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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过往 ...

  •   【二十九】

      厉邵齐沉默良久,最后问他:“你到底要记恨多久?”
      凤君不回答他这话,反问:“你就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那个故事么?”
      厉邵齐不答。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条蛇,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他就好像那条蛇一般,喜欢上一个人,然后一直耐心等待,最后让一颗心都冬眠起来。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殷勤已经冷却,爱意已经封存,就好像谁都没爱过一样,那些情意已是过眼云烟。
      他还能怎样呢?
      他初入宫的时候,都不知道众人是在用什么眼神看待他。
      帝君所挑选,力排众议迎进这宫廷中的新凤君——并非出生世家,不受众人尊敬,大家都觉得荒谬,将他视作笑话,盼他出丑,仿佛他是个异兽,只为了博众人一笑。
      要他像以往所有的凤君一般,那么亲密姿态站在帝君的身边,心如止水——可有没有人问过他心中所想?
      那些忐忑,那些无奈,而那时候他身边并无人可以依靠。
      他也不想去依靠,所以从来不曾去过斋宫,去那些乐筵。
      仍记得那一年在城北,四个人坐在一处,都只敢温一壶酒。
      这也是规矩,因为四个人里有两个人酒力轻微却要贪杯,老人们讲的道理,过犹不及,不如存了三分醉意,下次再续。
      厉邵齐,有他,有周肃,还有那个人……自朱红色鹤氅下露出来的鞋面,上绣着荷花锦鲤,精致无比。
      每次都是她来得最迟,笑着说抱歉,却没真的抱歉的意思。
      因为是她,才会笑着讨饶说:“我可真的不是故意的,下次我做东,必定早到。”
      可是下次,她又要迟来。
      因为是她,众人都笑着原谅。
      也只有她,会笑着说,在我眼里,你们二人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凤君每次都在想着这句话,然后觉得自己可笑。
      那个人将一切美好的部分都给了厉邵齐,留给他的都是绵延的苦痛。
      他若还要爱她,那才是可笑。
      现在凤君看着厉邵齐脸上的面具,觉得想笑,他问道:“厉邵齐,你觉得今日的天气如何?”
      厉邵齐不说话。
      “你可要多看看,说不定哪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见厉邵齐还是没什么动静,又道:“等你死了,我帮你照顾永乐如何?”
      他语气那样认真,仿佛真的打算要照顾永乐一般。
      “你离她远点。”
      厉邵齐终于还是动怒,凤君仿佛很高兴一般,站起来笑道:“要叫你生气真的很难,不过我还算有幸……这次尤其幸运,终究不必左脸挨了一记,转身还要受你一耳光。”
      一说起来,凤君就觉得两颊似乎还在隐约作痛。
      真疼,尤其是那两人都是至亲至爱的人物,竟然打得那么狠绝。
      见到厉邵齐的目光里怒气仿佛会将他吞没一般,凤君就很高兴。不知道该说是厉邵齐将他看得太过善良还是觉得过往的事不过如此,他这么随便便将永乐送进宫来。
      “一个快要死的女人,也值得你讨她欢心?厉邵齐,似你这般聪明,怎么也做出这样的蠢事?”
      天下第一的帝君又如何……若是死了,也只不过就是那名牌上的一个。
      百年之后谁又会记得?
      人人都只知道那些死去的人曾经天下第一过,可是又有什么意思?想想都觉得无趣。
      “我是为了……”
      凤君截住那话头,斩钉截铁地道:“为了你自己。”
      厉邵齐叹气,他早知道这误会已深,却不知道这误会深至如此。
      “阿昀——”
      他想解释,可凤君忽然出手掐住他的下巴,用力极深,不消多时就见到血珠自皮肤上涌了出来。
      厉邵齐面色不改。
      “我说会代替你照顾永乐,你尽可以放心,”凤君笑道:“谁叫我们都如此可怜?都要去喜欢一个求而不得的人物。”
      厉邵齐笑了一声。
      “笑什么?”
      “你以为……永乐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你也配替我爱护永乐?你又以为她会觉得……爱上了一个人还可以找另外一人替代?阿昀,你还要怎么荒唐?”
      永乐是他一生的心血,他将她带回国师府,他将她养育长大,他看着她变成天下第二的姑娘。
      然后等着她识人,爱人,被人爱。
      以前总想着,她会长大,喜欢上别人也无妨,可是其实却总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叫她眼里只得他一个。
      被人说是自私也好,无理也罢,自这个孩子第一次对着他啼哭微笑的时刻,就已知道——这孩子叫做永乐,可他希望那些快乐,都是在他身边所得到的。
      永乐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爱这个孩子。
      等她大了,也仍旧爱她。
      期盼她长大,又怕她长大,这样矛盾愚蠢的心情,也只有他才享受。
      他说的话叫凤君的笑容消隐无踪。
      他道:“你说的也是,我总有许多事情不懂,既然如此,不如留着永乐在我身边,总有一日你懂的,我都能懂。”
      其实自以前开始,并非是他喜欢要争斗,而是厉邵齐把他想要的都得到。
      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失望太多,再也不想得到。
      可是现在看来,他仍旧不甘心。
      满意地看着厉邵齐的脸色变化,他道:“我很喜欢永乐,你怎么那么不高兴?”
      “如果你敢……”
      永乐是厉邵齐的那片逆鳞,严刑拷问或者拘禁,都不能损害他半分的傲气,但他却怕永乐受到伤害。
      若不是帝君亲口要求,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将永乐送到这里。
      若不是轻易相信面前这人已经释怀,他也不敢轻易松懈对永乐的保护。
      怪只怪众人都没想到,帝君病倒得这么快。
      原本五十年才开一次花诞下皇太女的异种莲花,如今开得越发频繁,而这些年来继位的帝君,也都是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香消玉殒。
      大皓的根基,大约已经在枯朽。
      众人不敢谈论,只是一种粉饰,这天下究竟是否能太平,就连厉邵齐也不敢保证。
      他无数次想,如果当年……他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会有多好;他也不明白,那时候他怎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竟然请求将面前这人,迎进宫中成为凤君。
      也只能说,一切都是鬼使神差,造化弄人。
      就好像所有的传奇里说的一样,这世间有个天下第一的女子,有日两个男子遇上了她,都想成为天下第一的男子,与她般配。
      这心愿太美妙,叫他们二人都陷下很深。
      此时凤君也回答了厉邵齐的话,他轻声道:“我敢的。”
      说完,便伸手掀了厉邵齐的面具。
      忽然一阵猛烈的风吹过,将屋内的窗阖上。
      在“吱呀——”声之中,阳光都尽数遮挡在了外头,屋里一片昏暗。
      厉邵齐的脸也沉在黑暗中,什么都瞧不见。
      不知道是谁,重重地叹息,然后凤君拂袖而去。
      因这样的争执他在心中想象了太多次,真的发生,却再无半点激动的意思。
      他已经说了太多,重要的却是行动。
      叫厉邵齐陷入慌张,什么都不知却无比忐忑,他觉得很有趣。

