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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意外 ...

  •   芍园位于广文馆最西边,正好毗邻太学,本来因距离学堂较远而颇为冷清,然而自从去年招了一个手艺出色的女庖厨后,前来芍园用膳的监生人数陡然剧增,其中还不乏太学里的公子小姐。

      这一日,崔瑈四人在芍园吃完晚膳后,准备往舍房方向走。如今崔瑈可成了整个国子监的名人,走到哪儿似乎都能遇到“熟人”上前来攀谈几句,而以往如苍蝇般骚扰她的公子哥儿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几人好不容易得以脱身,一出园,一个身穿太学监生服的男子正倚靠在月洞门旁,彼此猛地打了个照面,不禁都吓了一跳。

      回魂后,男子不自觉看了眼崔瑈,这才走上前来向几人点头致意,礼貌问询:“几位同窗,我有些话想对崔同窗说,能不能请几位回避一下?”

      崔瑈不明所以,身旁的江新成见状低声提醒:“这位是定国公的三公子,谢懋然。”

      她有些想笑,倒是人如其名,这还真挺“贸然”的……

      “在下说几句话就走,诸位若不放心只需等候崔同窗片刻,如此可好?”谢懋然见崔瑈有些犹疑,语气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恳求。

      听者颇为惊讶,不曾想还有如此质朴近人的贵族公子,一时面面相觑。

      崔瑈这才认真地看向谢懋然,他身材颀长,样貌俊伟,然而在她的注目下竟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不过眼神清澈明亮,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什么坏人。

      不知为何,崔瑈莫名觉得眼前人有些面熟。

      侧头瞧见张灵均几人正挤眉弄眼,她点了下头,于是三人配合地走远几步,将地方留出。

      谢懋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崔瑈,此刻她正站在三步外,香腮似雪,风姿绰约,竟令周围景色都顿时变得鲜媚生动了起来。

      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就连微风也染上她身上的幽香,不知是她体香,还是博陵崔氏独有的香方……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唇,两年来自己搜罗着天下藏书,入迷般寻找与她有关的一切。

      察觉到崔瑈颦蹙蛾眉,谢懋然很快回过神来,然而与她晶莹秀澈的目光一相触碰,顷刻间他心尖开始止不住地发涨,而潜藏已久的情绪似乎也积攒到了顶点。

      就在下一刻,他听到了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

      “绮月,我可以唤你绮月吗?我名谢懋然,是个文才一般,武功尚可的普通监生,也是一直悄悄爱慕着你的男子。”

      虽然有所预感,但崔瑈听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后,心底依旧划过丝丝愀然。

      也许是崔瑈的镇静令他心安不少,又或许是最难的话已说出口,谢懋然神色不自觉放松了几许。

      侧头看了眼远处的三人,他再次开了口,向她吐露过往的那些幻想、希冀和怯懦。

      “我很羡慕江新成他们能与你整日相处,得你真心相待,而我却只能于每日傍晚时分,在你返回舍房必经的路上远远地望你一眼。”

      “前段时间,想必你备考很是辛苦,回舍房都比平时晚了三刻钟。每当我站在凌峰台上看着你抱有不少书时,就很想走上去帮你拿,然而,我也知自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说到此处,谢懋然略微顿了顿,没有多作解释。不过崔瑈却微微一笑,已然心领神会。

      ——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很难相配。

      见她立刻便看穿了自己的无奈,谢懋然突然有些无措,转瞬间又为她的聪敏而莫名骄傲。

      “后来我发现有人跟踪你,已上前警告了他,不料几日后你身边就多了一个学官护送,彼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变成那个人,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不再让你担惊受怕。”

      “我知道你很看重这次选拔,那日我站在贴榜处时,手心里也紧张得全是汗,当一抬头看到你的名字高居榜首,那刻我心都快跳了出来,我想,你一定会很开心。”

      “很快你便到了,与我仅仅隔着三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快乐地笑,不复以往的温婉含蓄,那时我便想,如果能永远留在那刻就好了,你永远都这么开心,而我永远都在你身侧。”

      谢懋然坦然地望着崔瑈,眼里有着清晰可见的坚定。

      “定国府名气虽大,然而自父辈起,家族中人都不过挂着闲职度日。除了出身和武功外,我其实样样都不如你。与别的男子相比,我略胜一筹的唯有对你的尊重和爱惜,而这东西甚是虚无缥缈,只能由我用余生时光向你证明。”

      尊重,爱惜,看来他也是个敏感的人,知道自己一向最缺什么。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年轻男子的独白,她却像是个局外人,寂然旁观着这些话里的深情。

