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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摊牌 ...

  •   距邓知州来函已有三天。早在事发那日傍晚,崔瑈就收到梅因如派人传来的口信,请崔瑈给她些时间,一切都缘她而起,也只能由她结束,方可将影响降至最小。

      崔瑈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事情发生至此,其实真相已没那么重要,苏庭和显然成了两大学派相争的幌子,纵使这般,该澄清的仍得澄清,而关键之处还就在于梅因如怎样表态。

      如今在这件事上汪知县完全听崔瑈的,既是得了空闲,她刚好能为薛嘉卉信中所说事情做准备。

      那薛朝宗和薛嘉瑛的父亲乃礼部尚书薛敬仁,而礼部左侍郎梅济明恰是梅因如之父,薛家与梅家交好多年,梅因如出阁前还曾与薛朝宗为国子监同窗,于是也才有了薛家兄妹的这趟旸县之行。

      崔瑈因不知二人是否会住梅家,不过为求妥当,还是先行打点了住处。这日用过午膳后,她估摸着时间与孟夏提前来至旸县南门迎接,两刻钟后,薛家的马车果然缓缓驶入了视野。

      一见薛嘉瑛,崔瑈没来由的记起前些日子的那个念头——眼前女子正是位出身权门,性子端庄娴雅的小姐……

      若说薛嘉卉仿若娇艳牡丹,骄矜外显,那么薛嘉瑛则似深谷幽兰,清雅端凝,而正扶她下车的男子瞧着丰神俊朗,气质十分矜贵,想来定是薛家大公子薛朝宗了。

      崔瑈微微笑着迎上前,“薛公子、薛小姐,一路辛苦,我是崔瑈。”

      “崔小姐客气,还有劳你特意前来等候。”薛朝宗笑着道,自然地放下了扶着妹妹的手,语声和缓有礼,一旁的薛嘉瑛也朝崔瑈轻轻点头,眉眼微含笑意,举动之间很是大方。

      这兄妹俩气质相类,亲切得体中带了几分不怒自威,不愧为京城薛家所精心栽培的下一代掌权人。

      崔瑈暗暗想着,嘴上自是客气了几句,很快得知梅家早已安排二人住在家里,遂将他们好生送至梅府,因正值胡清玄一案审理,为了避嫌便没有跟着一同进去。

      第二日,当崔瑈赴约来至明玉楼兰庭轩时,却再次见到了薛嘉瑛,以及她身旁的梅因如。

      梅因如依旧坐在上次那个位子上,听见门开,侧首望了过来,脸色极为苍白,眼里却平淡如水。

      薛嘉瑛朝崔瑈笑了笑,不愿打扰二人谈事,起身缓步朝门外走来,正要与崔瑈擦肩而过时忽而顿步,轻声道:“令月姐性子略急,还请崔小姐着眼大局,从中调和些许。”

      也因有这句话打底,于是当崔瑈听到梅因如决定脱离梅家,断发入寺赎罪时,便显得没那么惊讶了。

      她知道,梅因如这是在回答她那日的问题。为了给吴王府一个交代,更为了不拖累家族,只剩这一出路。

      “你做这么多事就为了杀掉胡清玄吗?去胡宅纵火许是想销毁胡清玄手中把柄,又因忌惮吴王继续出手相护,不惜以王府为靶子,试图逼吴王撇清与他的关系,可是如此?”

      崔瑈淡淡发问,不知该说梅因如大胆还是鲁莽,难道就这么有把握一击即中么,竟没给自己留一丁点儿退路。

      “我就想要他死,叫他身败名裂,遭人抛弃,如踩死蚂蚁般踩死他。”

      梅因如唇角微勾,垂下了眼,声音几近呢喃:“我不过是悄悄爱上了我的先生,本来谁也不会知道,然而胡清玄不仅窥破了秘密,还仿他笔迹与我通信半年,一步步引我坠落深渊,你说,我该不该要他的命?”

      不会有人知道,她怀着多少爱慕与痛苦写下那一字一句,她爱他,爱得不为人知,却已离经叛道。

      他是她的授业恩师,传她圣人学问,教她待人处事,她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像他那般,坦然接受一切非议,心纳万象。

      他也是第一个关心她真正喜欢什么的人,在他心里,她不是父兄眼中那个冲动躁进的女孩儿,永远担不起家族重任,也不是被夫家用来传宗接代的物件。

      她只是她,一个与他教学相长的学生,一个与他钻研心学的同行人。

      他是那样的好,处世从容,世间的繁华浮躁似乎都与他无关,只要站在他身旁,她只剩下了无尽快乐。

      梅因如淡淡笑了一下,“我太了解他,那般心性之人怎会与学生私信往来,满纸情意呢?然而那个秘密太沉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整夜整夜地想他,心痛得快要死去,可白日里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生怕被他看穿心意。他若知道的话,想来定会包容于我,却又深深内疚自责。”

      “所以,就这样自欺欺人吧,胡清玄不是喜欢我么,那人也是个疯子,陪我一直演下去多好,他该死就该死在生出嫉妒,既然自个儿戳破,不愿再当替身,那我就只好要了他的命。”

      崔瑈一直安静听着,留意到她竟不敢提及苏庭和名字,沉吟片刻,问:“所以你是想表明,苏老不曾知晓你心思,如今胡清玄叫人放出消息后也未必清楚,是吗?”

