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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识人 ...

  •   翌日,一行人离开雒阳,继续启程上路。不同于以往,今日崔瑈等人所乘马车上多了块“哀无名氏之碑”,而今儿也是第二次上交心得的日子,一大早四人将写好的心得呈给赵煜,现在心得又返回到他们手中,只不过上面多了赵煜的批改。

      崔瑈昨夜没有睡好,心里总觉有些闷闷的,此刻拿到自己的卷轴,心跳顿时加快了些。

      她缓缓将之展开,发现上面多了十余处圈点,卷末还有一句评语:“留意不足之处,再想,今日内口述于我。”

      不动声色探问完另外三人的情况,崔瑈发现似乎仅有自己能得先生召见,一时心神微漾,终是忍不住开心了几分。

      反复看了好几遍评语后,她忽而察觉赵煜的字迹与他十岁时相比,竟大不一样。

      不同于过去那般筋骨俱备,眼前之字每笔有变且各具形态,笔势矫若惊龙,有纵横捭阖之气象,观其字正如察其人,既逍遥物外不受常规之限,又有经天纬地的抱负。

      所以,这便是先生游历后的转变吗?她的心微微飘着,很快收回了神思,开始仔细琢磨起赵煜的圈点来。

      傍晚,一行人入住一处山间道观。安置完行李,崔瑈推开窗,往外眺望林中景色。

      道观建在一座小山上,周围多树,满眼绿意,还可闻到林木特有的清香。抬头望天,只见云层已厚,渐起的风声将窗户吹得吱呀作响。

      “快下雨了,小姐把窗关上罢,昨晚可是没睡好?不如先上床歇息会儿。”孟夏细心提醒一句,崔瑈遂依言关上了窗。这几日思绪过多,她总是半夜才睡着,于是打算换上寝衣补个觉。

      醒来时,只听窗外雨声淅沥。果真下雨了。

      外边天色已完全黑透,崔瑈猛然间记起今日还未向赵煜回话,于是对孟夏说自己出门去先生那儿一趟。

      夜雨逼出了林间的泥土气,风中泛着丝丝清凉湿润之味,借着廊道的昏暗灯光,她穿过九曲回廊,跨进西院,终于来至赵煜门前。

      抬起手,崔瑈不自觉屏住呼息,轻轻叩响了门。

      屋内,灯光恰似月。晋臣正汇报天下各地快讯,察觉屋外有人后立刻噤声。不一会儿,叩门声响起。

      赵煜抬眸,看向门前映着的那道倩影,心微微一动。

      抬手止住准备前去开门的晋臣,他站起身,亲自向门处走去,独留晋臣呆立在原地。

      赵煜伸手拉开了门。门外,崔瑈亭亭玉立,神情拘谨,一缕清冷幽香丝丝袅袅旋至他鼻端。

      “先生。”一叫完人,崔瑈不自觉垂下眼,心跳兀的开始加快。

      赵煜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见她睫毛轻颤,双唇抿紧,不知怎的一丝后悔倏尔划过心间,如雪花落于水面,消失得寂然无声。

      四下静谧,似乎只能听到自己轻浅的呼吸,崔瑈心里莫名有些发涨,也不清楚今夜为何会胆怯紧张至此。

      很快,耳边传来一道隐含告诫之声,“可听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嗯?她尚未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道:“往后不要在夜里独自去见他人,听到了么?”语调虽淡,然而话里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崔瑈愣住,惊讶地抬起了眼。

      赵煜见她如此,很快地笑了下,“随我来。”说完,抬脚跨出房门,沿着回廊朝前走去。

      回过神,崔瑈立即快步跟上,离他仅有半尺之距。

      身前的他挡住了从西北方吹进来的风雨,她又回想起刚才那两句话,一时心跳砰砰,因先生明言的关心而受宠若惊。

      两人来到前院大堂,一个老道士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大堂两侧各点有三排蜡烛,火焰正随风微微飘摇。

      赵煜走至正门左侧站定,低头看向崔瑈,“说说,今日想了些什么。”

      抬头看着夜色中的赵煜,崔瑈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起一句“灯下看美人”,此刻的他英俊逼人,眸光深深,竟让人难以与之对视。

      她定了定神,微微转开目光,开始将自己白日里的想法一一向他道出。

      赵煜的神色认真而专注,崔瑈却不知怎的,竟越说越有些紧张。

      她停顿了会儿,欲悄悄吸气再继续时,只听赵煜不经意说了句:“再歇口气,不着急。”

      崔瑈瞬间卡住,脸颊迅速发烫。

      赵煜挑眉,“往后见了我能不再紧张时,你也就不会害怕任何人了。”

      崔瑈不由莞尔,原来先生也清楚他威压甚重……心情已然放松,便接着说完了余下的内容。

      赵煜点评道:“前面尚可,最后一处再想想,觉着不错了便再和我说。”

      崔瑈乖乖点头回是。

      赵煜看着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要学会识人。”

      她倏而抬眼与他四目相接,只觉眼前人眉眼乌黑疏朗,目光沉静。

      “世间之人或喜怒形于色,或内敛善隐忍,有人木讷而大智若愚,也有人精明而表里相异,人既能言行一致,又可心口不一。如此,你该如何识人?”