      崔瑈不自觉移开了视线,竟有些经不住他眼里的灼灼情意。

      谢懋然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沉香木锦盒递给她,清朗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我总觉着你近来消减了不少,锦盒里是我叫家中庖厨照书做的樱桃乳酥,可能不够地道,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樱桃乳酥是博陵崔氏的祖传点心之一,《世家传》中曾记有这份点心的做法,然而此书在世间存本甚少,目前已知的不过五本而已。

      崔瑈心里一动,问他:“为何是我?”语气柔和不含情绪,似乎只是好奇。

      听到她对自己说的这第一句话,谢懋然低头笑了下,毫不遮掩道:“许是因为容貌吧,可我也说不清,只知道越关注你一分,喜爱就愈深一分。”

      容貌……崔瑈笑了笑,这确实也是喜欢一个人的缘由,不过看着面前的锦盒,依旧有些犹疑。

      “今日,我只是想亲口对你说——我甚心悦你,不愿叫你为难,也不需要你此刻答复。” 顿了顿,谢懋然又放柔了声音,“当哪日媒人上门时,只愿,你还能记起谢懋然这个人。”

      此话听起来虽尽是轻松,却也藏满了不容置疑的真心。崔瑈伸手接过锦盒,轻声向他道谢。

      另外三人望着谢懋然离去的背影,一边悠悠走上前来。

      “我看这可不是几句话的事儿吧?谢公子再多说会儿,天都要黑了。”江新成嘻笑着打趣。

      袁怡对谢懋然的观感却颇为不错,“谢三公子虽贵为公主之子,却全无骄矜之气,已很是难得了。”

      谢三公子?崔瑈突然知道为何觉得谢懋然眼熟了,原来竟是他!

      年初排队登记时,谢懋然正是那群公子哥中的一员,当时也只有他朝那位学官颔首回礼。难怪他曾停步看向人群,所以,他那时看的人还真是自己……

      正想得入神,只听身旁的张灵均“啧啧”感叹一句,“他胆儿挺大的呀!竟敢当着我们的面向你表明心意,我倒是头次见如此行事的贵公子。”

      确实胆大,崔瑈不禁一笑。相比以往那些公子哥,谢懋然已称得上是君子。当着其他人的面许下诺言,无异于将话柄放至旁人手中,他也正是想要借此向她表明决心。

      虽然谢懋然没有明说,但崔瑈已听懂了他的痛苦和抉择。

      就在终选结果出来之前,他和她身份悬殊,难有交集。身为开国勋戚的后代,即便他并非世子,但却是长乐公主的嫡子,身上流着皇家血脉,其家族绝不会允许他的妻子为平民出身。

      然而自从被宣告成为赵煜的学生后,她的身家已陡然倍增,从白衣之身变为朝中官员可谓指日可待,所以即便她双亲皆亡,哪怕是皇亲贵戚也会认真考虑,是否以她为纽带来搭上江左赵家。

      想起刚才那个明亮眼神的男子,崔瑈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感觉。跟踪一事连张灵均三人都不曾知晓,而当她独自走在阴暗处时,却有人已悄悄陪着她走了一段路,隐秘分享着她的喜怒哀乐。

      她一直知道自己易对善良又有分寸感的人心软,被这样的人所喜爱其实是件值得感恩的事。淑文姐、霏霏和包打听皆是这类人,他也同样如此。

      可惜,若作为夫君人选,谢懋然显然不如周仁隽更适合。她不需要情爱,只需对方家世越简单越好,而勋戚世家之于她,无疑是座牢笼。

      南北大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西沉暮阳的余晖斜射在地面上,一块块光滑的地砖闪着橘色的微光,好似波光粼粼的水面,浅浅流动荡漾着。

      点点光影晃入了眼中,崔瑈微微眯眼,心底蓦地升起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她记得六岁那年的春日,似乎也如今日这般光景。

      那时她靠在娘亲怀里,身旁的父亲远眺着水榭外的湖光山色,侧脸俊雅光洁,身姿岩岩若孤松。她一抬头,正见娘亲温柔地望着身侧人,眼里的柔情比这明媚春光还要潋滟。

      黄莺啼鸣,藕丝萦绕,不过这万千胜景落入娘亲眼中,都不及父亲那刻的专注来得动人。

      她不觉迷惑,娘亲好读佛经,又怎会不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然而——

      “娘亲,既然万物皆空,您为何还要执念于爹爹的色相?”

      话音刚落,父亲忍不住轻笑一声,而尚皱着眉头的她,则一直记得娘亲那句含笑的话。

      绮月,娘亲尚未勘破红尘,便仍会有所执,而如你父亲这般的男子,可遇不可求,举世无双。

      崔瑈垂下了眼,指尖轻轻抚过锦盒上的迦陵描金花纹。

      可是娘亲,我和您不一样,对这世间情爱,我早已不抱丝毫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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