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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陈情 ...

  •   迎宾队伍很快再次启程,路上没有多作停留。

      二王子精神开始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只不过崔瑈却发现,那位亲信莫潘竟然不见了,然而无人提及,仿佛此人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她终究忍不住好奇,傍晚散步时向赵煜问了这件事。

      “叛主下毒,便被处理了。”

      赵煜带她进了亭中闲坐,侍人奉完茶,已尽数退散。

      原来是他。

      即便也曾猜过这一可能,可当初莫潘对二王子病情的担忧,看着又真不像演的。

      再有,食宿皆已严格把关,莫潘还能下毒得手,其与二王子关系之紧密可想而知。

      “不过,二王子中的是无忧散吗?为什么和我之前的症状不太一样呢?”

      赵煜看去,见那姑娘支着颐,眉头轻凝想得认真,似满心困惑。

      察觉到他视线,她微侧过头,睁大眼眨了眨,带着几分俏皮,他也不由笑了。

      “的确是无忧散,另有房事用药,有人故意以此模糊病症。”

      赵煜说得自然寻常,不带丁点儿狎昵意味,可崔瑈却听得发愣。

      房事……用药?

      虽然世间最适宜跟自己讨论内帏私密的,的确是他,但许是初晓奥秘,她终究有些难为情。不比他坦荡,她飞快地转了心思,极力回到当前的事上。

      若没记错,薛朝宗的人早就将使团筛查得彻底,她也从未听说二王子病中还召女侍陪寝,这样一来……

      想起那个草原汉子,她惊异过后,一时哑然。

      断袖之癖虽不是什么闻所未闻之事,但终究摆不到明面上,另传柔国民风剽悍,对这类事厌恶甚深,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上头,偏偏除了眼前这位。

      其实,也不难想通,再花再乱之事,身居帝国高位之人,又有什么没见过呢?

      如果,如果他也喜欢男的——

      不,不,光想想那一可能,她的心好像被人摁进了烈酒中,酸涩难言,可半息过后,又觉说不出的好笑。

      要是他真想,恐怕上赶着攀附他的男人,数也数不清。

      想着想着已笑出了声,一双眼波光潋滟,笑意盎然。

      “傻乐什么呢?”

      赵煜伸手给她添了茶水,刚看她看了大半天了,一个人忽然间乐不可支,估计小脑袋瓜里又没装好事儿。

      崔瑈抬起头。

      晚风习来,他背靠夕阳,金黄光影氤氲在他身上,他眸光熠熠地看着自己,神情放松惬意,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和心动。

      莫名相视而笑后,目光下移至他松开壶柄的右手,那虎口处的小黑痣,看着也清隽雅致,动人非凡。

      她并非悲观的人,但很玄妙,遇见他后总祈望时光能在某刻凝成永恒,只因知道前所未有的相会,几乎超出常人之幸。

      仿佛庄生梦蝶,昏昏不知是醒是梦。

      她想,在悬殊家世、师生身份之外,她对他的心,好像无关性别——

      该让你知道吗,即便你我同性,我恐怕也会爱你。

      也许你只当小孩呓语,或是借“假如”之名的玩笑,甚至一时兴起的甜言蜜语。对此,无论怎么揣测都在情在理,因为无人可以求证,也难以自辩。

      放下支颐的手,先是轻覆在他手背,随着指尖慢慢下滑,变为手心朝上,最后将他修韧手指纳藏入内。

      一种尊敬的姿态,温柔,包容,不见强势。

      看着他湛然黑眸,她两颊梨涡微绽,眼底亮晶晶的。

      “感怀大人相救之恩,若有差遣,崔瑈在所不惜。”

      这是相识以来,她初次直白而正式地道谢,许诺满满。

      似是为了去年所中无忧散之事,却又不止于此。

      赵煜眼里漫上了笑,英俊面庞舒展着,紧了紧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就这样定定看着她。

      这姑娘在他面前,总会不自觉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知道他会宠着她,于是作威作福,娇气包一个。

      但对着他,眼前人更给予了独有的怜惜,如同雏鸟般伸出纤嫩羽翅,异常坚定地想要为他避雨遮风,看着她勇敢执着的样子,他常常为这份柔软心折不已。

      “话说太满了不是,别到时候做不到,又可着性儿耍赖。”

      他忽而一笑,慢悠悠地要价,语意一本正经。

      崔瑈也忍不住笑了,自己在他心里到底什么形象啊,反问:“量才而用,齐光大人这都不知道么?”

      赵煜扬眉:“哦?合着得把崔小姐意愿估摸清楚,那我知道了。”

      心神本被他那句带了调侃意味的“崔小姐”吸引,但听其语气不以为然,崔瑈免不得找补,手指悄然间与他扣紧,赶忙表明诚意。

      “是我想着,你不会让我做些做不到的事,故意为难人。你不一直这样的吗?”说到后面,撒娇语气尽显,娇滴滴的好似裹了蜜糖似的。

      看了眼二人相交的手,赵煜视线回落至她红润嘴唇,也没急着表态。

      这么会儿功夫就丢盔弃甲,还不知会作何让步。

      是得好生教教她了,长个教训才好。

      只是没等出手,对面女孩儿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一个接受答谢的,怎么还反客为主了?尽提要求!

