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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自证 ...

  •   崔瑈醒来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床顶的烟色帷帐。

      这是间陌生卧房,室内昏暗静谧,左前方窗户隐隐有风吹来,往外看能见千家灯火阑珊,原来,太阳已经落山了。

      她侧过身,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暮色下的山岭,心里有种恬然的平静,又好像在梦中般不甚真实。

      今日他又叫了她崔瑈,已经好久没听他这样唤她了。第一次听是在三省院东厢房,那日是他初次见她,第二次是他首次向外人介绍四个学生,而今日是第三次,却是单独与她说话之时。

      崔瑈。

      她回想着那一刻,他念她名字时是那般清淡,闲静,举重若轻。仅仅一声,她却好像听懂了他的用意,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郑重的与“崔瑈”一名所能包含的所有身份说着话,不论是国子监生,崔家绮月,还是他的学生。

      其实她从来没有这样猜过一人心思,且对谜底如此有把握。

      崔瑈不觉一笑,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准备掀被下床,听见动静的孟夏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欣喜道:“小姐醒了?”

      一见孟夏,她忽然记起了一件事,问:“方才我是如何回来的?”

      孟夏蹲下身将鞋放至床前脚踏上,低声回:“是属下见小姐身体不适,得大人授意后点了小姐的睡穴,随后带您上了马车。”

      崔瑈微讶,原来孟夏后来也找到了她。

      如此也对,那时与先生说着话间她莫名睡了过去,已是哭得脑袋发昏,现在回想只忍不住想笑,又有点儿难为情,就不知他会如何看她……起身刚走了一步,发现右脚虽隐隐不适,可是相比先前已好了太多。

      忽而想起了赵煜的那句话,她心念一动,声音中带了显而易见的笑意,“大夫来给我治过脚了么?”

      孟夏虽然不知前因,然而在见到崔瑈亮晶晶的杏眼后,瞬间就回过味来,不禁暗自心生感慨,很快又微微笑了:“是有来过,是——大人亲自给小姐诊的伤。”

      就在一个时辰前,赵煜坐在榻边亲自为崔瑈褪去了鞋袜,左掌托起她玉白小脚轻放至膝上,不过是用拇指按压一下脚踝红肿处,似乎就已摸清了伤势,随后微侧身用指尖沾了沾白瓷碗里的褐色药酒,开始慢条斯理按摩起伤处来。

      男人矜贵修长的右手轻缓揉按着那截白嫩脚腕,他神情从容清淡,未见一丝不耐,然而此景落在几步之外的孟夏眼里,却觉万般旖旎香艳,心跳都遽而加快了几分。她立时垂下了眼,压下心中惊异,深深吸着那刺鼻药酒香用以清神醒脑。

      ……

      所以,他还真的来过了呀。崔瑈抿唇一笑,走至案几旁缓缓坐下,提壶斟茶。

      若能醒着见他就好了,得名动天下的齐光大人诊治脚伤,机会千载难逢,怎能不好好观摩一二。

      她端起茶杯细抿着,忽而一顿。

      可先生为何就不能等她睡醒再治呢,反正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伤,现在倒好,只能等下一次了——

      蓦地回过神来,崔瑈忍不住想笑,旋即又暗暗叹气,只道自己怕是有些魔怔了,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地弯了唇角。

      见她这般,立侍一旁的孟夏微蹙眉头,心底渐渐生出了一丝隐忧。

      每次提起与那人有关的事时,她总是眼里含水,唇边带笑,小心翼翼地试探,费尽心思地措词,生怕旁人有所误会。孰不知,她不经意间的神情已暴露了心意,也许连她自己都尚未明了。

      若小姐得知白日里大人抱着她时仿若怀抱珍宝一般,想来又该睡不着了吧?然而大人心思太过难猜,不知为何明明已令倾慕小姐的高公子窥破了此事,却有意避开其他人将小姐交给她,且不许小姐知晓……

      孟夏向来清楚,权门公子多情债,妻妾之外,不论是露水之欢还是逢场作戏,尽是风月场中的常事,而真正见不得光只能藏于高门之后的,惟有那悖乱常伦之情。

      侧头看向崔瑈,她正是柔美鲜妍的时刻,只不过命运却似风筝般,全系于另一人之手。

      平浦位于江右、江左和建州三州交会之处,一行人在傍晚时分到达此地,落脚于赵家别院。

      夜深了,晋臣如塑像般静静侯立在主楼门前。

      两刻钟后,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从正院书房里走了出来,晋臣见状立刻上前:“守谦。”

      章敬一看原是晋臣,拱手笑道:“一别三年,仲元兄万事可好?”

