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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迁就 ...

  •   清晨崔瑈醒来时,发现外边雨下得正大,哗哗啦啦好像泼水一般,湿漉漉的水汽从窗外一阵阵的飘了进来,孟夏赶紧上前将窗户关严,估摸这场雨恐怕得下一整天。

      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启程的计划,然而出乎孟夏意料,用完午膳后雨声已渐渐变小,先是淅淅沥沥,后又化为轻雾濛濛,只是大雨过后江河涨了,山土也浸饱了雨水,并非行路的好时机。

      既然还得暂住熙园,崔瑈便打算临走前再去趟藕香坞,这几日她已习惯了在那儿读书写字。

      走出澄苑,经过了几座亭台水榭,崔瑈正走上山廊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前方三丈距离外,赵煜正行于镂空花墙的另一边,身后跟着晋臣。不经意间,他刚好侧过头来,目光越过窗棂与她遥遥相对。

      那双黑色的眼睛平静,淡漠,不带丝毫情绪。

      崔瑈愣住,心骤然一紧。

      不过片刻,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墙的对面。

      未曾思索,崔瑈抬脚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疾步跑下石阶穿过月洞门,侧头左看,前方廊桥正行有两人。

      她眼睛一亮,提高了声儿唤道:“先生!”

      前方那道背影立刻停了下来,崔瑈的心莫名一松,喘了口气后迅速上前。

      听着身后传来的凌乱脚步声,赵煜向来不动声色的眼里终于浮起了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看向了那个扰他心神的人。

      沉沉天幕氤氲着大片云气,雾雨过后,乱红满园,然而就在这微微凉风中,她眼神清亮地跑向了自己,不顾被风吹得翩飞的衣裙和黑发,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一往无前。

      崔瑈渐渐放慢了脚步,极力平复着呼吸节奏,缓步走至赵煜身前,“先生。”恭敬请安后,对旁边的晋臣颔首回了礼。

      此刻面对他,她莫名有些发怵,刚刚那股追人的劲儿已泄了大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崔瑈眼里那不曾遮掩的热切,又因他近来的刻意疏远而添了些许怯意,赵煜移开了目光,心底隐隐开始发涩。

      “去哪儿?”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态悠然。

      一见这个笑容,崔瑈的心瞬间就安定了几分,也跟着笑了:“学生打算去蘅苑找怀玉师姐。”

      赵煜挑眉:“正顺路,一道走吧。”

      “好!”她回得轻快,随着他一起走上了廊桥。

      眼前的这条路只通向藏书阁和蘅苑两地,因为他,她未曾犹豫便说了谎,临时更改了目的地。

      崔瑈记得上次与他并肩而行时,还是在中州那个破道观里,如今距离那时竟然已有一月。不意一瞥,澄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两道很近很近的影子……

      “最近事儿多,没顾得上你,自己可有好好读书?”赵煜看着前方随意道,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有在好好读。”崔瑈心里好笑,原来您也知道自己很久没管我了。

      这次未等赵煜来问,她已主动开始汇报:“近日学生再读了遍《史记》,用以反省自己的不足。”

      见赵煜轻轻扬了下眉,崔瑈一顿,道:“鸿门宴中,樊哙面对项王赐下的生彘肩,毫无难色,拔剑切而啖之,不忧不惧尽显,一举震慑项王,从而为主公刘邦撑足了场面。”

      赵煜停步,侧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她。

      崔瑈抬起眼来与他灼灼目光相对,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勇气。

      “昨夜宴席上是学生没用,抵不住玄散香的厉害,给先生丢了面子,还请先生责罚。”

      赵煜注视她良久,忽而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认错听起来貌似十分恭敬,然而眼前人并不知道,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委屈已令他看得分明。

      昨夜他是如何想的?不过是暗暗告诉自己,就让事情回到原点吧,往后她只是所有普通学生中的一个,而这便是身为他的学生所应当承受的,高玠、方建鸿、薛嘉卉如此,她亦如此。

      只要不见她,他便依旧是过去的那个他,不必再为人所动,难以自保。

      然而现在面对这姑娘,心瞬间就软了几分,当时怎么就舍得了呢?

      见崔瑈抿紧了唇,一双杏眼失落地低垂着,赵煜忽问:“今儿还难不难受?”

      听到他特意放缓的声音,崔瑈的心就像是被柔软地戳了一下,酸酸的,不知为何一阵热流从心底不断上漫着,直令鼻尖微微发酸。

      很快,她低声说:“不难受了。”然而一说完却想起险些失控时的害怕,顿了顿,“只是昨夜很难受。”

      留心她故意在“很”字上加重了音,赵煜点点头,唇角倏尔噙了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稍微琢磨了一瞬:“不提醒你们玄散香一事,是为了逼张豫成早下决心,他既然已探了我的底,就别想全身而退。”

      先生是在特意向她解释吗……

      仔细一想后崔瑈又觉不对,故意中计令张豫成惶恐,与先生说的“探了我的底”之间,似乎并无多大关联?仍想不通的她径直问:“先生,玄散香是否有什么特殊之用?”

