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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夜宴 ...

  •   自从四日前到达江右州府浔北后,一行人已在这个名叫“熙园”的园子里住了好几日。

      小憩醒来,崔瑈走出院子准备前往水榭,今日正与另外三人约了一起品茶赏景。

      刚跨出月洞门,前方一道颀长的背影立刻映入了眼,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正想抬脚走上前时却又顿住了步子,瞬间回了神。

      原来,是高玠。

      “绮月。”高玠笑看向她,眉目俊朗,恰若带了一身五月山岚的清和,就这样站在三步外等她走近。

      “师兄。”她缓缓走至右侧与他并行,说不清为何心底像是突然空了一块儿。

      “这几日住得习惯吗?身体可还会不适?”

      “谢谢师兄关心,已好多了。”

      崔瑈稍稍一顿,忍不住弯了唇,“大夫的药很是对症。”

      不论是身体,还是人心。皆如此。

      “那就好。”

      高玠不禁一笑,此刻,她就静静走在自己身侧,园林小径中不过留下二人的足音。

      “可曾听说过城郊的潜山?那儿的落日能叫人忘却了时间。”高玠侧头看她,语气亲近,“想去吗?”

      “潜山隐士辈出,风光必定宜人。”崔瑈面色不变,四两拨千斤道,“只看怀玉师姐和景升师兄的意思。”

      高玠挑眉,自然地换了话题,“要说赏景,先生的这处熙园已是佳地,尽收江右的风雅景致。”

      崔瑈惊讶抬起了眼,“这儿竟是先生的园子……”说完又浅浅笑了,露出了颊边的两个小梨涡。

      “难怪。”这道声儿几不可闻。

      难怪当初瞧着“熙园”二字时她竟觉着眼熟,想来便是他十岁之前所书。

      见她好奇,高玠自是详说了几分:“熙园修建时间已久,原先叫溪园,出自溪江之名,先生降生后,先首辅赵大人特意将‘溪’改为了‘熙’。”

      “熙”有光明兴盛之意,与“煜”正是异曲同工之妙。崔瑈心下细细琢磨着,再次意识到赵煜和旁人、和她的不同。

      他一出生已预示了未来站在万人中央的命运,那个帝国顶级权门对他寄予的最深最重的厚望,就这般不曾遮掩地落在了所有细节之中。

      高玠瞧她脸上十足认真的神色,颇觉好笑,暗想她幼时听课必也是这般专心乖巧吧?想至此处,心尖竟止不住地开始发软。

      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江右知州张大人今夜将宴请先生,你我四人都得出席。”

      崔瑈心里一动,已有好几日未曾见过先生了。

      “可是先生有此吩咐?”

      她盯着眼前的石板小径状似不经意地问,然而刚一问出口却觉此话毫无意义,不然呢?又会有谁……

      “前几日张知州陪同先生巡视州学,纠察江右绍治三年的科举舞弊一事,此案今日已了。”

      她垂眼笑了笑,“原来如此。”

      没有多问高玠何以知晓,可心里已微微发了堵。

      “今夜只会是场鸿门宴。”

      她回神般看向高玠,他神色虽沉静,言语中却流露了几分情绪。

      “张豫成是益王妃宋氏的族舅,刺桐张家在地方根基颇深,这宋氏自小便因貌美多才而闻名建州。”

      崔瑈不由蹙紧了眉头,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依太|祖之训,凡后妃一律须出身清白平民之家,以抑外戚坐大,可先帝竟完全置祖训于不顾,放任益王拢获藩地势力,另外,自他们踏上江右之地后便已遭遇了两次刺杀……所以,先生让他们一道参加今夜的宴请,恐怕正是借机令他们看清当下局势。

      思及此,她的心立马就提起了几分,向高玠颔首,无声谢过他的提点。

      走至水榭时,却见薛嘉卉和方建鸿已经到了,一旁的圆圆拿着糕点吃得正香甜,发现他们进来后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睁得溜圆,脸颊鼓鼓的像是含了个糯米团子,如此忙碌之余还不忘乖乖叫人。

      崔瑈笑着在圆圆身旁坐下,伸手提壶为高玠与自己斟了两盏茶。

      “今儿圆圆这是第几块点心了?”高玠一边坐一边问,他对崔瑈订的规矩可是印象深刻。

      方建鸿笑着摇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午膳时已用了两大碗饭,也不知这么个小小人儿怎么装得下。”

      薛嘉卉支颐看向圆圆,故意逗他:“圆圆,总吃这么多你师兄养得起你么?是不是你把他给吃跑了?”

