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擒》洋葱芝士

5、斗兽场

　　酒桌是中年男性的斗兽场。

　　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们是围坐在斗兽场最高看台上的贵族老爷，高高在上欣赏奴隶在自己的权势下臣服的全过程：奴隶或是单纯的为了生存，或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一座自己的斗兽场，于是想反抗确不敢反抗，只能顺从地执行他们的荒诞命令，伏跪在地面，露出谄媚的，扭曲的笑容。

　　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如同仙药，坐在看台上的善主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摘星揽月。如果是奴隶中有年轻的女性，那么赏玩到这一美景让他们如同磕了蓝色药片一般重振雄风，忘记了自己退化的身体技能和已经疲软的某个部位，在酒精的加持下，大脑中的他们利用自己无以轮比的“男性魅力”完成了对女性精神和□□的“双重征服”，可谓是酒风熏得人陶醉，意乱情迷，飘飘欲仙啊。

　　三千红粉，势位至尊 。多少成功男士的梦想，在酒桌前的模拟游戏中一次性赚足。

　　当然，他们深谙社会法则。对于用什么样的方式能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满足自己的需求再清楚不过，稍打两个擦边球，什么样的可以下手，什么样的不适合下手就了然于心，大多时候都能不留痕迹地全身而退。什么？奴隶要追究？那么等待着的就是善主和斗兽场管理者的联合绞杀。

　　没人能责怪善主老爷的，不是么?

　　毕竟善主老爷可是给了奴隶见世面的机会。要没有善主，作为奴隶怎么能知道到这斗兽场有多么宏伟，多么宽阔，围栏上雕刻了多少层浮雕，地面的小石子经过了多少次打磨，矜持的厨师端来了多么美味的菜品，看台上的座椅镶嵌了怎样的汉白玉和天鹅绒材料——为的就是呵护善主们骄傲的屁股。

　　但他们尊贵的屁股离开天鹅绒坐垫后，可能要和另外一座更大，更豪华的斗兽场的围栏或地面亲密接触。

　　善主折磨奴隶，奴隶打倒善主，然后披上华贵的长袍，重新坐上尊贵的位置，然后换一座斗兽场，他们却又要作为奴隶满足更尊贵的主人的要求。换言之，只要你踏入了这个斗兽场，就是永无止境的循环。

　　那么，到底是制定的这一套游戏规则呢？

　　当然，在场的李萧和孙琪琪并没有想这么多。

　　李萧只看见老张和客户公司的几人推杯换盏，不时还招呼她们也来敬酒，她看着烦，说了几句漂亮话三人一起敬了完事，老张不满地使了个眼色，她装着没看到。然后小孙老实地跟在老张后面给每人都敬了一杯，每一次都喝的干净。一轮喝毕，客户公司的三人满面红光，史总说着最客气的话，喝着最少的酒，一旦喝的多了点，小吴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挡掉；那位贾工倒是安安静静，厚重镜片后的一对眼睛骨碌碌地左右打量，酒没喝多少，菜倒是吃的勤。转眼间，刚点的两瓶白酒和两瓶红酒都见了底。

　　“李工，孙工，张总说你们是高材生啊，你们是哪里毕业的呀？”

　　“我么？我是前年毕业的，本科和研究生都是T大学。”

　　”哦，T大啊！T大好！也算是业内的名校了，我们隔壁事业部也有个领导是毕业于T大的呢！“

　　“孙工呢？”

　　“我……我毕业于N大。”小孙犹豫着开了口，对上了三人困惑的眼神，片刻后史总赶快点了点头：“哦！N大啊，N大也不错！学校很好的！”

　　“哎，是啊，我们公司虽然不大，但员工可都是藏龙卧虎啊。”老张立刻道，“来，我再敬史总一杯！”

