

      她垂了眼,似有些心虚,细声细气补充一句,“本来有邀请邓知州和师兄师姐们一道品尝,不过他们已婉拒了。”

      赵煜轻轻笑了笑,随口道:“没事儿,你留着自个儿吃就行。”

      这语气中的宠溺与哄小孩儿也没什么两样了。

      崔瑈却丝毫不觉,眉头舒展,已完全放下心来。

      “旸县那事儿办得不错,给我说说?”

      赵煜靠进椅背,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支颐看向她,英俊眉眼格外温和,语调悦耳。

      崔瑈对此有所准备,便按早已琢磨好的顺序开始汇报起来。

      她想,先生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却依旧叫她再说一遍,肯定是想知道她在这件事中是如何分析现象,进而步步得出最后结论的。

      所以汇报的重点并非这件事本身,而是自己的分析进路。

      就此,崔瑈便打算先描述从胡清玄入狱后到邓知州来函前这一时段内事态的层层变化,探究每一个反常之处是如何将不同势力依次卷入的,最后抓住其中最大的矛盾症结,从而确定嫌疑对象。

      只不过,整件事中有几处地方确实不怎么好开口……

      正说到胡清玄与陈蕙的通奸细节时,崔瑈面上虽强作镇定,却没忍得住悄悄抬眼,只见赵煜手支在下颌处,正认真看她,目光很是专注。

      颇为神奇的是,他的风波不动好像能感染人,见他如此,她也不觉如何尴尬了,很自然的将这件事说完,竟没有一丝忸怩。

      然而,就在快要提及梅因如爱上自己的先生苏庭和之际,崔瑈忽然有些走神,清晰感觉到心绪波动竟似涨潮……

      先是一小簇浪花,不知不觉中,竟长成了数丈高浪,来势汹汹。

      眼前,不受控的闪过梅因如泪光盈盈的样子,耳畔似能听见她声音——

      “那个秘密太沉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整夜整夜地想他,心痛得快要死去……他若知道的话,想来定会包容于我,却又深深内疚自责。”

      赵煜依旧静然看着她,眸光清淡温和,一如往昔。

      崔瑈倏尔垂下眼,汇报戛然而止。

      便默然承受着那阵滚烫潮水,将她心脏灼烧得发疼。

      曾经日夜思念的人,此刻就坐在一尺之外,真正包容了一份惊世骇俗的爱慕。而她呢,就像一个小偷,窃窃沉溺在他无尽的温柔里,得过且过,不思悔改。

      可是,久久沉潜水底的人,或许自溺而亡,或许,终有大梦幡醒的那一天。

      “嗯,梅——”

      刚一开口,她就被那声哽咽吓到,下意识抬起右手抵了下唇,然而眼前已瞬间漫起了水汽。

      不行的,崔瑈,真不能再这样了。

      赵煜微阖了眼,不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第一次直面女孩儿的压抑,心脏那处的抽疼已迅速向四周蔓延,无可抑制。

      明知眼下不该戳破那层窗户纸,半知半解的她尚会自怜,而一旦知晓全情,只会一朝心寂……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忍见她有丝毫难过。

      就在他准备出声的那刻,崔瑈已奇迹般的收拾好心情,开始继续汇报,纵然语声中还带着清晰可闻的颤音。

      赵煜也没有再看她,只是认真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状似不经意,可内里却藏着浓浓的爱怜。

      就这般,崔瑈越说越稳,也越说越起劲,到后面,不仅声音里已绝难寻到明显波动,就连原先紧绷的心情也悄然松弛下来。

      听完,赵煜放下茶盏,语态从容:“旸县历练这一月,有些什么感受?”

      全然不提那段小插曲,好像无事发生一般。

      崔瑈心湖轻易泛起了涟漪,不禁看着他开心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君子风度翩然,不会给人任何难堪。

      “回先生,学生最大的感受便是——‘齐光大人高徒’这一名号极好用!堪比那护身符、通行证,凭此我已得了不少善待!”

      听着女孩儿这甜如含蜜的嗓音,赵煜心口一酥,侧首望去,只见那柔美小脸笑意盎然,眸光明媚动人。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会儿,他唇角含了笑,“所以,谁给你使绊子了?”

      崔瑈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先生这话定是从那句“护身符”推断出来的!

      她不觉转回了头,有些讷讷道:“嗯没什么人啊……”

      赵煜也不勉强,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侧脸,慢条斯理地问:“那说说待你好的人有哪些。”

      此话一落,崔瑈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真有资格叫旁人在他耳边留名,这不正是当初吴宏猷那些人所看重的吗?而先生,也是想看看她识人的功夫是否有所长进罢……

      思及此,只觉压力顿生,仔细斟酌后,简要说了吴王父子、汤适安以及旸县几个英才的帮助,当然也少不了那位汪知县。

      留意到崔瑈说吴王父子因他之故而对她极为热情,特别是那位吴世子,“性善中和,刚柔相济,堪当藩王之任”,赵煜不过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

      蓦地联想到被她送至周家的圆圆,他指尖缓缓摩挲茶盏,轻启唇,问得漫不经心:“平日里可有去过茂竹苑?”