      崔瑈听了有些心惊,脱口回到:“可以观之外表,听其言谈,察其行为——”她很快就停了下来,猛然发现这些答案并不符合先生所问。

      “嗯,这些都是方法,是‘术’,而你要记住的是‘道’,便是心眼俱到,明白么?”

      看着她的晶莹秀澈的杏眼,赵煜声音中带了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

      心眼俱到……崔瑈垂眼细细琢磨这句话。“某子”当年也曾谈及“识人”二字,而身前的先生和书中的“某子”似乎又重合在了一起,她心里既觉奇妙,又多了几分异样。

      片刻后,她不禁思索先生为何突然有此提醒。

      她抬头问:“先生,是我识错人了吗?”

      “你猜猜。”赵煜不意外她会有此发问。

      还真让她说中了?这一路来也遇见了不少人,会是谁呢?

      “……罗翀?”崔瑈语调微微上扬,带着十二万分的不确定。

      赵煜忽然笑了下:“你之前不是还挺敬重他么,怎么转眼就怀疑了。”

      崔瑈一时语塞,哎,自己的信任似乎确实薄了点儿。

      赵煜不再逗她,语气却也丝毫不显严肃。

      “人既简单又复杂,大多逃不过权、钱、名、情四字,只不过性识无定,不知其何时想要什么,何时又突生变化。”

      崔瑈听得若有所思:“先生说的是陈知州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定是此人了,那日她神思恍惚,也没多想便收下了石碑,现在琢磨起来,自己哪里值得这位古玩收藏家忍痛割爱呢?这无疑是沾了先生的光。

      脸颊迅速蒸腾起了热度,她半是尴尬半是羞愧地认错到:“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未说完,赵煜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我未曾对外声张将途径何地,而陈韬能赶在我们到达中州之前便寄出信,邀我前来雒阳,这时间掐得正好。”

      崔瑈心里一动,自动将后面半句话补充完整:所以有人一直在暗中窥伺,注意着先生的一举一动。

      又想到先前在罗翀那儿拿到的册子,可见此次游学并非那么简单,恐怕先生也正在算计什么人……崔瑈不自觉望向了赵煜。

      赵煜刚好与她目光相遇,眼前人微微睁大了眼正认真看着自己,脸蛋仍红晕晕的,神情可爱。

      顿了顿,他不动声色继续说:“往后像陈韬这般恭维讨好你的人,只会如过江之鲫,这些我并不在乎。你只需记住,既不偏听偏信又不杯弓蛇影,以不变应万变,懂了么?”

      崔瑈双颊开始迅速升温,心脏也跳得近乎失控。她知道这番话的分量之重,若没有理解错,先生这是已将她视作了心腹!

      她一时极为高兴欣喜,却又不想在他面前太过喜形于色,于是这两种感觉猛地撞在一起,反而令她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心慌意乱间生硬转了话题:“先生,我想向您坦白一件事儿。”

      一说完才察觉竟然直接略过了他的问话,她顿时尬尴得咬了下唇。

      赵煜却毫不在意,只不过嘴角弧度隐隐大了些。

      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女孩儿的别扭,也没有揪住不放,只是顺着她说:“什么事儿?”

      崔瑈踌躇了片刻,刚刚找到的借口不过是话赶话,试图掩盖自己的喜出望外罢了。原先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把那件事儿说出来,但就在此刻,她知道再难瞒下去了,也不想始终耿耿于怀。

      她抬起头来,有些忐忑地问:“先生,‘某子’是您吗?”

      赵煜静静看着她,一听这话便知她后面要说些什么。

      崔瑈眼睫轻颤,心中骤然升起几分羞耻,只不过依旧直直盯着他漆黑深静的眼眸,清楚明白地说着。

      “早在选拔之前,我就已在王老书中发现了您当年的话,所以不论是那篇文章还是后来的清议,其实,都有投您所好的意思。”

      说到后边,尾音都已微微发颤。

      崔瑈不知道赵煜究竟会如何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欺骗了他?又或者认为她根本不值得他这般对待?实际上,她不过是卖弄些小聪明,只会迎合上意,溜须拍马而已。

      思及此,她下意识就生出了后悔的情绪,一边埋怨自己为何要坦白,一边飞速想着待会儿的辩白之词……

      猛地反应过来后,崔瑈一怔,顿时就有些自暴自弃,心里只余下了慌张和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ps.“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袁盎晁错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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