      “我这么说可是有缘由的,之前是谁让我跟着出行来着。”

      此话刚落,便留意到赵煜嘴角略弯,可见是说到点儿上了。

      崔瑈下巴微抬,睨了他一眼,“还说只交篇诗文即可,不用紧张,结果呢,我都要吓掉魂了。”

      “你想想,若你这次没来,或是晚了半步,我就,我可就——”

      本来是说着好玩儿,有意寻他错处,然而一说到后边,还真回忆起遭遇惊险时的心情,竟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委屈。

      赵煜禁不住笑了,听到这儿算是破了功,被她正中死穴。

      也顾不上还在外面,将人从一尺外的座位上拉起,“来,过来,我看看。”

      便是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

      崔瑈轻哼了声,但还是乖乖走过来侧坐在他腿上,任男人将她手收入掌心,缓缓揉捏。

      “万幸没出事。”

      赵煜亲了亲她额角,怀中人头垂靠在他肩颈处,只眉尖稍稍凝蹙,整个人柔柔顺顺得像朵花儿,馥郁香软。深深细嗅,那道独属于她的幽香丝缕不绝,生怕一用力就会将她弄疼。

      “失误在我,当初就该对晋臣下死命令,好叫他无所顾忌。”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承认出错,没有丝毫掩饰。

      崔瑈抬眸看他,心跳莫名奇妙地加快。

      “这难道不该怪晋臣么?既然想将功抵罪,就应目标明确,别想着事事周全。”

      正如薛朝宗那样的无数上位者,一旦决策失误,总找得到下边的人顶着,也总有数不清的理由。

      察觉到她视线,赵煜微垂脸,见她神情认真专注,双眼闪动着盈盈光泽,亮如繁星。

      从始至终,她一直是个好学的徒弟,也一直傻乎乎的学不会隐藏。

      对他的欣赏、心动,只欲盖弥彰,叫人忽视也忽视不了。

      任谁见了,都知她对他怀有怎样的心意。

      赵煜眼眸愈发深黑,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凡能自己掌握的,便得从根底里做好,否则,命运只能被人左右。”

      男人声音清润徐徐,她原本还沉醉在他刚才的吻中,下一刻,却因后面的话心弦发颤。

      “就像有人当初准备好了一切,一步步走至我面前,如同命定。”

      事后,崔瑈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哄好了呢,似乎一对上他,三两句便忘记了前事,半点儿脾气也散若云烟。

      如此半是甜蜜,半是计较,两天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暮冬之际离的京,今时回来,已春深愈盛。

      一入馆,崔瑈先将作好的御制诗呈给吴大人,算是了却此行任务。

      与此同时,与这趟出行相关的事也开始传开,不少同侪听说她遇险后都来问候,原因无他,薛朝宗被停俸半年之事,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薛家未来的掌权人,一向为人捧高,对于此趟带队出行,各人都心知乃是攒功绩罢了,怎料回来竟遭处分!出师不利,这可落了大面子。

      已有人在猜,赵煜对薛家应是生了意见,若无他表态,鸿胪寺卿那边怕也不好从严处罚,更别说薛家不可能不四方打点,可最后依旧照此处理了,此中颇为耐人寻味。

      就连吴崧也觉意外。毕竟赵薛两家已交好多年,但转念一想,只当此次涉及事大,齐光兄打算让朝宗记住教训。

      局外人中唯有赵峤知道,是有些不对劲了,无关阿兄反应,而是薛家。

      早在阿兄一行尚未抵京时,薛敬仁已去北府拜访祖父。其后薛家也未找几位阁老请托说情了,想来清楚难有转机。

      赵峤本想跟崔瑈打听发生了何事,谁知她口风紧得很,只让他去找阿兄问个明白,回来顺便告诉她一声。

      见此,他也只能打消念头。

      而崔瑈这边,因着阿兄卢聿明的牵线,回到京城后的第二个傍晚,便去赴了李家大公子李谨远的约请。

      李谨远是个风雅人,将地点选在了和诵居,其背靠普华寺,景致清新,颇有禅意。

      今日所论,仍不出梅家之事。

      崔瑈全程听得认真,只未随便附应。话过半晌,李谨远对今夜谈话已颇有信心,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到渐渐松了口气,也不枉费投其所好。

      这位崔小姐性情温柔,善察人难,极可能会因着与梅因如的几面之缘,或者某种感同身受而有所帮忙。

      梅父能官复原职固然最好,若不成,只要给崔瑈留下好印象,但凡她有心向赵煜递句话,往后起用梅家子弟便绝非难事。

      “百年前,明觉禅师曾于此研读经藏,此后山上即有一高台,乃禅师打坐之所。”

      李谨远邀几人走出露台。月亮渐渐升起,春夜微风徐吹,男子声音清越动听,衬得夜色愈静,能隐约听见林木中的虫鸣声音。

      “当初,儒士僧道皆往来其间,不造壁垒,自性自在,堪为一大胜况,只今昔不复。”

      李谨远说完,久久未有人声。

      这番以古讽今,似乎都勾起了听者对当下门派相攻的叹息。

      说到底,梅家之事已脱离了原有争议,成了理学与心学对垒的幌子,而梅父致仕便是其一|大结果。

      崔瑈自然听得懂这份言外之意,也感受到了那些精心谋划的起兴感慨。

      有求于人,不论筹谋者是野心勃勃还是暗觉难堪,皆易于理解。

      但李谨远不知道的是,她不会对赵煜提及今夜所闻。

      这已是梅家的最好结果。

      她当初就觉奇怪,暂且不提赵煜平衡学派之争的考量,单论赵煜父亲因类似之事自请致仕,为何李、梅二家认准了,定能保下梅父礼部左侍郎之职呢?

      好像他的每一次退步,总被旁人视作另有谋算。虽然……是这样没错?

      思及此,一时啼笑皆非。

      夜下石阶,她突然浅浅翘起唇角。

      蓦地发现,若那位真因她说情而介入,那她恐得一试,该如何令他收手。

      就在这个春夜里,崔瑈对未来又多了别样期待。

      他曾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如今,她日益经受良多。

      便暗暗下定一个决心,某人的中正不偏,也得由她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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