      发现话题已陡然转到圆圆身上,崔瑈先是一怔,很快露出了几分羞愧,诚恳认错到:“是学生不好,应承下来的事却没有做到,还要先生善后。”

      想起周家,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前些日子我把圆圆送去了姨母家,想着小表弟跟圆圆年龄相当,应能相处得好,小孩儿也会更高兴些。嗯,那副字我已临摹了一幅给他,不会耽误习字的事。”

      “周家?”

      “是。”崔瑈毫不意外他会清楚。

      她的家世背景和平生经历,也许,他早就了然于心。

      “你那位表哥没定亲吧?”

      “没呢。”

      她低低应着,心跳骤然加快,无比清楚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

      ——你表哥还没和你定亲吧?

      赵煜侧头看她,问:“八日后行及笈礼?”

      “是的,先生。”

      而行及笈礼后,便可许嫁了。

      赵煜点点头:“你还小,不用着急婚事。”

      崔瑈闻言心口竟像空了一块儿,酸涩难言。

      真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见她玉柔小脸低垂,神情恹恹,赵煜无声笑了下,悠然道:“不如以后我帮你把关,你最终拍板,行么?”

      此话一落,崔瑈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那双桃花眼极黑极亮,似乎漾了些笑意……而她呢,却是又难过又想笑。

      先生,便是打算担了原属于爹爹和娘亲的责任吗?可是啊,你还能为我选出第二个你来吗?退而求其次,再如何也终究有所缺憾……

      最终,她却还是闷闷“嗯”了声,应了下来,而心里隐隐清楚,既已聊至闲事,今日的谈话便也临近尾声了。

      只不过,她还想跟他多待一会儿,明日也想见他,后日也想——

      脑中飞快闪过一事,她心念一动,道:“先生,我跟叶老学习馆选诗已有一段时日了,听叶老意思,我的诗离馆阁作品尚有差距。学生改日想携诗向您请教,不知可否?”

      赵煜轻扬了下眉,侧头看她一眼:“行啊,不过你这性子,是难作奉咏之态。”

      崔瑈心一紧,立刻惶惶的看向他:“啊,那怎么办呢?”

      听着女孩儿自然无比的撒娇语气,赵煜唇角忽然噙了一丝笑,抬手给二人都添了茶水,语声闲适:“没事儿,写你真正想写的。进不进翰林院都随你,不想进去的话,便跟在我身边学,都行。”

      放下茶壶,男人意有所指道:“做你真正想做的、喜欢做的事。事如此,人亦如此。”

      这番话竟像清和岚风,温柔拂过她每一寸肌肤,瞬间安抚了所有紧张情绪……原来,自己竟可以被他这般护着,宠着。

      崔瑈心间软软的,满满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而眼里已是水光荡漾,只能定定的看着对面那人。

      男人侧脸英俊逼人,一只修长清俊的手轻捏杯耳,将茶杯送至唇下啜了一口,举止寻常随意,却自有矜贵之气。

      她望在眼里,忽然想变成他手中杯盏。

      人也如此。可是,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你。

      也不对,应该说——我钟爱你,而且极有可能,至死不渝。

      察觉心底那股想哭的冲动正席卷而来,她深深吸了口气。

      赵煜放下茶杯,不经意侧头,正撞见那截细软腰肢微挺,只见一抹浑圆诱人的曲线倏尔凸显,娇媚柔软难言,令人猝不及防——

      男人喉结轻滚,短短一息已转开了视线。

      然而,片刻前的旖旎美景却深深刻进心底,他只觉心头像是被她放了一把火,那股燎原燥热愈来愈盛。

      半晌,已罕见忘净了之前本打算说的话。

      见先生忽然转了头,崔瑈暗暗不解,只觉气氛一下子安静得莫名。

      “回去吧。”男人声音低低的,带了些懒洋洋之意,勾得人心里发痒。

      说完,赵煜舒落靠向了椅背,侧头看她一眼,那向来清明的黑眸已蒙了层水光,醺醺然似湿热迷雾,与她视线绵密交缠,难分难解,仿佛可骤然将之吸入其间——

      崔瑈心里有些慌乱,虽觉奇怪但也不敢多看,只得起身行礼告退,转身朝门处行去。

      即便没有回头,却没来由的感觉出,身后那道迫人视线正游走她身,女孩儿心跳渐渐快如擂鼓,全身都开始发起热来,甚至微微发了颤,就好像衣裙正被人用目光一件件剥开……

      神思不属走至门前,正准备开门时,一缕熟悉的清淡檀香已无声无息从后传来……

      猛地一惊,崔瑈下意识转过身,却直接贴上了那人坚硬无比的胸膛,一时心跳骤停!

      赵煜恍若不觉的微侧了身,一丝阳光趁势从二人身体分离处穿过,轻然洒落地面。

      他抬起右手拉开了门,手臂距那纤纤细腰仅有半寸,若即若离,仿佛一把将人半抱入怀,姿态亲密无比。

      瞬间,女孩儿被他身上的清爽气息紧密包围着,脸蛋顿时红得像浸透了胭脂,紧接着,头顶响起男人不紧不慢的叮嘱,低醇悦耳。

      “走路时别分神,留心脚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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