      晋臣嘴角掠过笑意:“有劳挂念,虽久不见面,但常能听闻你的事,且迟祝你步步高升。”

      章敬眉眼一舒,回礼道:“多谢,仲元兄深受大人信任,这才叫我们这些后生万分艳羡。此次能得大人差遣,我还要感谢仲元兄的美言之恩。”

      美言之恩……晋臣极快地笑了笑,意味不明。章敬几月前才晋升为南府侍卫长,如今更是得了大人召见,他眼下的这份快意倒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此话听着确实够刺耳的。

      章敬含笑抬抬手:“小弟告辞,明日你我同行,建州那边还得另作安排——”

      见晋臣视线遽然转向自己,他目光一闪:“仲元兄还不知道吗?大人有命,暂缓建州之行,明日将与四位公子小姐一道前往临江。”

      看着章敬潇然离去的背影,晋臣的心重重沉入了谷底。

      游学之初,大人原定先下建州后去临江,然而昨夜崔瑈遇险却使他临时改变主意,派章敬连夜从临江赶来平浦,明日随他前往建州,另命自己好生护送崔瑈几人先去临江。

      怎料不过一个白天,大人竟然再改计划,定要亲自走一趟把崔瑈送至临江才安心。看来,大人是信不过他了……

      骤然记起高玠仍在院外等候召见,晋臣回转过心思,迅速上阶入屋,立于外间谨声禀告:“大人,高公子求见。”

      高玠走进书房东厅时,正见赵煜坐在楠木案几后翻阅文书,荧荧灯火下,男子脸庞英挺清贵,长眉入鬓,气度宴然从容。

      他垂了眼,不禁暗道这崔瑈爱慕先生不足为奇,名动天下的赵齐光大人,试问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先生竟也对崔瑈有意,那姑娘不过就是样貌出众些……前段时日自己一时头昏,未曾掩饰对崔瑈的好感,想必晋臣都看在眼里,而先生恐怕亦有所耳闻。

      想起白日里赵煜无所顾忌地抱起崔瑈,高玠何尝不知此举的敲打之意?他心中罕见生出些后悔来,如今不得不认同父亲大人所言,儿女情长,只会误事而已。

      心思急转间,高玠很快敛神屏气,躬身朝前方男子问安:“见过先生。”

      “来了?”赵煜放下折子,抬头看他一眼,“坐。”

      “是。”高玠往右方的梨花木靠椅走去,坐定后,侧身朝向赵煜,恭敬道,“夜间叨扰还望先生谅解,学生此次前来,实有一事恳请先生指点。”

      赵煜也不意外,笑了笑:“说吧。”

      高玠沉吟一瞬,慎重说:“前几日收到父亲来信,父亲欲为我向吴阁老家的二小姐求亲,原本学生还打算婉拒父亲好意,不过经过今日之事,学生却改变了想法。”

      “不瞒先生,五月初我曾向绮月师妹表明心意,师妹没有接受,当时我却自以为定有令师妹倾心的一天。只是在今日面临是救怀玉还是绮月这一难题时,学生未曾犹豫便选了前者,这般看来,我对绮月师妹的好感实在太过轻浅,如此也不敢辱没了师妹,蕙心纨质如她,理应值得最好的男子相伴。”

      说到此处,高玠稍稍一顿,忍不住抬头迎向赵煜目光。前方男人黑眸清冽无波,就这般静静注视自己,似乎能看穿人心……

      高玠心头一凛,不自觉垂下眼睑,继续道:“学生自幼与吴家三公子交好,据其言吴二小姐与我堪为良配,今日思及此事学生也有所意动,便想请先生为我把把关,若先生认可,还望您来日在吴阁老面前为学生美言几句。”

      说完,他心里打起了鼓来,暗自留意着赵煜的神色,不愿错过分毫。

      赵煜听后靠向了椅背,语气舒缓:“吴阁老以布衣之身起家,为人中正典雅,历践清华之任,吴二小姐之父现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与清河李征君公、东海叶景略公交好,皆是举世闻人。”

      他目光一抬看向高玠,“这门亲事选得不错,只是吴母久恙在床,朝不虑夕,若真想好了便得及早定下。”

      赵煜声音清淡平稳,听不出一丝额外的情绪。

      高玠恭声称是,眼里神色晦暗不明,愈发紧张难安了起来。

      赵煜无声一笑,悠然道:“你要心有准备,我定是要让你参加科考的,景升已是进士出身,你以举荐一途入朝终究难孚众论。既然有这个想法,多跟吴家走动也不错,我也得好好栽培你。”

      高玠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目光与赵煜对上,声音中带了明显的喜意:“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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