　　“琪琪，你别喝那么多，差不多就行了。”小孙的脸颊已经泛起了微红。李萧压低声音提醒道。

　　“我……我还好。”小孙点了点头，耳朵和脖子都泛起了红色，明显是已经有上头的迹象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她给她面前的茶杯倒上茶，小孙含糊地嗯了一声，“李萧姐，我没事的。”

　　“嗯，你别喝那么多了。喝点茶醒醒酒。”小孙慢慢捧着茶杯喝茶的同时她低头看了下时间，距离史总一行人来到现在已经两个半小时了。

　　不得不说酒桌上时间真的过的飞快，老张总能巧妙地抛出各种话题并在其中添加几句恰到好处的的恭维，然后小吴和史总每次都能牢牢接住，一时间从天气到业务到人脉到社会新闻，四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李萧是真的不喜欢这种场景，有时候听到了他们缺乏基本常识的言论后都会下意识皱起眉头，忍不住了纠正两句，然而根本没人听她的。

　　但是……眼看着已经八点半了，邹总还没来？

　　“邹总还没来？”她压低声音问老张道，老张梗了梗粗红的脖子：“啊，快了，我刚问他可能再半个小时！”

　　再半个小时？那可就是九点了。

　　“来，两位美女工程师，我敬你们一杯！”小吴率先站了起来把话题引到了她们这边。小孙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啊，吴……吴经理，您客气了！”

　　“客气啥！我先干了啊！”小吴“吱”地喝完一杯白酒后，目光死死锁定在小孙面前的红酒杯上，小孙对上了他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眼尖的小吴哈哈大笑道，“孙工，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你和我们史总喝可是不养鱼的！这可是区别对待啊！”

　　“我……”小孙有些泛红的指尖犹豫地握着酒杯。李萧皱了下眉，余光望向老张，然而老张转开了视线，没有任何要出声的意思。

　　“吴经理，孙工刚才喝的有点多，不太舒服。我来替她敬你吧，但我今天确实生理情况，不好喝太多。”李萧端起酒杯道，随即也喝了今天的第一大口。然而就在这时，小孙扫了一眼依旧一言不发的贾总和脸色略有阴沉的史总，她犹豫了短短一刻后，还是重新将酒杯送到唇边。

　　鲜红的酒液很快就消失了。

　　“哎呀！还是孙工厉害啊！”在小吴的惊叹和赞扬中，宝石红色的液体再次倒入透明的玻璃杯中。

　　“不是我说，我看人很准的，孙工以后一定大有可为啊！史总，我说的对吧？”

　　如果刚才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的话，现在一切都很明显了。小孙红着脸低下了头，史总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黏腻的目光落在了小孙的脸上。

　　不对劲。

　　这不对。

　　……邹总没有回她的信息。

　　“哎呦！我刚收到消息，邹总说他一个小时后到，他那边局还没结束，真不好意思！”

　　老张的这番解释完全没有引起对面三人的情绪波动，史总依旧笑呵呵地，“哈哈，没事！没事！邹总忙嘛！”

　　“……啊，那这样，孙工，李工，你们先给史总他们介绍一下项目现在的情况和我们的方案吧！”

　　一群人喝的昏头昏脑，现在介绍？谁听的进去？

　　李萧皱起眉头，转头压低声音对老张道：“张哥，不早了，再晚就没地铁了，我们说完就回去了。”

　　“哎，没事，太晚了打车嘛，邹总报销。”或许是看到了李萧不容置疑的表情，老张吞了口水，压低声音道，“等会儿邹总来了你们都走了，这我也不好交代啊。”

　　“他真的会来？”

　　“怎么不会来，哎呀，我还骗你不成？”老张拿起手机往她面前一送。聊天框里面确实是邹总，“我还要再晚点到，你让小李和小孙先说方案。”

　　“……”

　　“看。没骗你吧，确实是邹总说的。”老张得意地晃了晃手机，目光投向小孙，小孙已经正襟危坐地和对面的技术总贾总开始交流项目了。“贾总，前两天……前两天设备确实发现了一些故障，但……但我和李萧姐都解决了！”