      “事实本就如此!”梅因如定定注视着她,语声显出了些波动,“胡清玄就想令他身败名裂!说来,我还得感激你留下此人性命,否则眼下已是百口莫辩。”

      “请你转告胡清玄,我会承认自己与他暗通款曲,也恳求他承认那些诬陷的话,往后我与他名声尽毁,生死相缠,他也该满足了,不要再去四处咬人。”

      崔瑈心里明白,这的确是将影响降至最小的办法,纵使梅因如这一生已毁。然而相比师生悖乱的传闻,寻常的男女私情已算不上过错了。

      “好,我会把话带到。只是那因胡宅失火受伤的仆役,及杜仲陈蕙夫妻俩,该赔偿的自去赔偿,我不会再为你善后。”

      见崔瑈这般轻易应了下来,梅因如先是一愣,继而情不自禁笑了。

      “我还以为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再劝我慎重考虑。薛妹妹就说我太过偏执,世人不需真相,惟利益耳。不过想来也对,他与王老爷子、赵齐光大人交好,你当然不愿他出事。为这,我真得谢谢你,真心实意。”

      她对上了崔瑈的目光,素美脸庞有如冰雪消融,罕见露出了几分欣悦。

      “其实,我宁愿死也不愿叫他知我心意,可死亡不过是逃避责任罢了,我又怎会忍心他因我而无端染上污名,这比死更让我难过万倍。”

      崔瑈看着梅因如泪光盈盈的双眼,静默不语。片刻前,她曾将自己代入梅因如所处境地,忽然发觉,这同样会是她的选择。

      心里的那道坎儿再也过不去了,当恩师因自己深陷舆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还恩,万死不惜。

      狱中,胡清玄在听完崔瑈传来的话后,满是胡茬的脸庞浮起了一抹讽意,喃喃道:“为了苏庭和,竟然都愿求我了……呵,真是个疯子。”

      崔瑈暗想,你连命都任人来取,倒是疯得与她不相上下。

      “能得她一句‘暗通款曲’倒也不容易。”

      他眉眼渐舒,轻轻一笑,又抬眼看向崔瑈,道:“我会配合,不过想请崔小姐帮我一事。”

      “你说。”

      “请帮我压下她做的那些事,叫她不要坦白。我会承认是我因爱生恨想要置她于死地,这才将苏庭和与梅家牵扯进来。我也会向吴王承认,曾收过徐岩好处,受命留心王府动向,只可惜没抓住什么把柄。”

      崔瑈有些意外,看来胡清玄是想将那些针对吴王的传闻嫁祸给益王,以此令王府放梅因如一马。

      “你知道徐岩已死是吗,这才无所顾忌?”

      “是。”胡清玄承认得直截了当。

      “玄散香中有些香料极为难寻,想来并非中原物产,这也是得徐岩相帮?”

      “亦是。”

      见崔瑈拧了眉,直直注视自己,胡清玄笑了笑,也不打算再隐瞒,权当还她一个人情。

      “近年来匈兀频繁侵扰西北,西域中原往来之路时断时通,而玄散香里有三味香料正产自西域,徐岩乃是凭借甘州安王府名义,才得以将香料全部搜集到手。”

      崔瑈闻言一惊,所以这益王、安王怕是与匈兀关系不浅!脑中快速闪过赵煜那日对张豫成说的那句“南北夹击”,心底瞬间似淌过一阵冰泉般彻骨!

      反观胡清玄,却是神情平静,仿若丝毫不知该消息的重要性。

      崔瑈悄悄叹气,终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一旦按此定罪,恐怕你将流放边疆数年,若有人想你不知不觉死于途中,实在易如反掌,可真要如此?”

      不论是梅家还是吴王,都不会放过他!

      胡清玄盯着手中杂乱的掌纹,许久没有出声。

      按命理来说,他邢克六亲,刚一出生父母皆亡,遂被旸县舅父收养,然而家中又起横灾,此后饱受饥寒。落魄如丧家之犬时,也曾想过定要出人头地,向所有人证明一番。

      只可惜,自己志气易失,到底是个庸人,就想活得恣意舒适,索性落巾做那山人,嬉笑怒骂全由己心,不必再管世人白眼。

      胡清玄不禁弯了唇,心想,也许还得归罪于自己脑子聪明,学什么便会什么,只觉着这世间事太过无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新鲜玩意儿转瞬间已不再有趣。

      然而世人皆有魔怔吧,他终究遇到了命中劫数。

      与梅因如初初见面,他就知道他们定是同一类人,一样的疯狂偏执。他平生第一次体会着满心满眼都是一人的感觉,好像忘却了时间,也忘却了己身,只有这般目眩神迷地坠入情渊,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因为那个姑娘,他曾对往后时光有过希冀。

      察觉到崔瑈眼里的不忍,胡清玄双眸轻阖,心里也莫名生出了些许涩意,半晌,淡淡道:“我好像一直不知为谁而活,如果清楚为谁而死,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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