      圆圆翕动着小嘴,像小鱼儿般咬着最后半块点心,听到这话动作一停,小眉头开始发皱:“师兄说,他就要养娘子了,早晚养不起我,叫我多吃些,吃饱饱的,以后就吃不上了。”

      崔瑈忍笑咽下了茶水,暗想这师兄也真够不着调的,人那么能吃,还不是你给惯出来的。

      薛嘉卉微眯眼远眺着湖光山水,半晌,忽然出声:“昨日家书里说了件新鲜事儿,广文馆的霍博士因受贿被检举撤职。当年我伯父还是他座师,颇重其文才,如今看来此人眼界够窄,这般因小失大。”

      方建鸿一展折扇,不以为然笑了笑,“这倒不好说,吴博士不正想调他到太学吗?在这当口出事恐怕并非意外。再说了,霍彦洲岳父家乃河东巨贾,不缺这几个银子花吧,许是挡了哪路神仙的道儿。”

      崔瑈不言不语地啜了口茶。薛嘉卉瞧她一眼,“绮月不是上过霍彦洲的课吗?此人到底如何?我可是听说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高玠闻言也将目光转向了她。

      崔瑈放下茶盏,笑着轻声说:“是有些可惜了。”

      她侧首看向湖面上亭台楼阁的秀美倒影,细细感受这初夏暖风的吹拂,不自觉想,当那个人为她做这些事时,究竟会是怎样的神情。

      暮色渐渐四合,两辆马车在浔北城中的溪江北岸停住。此处是浔北西市最为热闹繁华之地,夜市红火,商铺繁茂,车流往来间人声喧闹不止。

      一下车,四人望着眼前这艘二层高的游船,描金红灯笼挂满了船檐,橘红灯火倒映在江面上,随水波缓缓荡漾成星星点点一片。

      崔瑈视线随着前方下车的那道身影而动,幽暗灯火下,他墨绿长衫上繁复精致的云龙纹在明暗间若隐若现,好似几只萤火虫倏尔隐没在了微热的夜风里。

      径直萧肃而行的赵煜不曾停下脚步,并未留意到一直静候在他身后的束束目光。

      船头处,一位身着暗赭常服的中年男子领着三人上前,笑着朝赵煜行礼,“我等恭候赵大人尊驾良久,这边请。”

      “张大人客气。”赵煜淡淡一笑,声音低醇,令崔瑈有一瞬间的失神。

      张豫成引着赵煜上船步入二层厅堂,一行人紧随其后。

      刚入门,一股奇异发甜的暖香迎面而来,崔瑈下意识屏住呼吸,抬眼后发现前方厅堂两侧的香炉正轻缓袅动着白烟,又见洞开的窗户边纱幔随风飘扬,然而室内香气却是依旧浓郁扑鼻。

      她望了眼赵煜,见他面色如常地由张豫成引着东向而坐,于是也按下疑虑随他泰然入座。

      “这几日来大人因公烦劳,今夜您终能好好解解乏了。”张豫成侧头向赵煜恭敬说到,语气颇为亲近。

      崔瑈心中正纳罕,坐于张豫成下首处的男子刚好拍了拍掌。

      很快,一位抱着琵琶的貌美女子施施然步入了厅堂,只见此女肌肤赛雪,眉目如画,一步一行似乎皆能入画,而她的出现也立刻攫住了众人的目光。

      “月娘给几位大人请安。”

      名叫月娘的女子对着赵煜欠身行礼,声如莺啼,姿态袅娜,恍若风中轻颤的花儿般娇艳动人。

      男子向赵煜恭敬介绍着:“月娘的一手琵琶冠绝浔北,今儿有幸得遇赵大人,还望大人提点几分。”说完又对月娘道,“月娘,今晚你可得拿出些看家本事来,让大人好生品鉴品鉴。”

      月娘垂首笑而不语,随后又忍不住柔柔抬眼看向坐于主位的赵煜,媚眼盈盈如波,似乎在等待他的首肯,不过一个微小举动,却平添了无尽暧昧。

      崔瑈盯着月娘看了半晌,方将目光转向刚刚说话的男子,刻意略过了主位之人的反应。她心里暗想此人究竟是何身份,这番出言实在轻浮僭越了些。

      “不若弹一曲《霸王卸甲》,方可不负徐先生心意。”赵煜清淡一笑,“张大人意下如何?”

      张豫成笑着颔首,随即侧头对赵煜口中的“徐先生”道:“许是初见齐光大人,徐先生这一紧张倒是忘了自报家门。”

      那男子朗笑着站了起来,向赵煜俯身以礼,“赵大人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徐岩不过区区一山人,大人初见便能认出,实在叫鄙人荣幸之至。”

      赵煜转动手中杯盏,一边直直看着徐岩,“徐先生自谦,宰相门前尚是七品官,更何况益王身边的红人?”

      此话刚落,室内寂静一片。

      崔瑈眼眸微敛,耳畔似乎还留有他的清浅余音,只是那话中所指竟有千钧之重。

      张豫成扫了眼前方神情无措的月娘,朝她略一点头示意,后者方定了定神,轻坐杌凳,缓缓起手拨弦调音几下,霎时打破了众人间的凝滞。

      片刻后,琵琶的“铮铮”声蓦地响起,仿若古战场传来的隆隆营鼓,低沉而悲壮地在厅堂中飘荡。

      纱幔被风吹得肆意翩飞,风送窗外人声热闹非凡,而窗内琵琶曲调哀怨滞涩,两相对比之下,气氛诡谲十足。

      在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中,崔瑈终于忍不住看向主位上支颐听曲的那人,这才明白《霸王卸甲》一曲的厉害。

  • 作者有话要说:  ps.《霸王卸甲》一曲记叙的是西楚霸王项羽的悲剧,赵煜用以影射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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