　　“虽然……虽然之前有过故障，但运行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小孙的声音越来越低，贾总舒服地靠在座位靠背上，慢慢推了推他的眼镜，“唔……呃，前几天我们工程师说了，你们这个已经出了好几次故障了啊。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这个应该是……应该是……”小孙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李萧点了点头，道：“我们初步判断是设备内部程序逻辑的问题，后续我们会解决的。”

　　“哦，这样啊。”贾工依旧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余光迅速扫了一下史总，“你们前天去过现场吧？当时我们工程师说昨天设备上又有一个报警信息，看不太懂，孙工帮我们看看？”

　　说着拿出了他的手机，打开微信聊天记录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了那张图片。史总也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小孙见状急忙起身，小跑至二人中间，低下头去看那张照片。

　　“哦，这个……这个！这个是停机了，上次就是这样的，没关系的，重启一下就好了。”

　　“哦？要重启？这很麻烦啊，到底什么原因呢？”史总凑了过来，地中海中渗出的油闪闪地反射着吊灯的光。小吴也急忙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探头探脑地站到了史总身后：“啊，孙工，我也一起学习一下！”

　　三人就这么呈三角形，一左一右一后，将小孙夹在了中间。一侧是精明的老獾，一侧是狡猾的狐狸，和蔼的大熊，正对紧张的小兔子和善地微笑着。

　　“这……这是……”酒意泛上脸颊，明显干扰了她的思考，额头上仿佛都要渗出汗来，小孙踌躇着低下头，双指放大，仔细去看贾总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照片。

　　“哎，小孙，别急，是这个吧？这个是哪里坏了啊？”史总肥肥的手掌拍了拍她冰冷的胳膊，粗胖的手指如同指点一般，准确地点到了小孙在滑手机的手指旁边，从他嘴里喷出的酒气越来越近。

　　突然，随着”啪“地一声，一张盖了章的白纸被拍到了手机旁边。

　　“超过限定转速造成的保护性停机，重启一下就好了。”李萧站在小吴旁边，生硬道：“史总，这是我们的后续方案，我给您解释一下。”

　　“哦，好，好。”史总谄笑着让开了一点，小吴满脸写着惊讶，但还是忍着退开了一步。李萧简单地解释完现在的故障问题和补偿方案后转身回去，小孙用力咬了下嘴唇，犹豫了片刻后跟上，回到李萧旁边坐下。

　　“嚯，李工吓我一跳啊，李工是平时也这么凶么？你男朋友是不是常挨打呀？”小吴“恰到好处”地活跃气氛逗得几人都哈哈大笑，李萧心中早有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但还是勉强摆出笑脸：“没有没有。”

　　“哦，那就是对男朋友温柔对我们凶了！好吓人啊，哈哈哈哈！”

　　“孙工有男朋友没？”

　　“我……？我……有，有的。”

　　“哦！这小子是真有福啊，哈哈哈哈”

　　“来，那我就敬孙工男朋友一杯！祝孙工和她男朋友幸福、美满！”

　　幸福的“幸”字小吴故意咬的很重，客户三人和老张哄堂大笑，小孙也尴尬地赔了几声笑。大家哈哈笑完，对面的贾总拿起补偿协议开始研究，深沉的目光时不时从眼镜边缘射出，“唔——现在这个情况，咱们只支持增加一年的维保，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而且……这写的有点粗糙啊，有详细的维保计划吗？”

　　老张嘻嘻笑道：“哎，这个好办，好办！我们有的，等会儿给您看！另外关于维保时间啊，这个邹总说过了，没问题，我们保证在3个月内把现在的问题解决掉！”

　　“史总，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代表公司，再敬您一杯！”

　　一群人又开始昏天黑地地喝。小孙一口都没少喝，虽然李萧几次提醒，但是她都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心理有数。本来她想等会儿溜掉，也低声和小孙说了几次，但小孙每次都只是点点头，说要等邹总来再说。