      “没什么用。”赵煜早猜到她会如此发问,不紧不慢换了个话题,“昨日没被吓哭,表现不错,倒是值得表扬。”

      什么啊,这都能表扬……崔瑈抿抿唇,然而嘴角还是止不住地翘了起来,露出了颊边的两个小梨涡,“您小瞧人了,我才没那么胆小。”

      想了想又觉此话不太严谨,声音轻若蚊蝇般呢喃着:“就算哭也在心里哭,旁人不会看到。”

      崔瑈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浓浓的赌气意味。

      原来还在兴师问罪。赵煜笑了下,淡淡道:“嗯,看来这玄散香够厉害的。”

      一听此话,崔瑈蹙了眉开始细声抱怨起来:“对啊,当时人好像要失控了似的,心慌气喘,全身都发着热——”

      说到这儿她忽抬头看他,隐有试探,“先生昨夜竟无事吗?”

      赵煜自动略过了她最后的问题,注意力落在了她前几句话上:“把大夫叫来再给你好好瞧瞧。”话里带了几分强势的命令意味。

      “啊?”崔瑈眉头皱着,不自觉拖长了声儿,音调微微上扬着,明显不大情愿。

      赵煜极快改了口:“听你的。”语气很轻,很随意,似乎接下来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般。

      崔瑈心弦一颤,顿时就有些慌不择路,不经意间竟带了几分娇蛮:“才不用如此麻烦,下船时我已没什么感觉了,再说您昨夜都不曾关心——”

      她倏而顿住了话音。

      昨夜先生没有找大夫给他们诊脉,就足以说明他确信此药并不碍事,当下再诊不过是多此一举,而且,又为何要舍近求远,另叫人给她看病呢?他不就通晓医术吗……

      “嗯。那怎么办?还生气么?”

      他静静注视着她,英俊的脸庞就在眼前,俊眉鸦黑浓密,一双桃花眼深邃湛然,极黑极亮……崔瑈心跳愈发快得过分,目光游离间下移至他线条分明的嘴唇,不薄不厚,淡而润泽的红,就这般看着看着,竟莫名其妙地咽了下口水。

      赵煜原本就暗自留心她所有细微神态,见状眸色一深,视线不由自主就锁在女孩儿娇红欲滴的唇瓣上。

      瞬息之间,崔瑈已毫无所觉地垂下了眼,很快,煞是认真道:“先生说笑了,学生可不敢。”

      几步之外,晋臣不禁凝神想着:这世间最难攻克的人心都被您攥在手中,您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他仍觉难以置信,抬头望向前方那位跟随了多年的公子,第一次这般轻易读懂了他的心意。

      原来,他竟会如此迁就一人。

      崔瑈来至蘅苑时,薛嘉卉正在东阁习字。察觉有人走入院内,她抬头瞧了一眼后又继续落笔,嘴里笑着道:“哎,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想你就来了呀。”崔瑈边说边跨进了屋内。

      薛嘉卉挑眉:“真是愈发不像你了,肉麻话张口就来啊,崔小姐这变化可真够大的。”

      崔瑈听了忍不住笑,她也觉着自己游学以来确实变了点儿,变得——更开心了。

      “哪儿不像?我变化有那么大么?”

      站在书桌前的薛嘉卉放下笔,给崔瑈让了一个位,任她打量自己刚写完的字。

      “原先笑里藏刀,现在不时撒娇,你说变化大不大?”薛嘉卉状似认真道。

      崔瑈低头看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敏事慎言。

      她顿时嗤笑出声,“要论心口不一,还是师姐厉害。”

      薛嘉卉也笑了,转身走至锦榻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才又说:“你今儿找我是不是为了玄散香那事儿?我正想和你聊呢。”

      崔瑈有些意外,却也没说话,仍细细研究着薛嘉卉的书法字迹。

      薛嘉卉径直问:“昨夜点着那香时,我俩应是同样的感觉,都发热心慌得不行对不对?”

      见崔瑈点头,薛嘉卉缓缓一笑,“方师兄可就惨了,我看他简直汗如雨下,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

      崔瑈也留意到了这一点,是有些奇怪,她自诩对香有几分研究,然而昨夜那香里有好几味香料很是陌生,让人叫不出名儿。

      “难道同一种香还对男女起不同效用?”

      刚一问出口,就见薛嘉卉脸上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崔瑈莫名觉着不好。

      果然,只听她钉截铁道:“这玄散香极可能是迷情香,且药性在男子身上更甚。”

      薛嘉卉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此类迷情香是房中术的一种,专门针对男子调制,我一败家哥哥在这方面研究甚深。”

      早在国子监中,崔瑈就曾风闻薛家二公子玩乐之术样样精通,想来此刻说的就是这位了。她不由好笑,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一边直直看着薛嘉卉。

      薛嘉卉心知其意,不就是敏事慎言嘛?她俩什么关系,已算不得外人了。

      她不甚在意地轻啜一口茶水,闲闲道:“昨夜那般难受我还特意留心了几分,方师兄后半程就不曾看过堂中舞女一眼,而且下了船,跟人对视的眼神还特迷离,这就错不了。”

      崔瑈明了,又有些忍俊不禁,最终仅对薛嘉卉回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迷、情。

      所以,席间这才有了一波又一波的美人来袭,看来是在猛攻目标防线啊。

      她突然记起方才询问先生玄散香|功效时,他不过淡淡说了句“没什么用”……如此一来,薛嘉卉的话就更有道理了!

      本想忍住,崔瑈终究还是扑哧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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