　　“要是我们在邹总来之前就走了，回头邹总肯定会说我们的。”小孙虽然说话已经带上了含糊的鼻音，但在说这话的时候却异常地坚定。

　　李萧焦虑地揉搓着衣角，裙子上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线头如同小蛇一般挠着她的皮肤，她无意识地将那线头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 然后又一圈圈地解开。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桌上的菜和酒都见了底，几位大爷们纷纷掏出了烟，房间内又开始烟雾缭绕。一片白色的烟雾中间，小孙的声音细的几乎听不见。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她说，然后慢吞吞地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李萧急忙跟上。

　　走廊外面的空气中没有烟酒的味道，明显要清新很多。今天酒店里冷清的很，整整一层好像只有一两间包房里有人，或许是也到了快要收餐的时间，走廊上也没见到任何服务员的影子。她小心翼翼地扶小孙到厕所，小孙一进厕所便扑在马桶上狂吐了起来，她叹了口气，只能拿了自己的矿泉水给她，一边拍拍她的背，“怎么样，好点没？”

　　“你喝太多了，咱们是技术，没必要陪他们喝酒的。而且……。”

　　她还是没说出来。

　　“……不，我……我没事……我可以的。”小孙抱着马桶喃喃着，她的脸在汗水后有些脱妆，脸颊的皮肤通红，嘴唇确实一片苍白，李萧看着，有些心疼。

　　“……琪琪，等会你好点了咱们先走吧。别管那么多了，他们那样子明显还是要续第二场的。”

　　“唔——”小孙低下头去，又是哗啦啦啦一阵呕吐。她赶紧给她拍拍背。就在这时，被她别在腰间的手机突然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老张打来的？

　　“李工啊，刚我给邹总说，叫闪送送了两份咱们的维保计划，应该已经在楼下了，你帮忙去接下啊！”

　　“…………张哥，我在厕所，琪琪不太舒服，不然你去拿吧。”

　　“哎，这不是客户都在这儿么。很快的，我刚接到电话应该已经到了！取件码我发你了啊！”

　　“孙工不舒服是么？不然等会儿对方确认好了方案你们先走吧，我和邹总说一下。”

　　李萧沉默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琪琪，你先在这里等下，我取个东西就回来。等下咱们就走人。”

　　楼下倒是确实有一位闪送员在等着他。然而当他报出收件人姓名和取件码后，闪送员在终端上操作片刻后却发现取件码根本不对，她又打电话去问老张才知道他把收件码发错了，一番折腾后才顺利签收。李萧拿了东西立刻上楼去，她推开包厢的门后，老张正和贾吴二人相谈盛欢，见到她进来老张赶快招呼道：“哦！李工你回来啦！正好给我们贾总介绍一下我们的维保方案，贾总，这维保方案正是我们李工写的呢！”

　　“哦！好。”贾总很认真地接过她递来的文件，李萧有点想笑，贾总已经喝的接过她文件的手指都在颤抖，小吴喝的浑身通红，现在给他们解释，能听进去什么？

　　比起这个，她有个更关心的问题。

　　“张哥，史总呢？”

　　“啊？史总刚去洗手间了啊，刚出去不久。”老张非常自然地回答道。

　　“孙工呢？还没回来？”

　　“没有啊？”

　　……………………李萧心中一震，扫过在场的每个人，贾总目光一直集中在维保方案上，接触到她的视线后如同不经意般缓慢滑到了一边，小吴大大咧咧地摊在椅子上，一幅心知肚明的样子呵呵地笑着，老张的表情十分自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工啊，关于这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萧打断了，“对不起贾总，我突然有点肚子痛，也要去趟厕所。”

　　她急忙快步奔到女厕所，然而刚才的厕位里哪里还有小孙的影子？

　　糟了。她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

　　然而电话那侧只传来了单调的嘟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