      凤君回到凤阳阁没多久,便听说永乐求见。
      来通报的人静静地跪了半天,却不见凤君回答说究竟要见或不见,而是在一旁歪着,叫人端茶。
      茶来了,他又嫌烫,叫人端到一旁吹冷些。
      等终于端着茶喝了几口,他才似想起面前还跪着人一般,问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来人吃了一惊,忙赔笑道:“回凤君殿下的话,外间说永乐姑娘来求见。”
      “呵。”
      这一声轻笑出自凤君。
      他又捧着茶出了一回神,就在来人以为他不会见客之时,却听凤君自嘲道:“我怎么光顾着想旧事?永乐姑娘若在的话,请她进来好了。”
      众人忙去请。
      未卿在凤君身边道:“凤君殿下可要先换衣裳?”
      “换什么?”日常出门,总是穿着礼服,而在这宫里,才可以随心所欲。
      他生性喜欢那浓墨重彩的颜色,不像厉邵齐,在家中的时候总爱穿些清淡的颜色,好似就显得他就是那样恬淡的人物。
      自千秋殿回来,凤君一路都在回想厉邵齐刚才的说话。
      就是那副模样,最叫人讨厌。
      活像有了爱,就什么都餍足了一样。
      曾几何时,他也觉得有情饮水可饱,可后来觉得那话无趣又无聊。
      他现在极为后悔,反正厉邵齐怎样都是那骄傲的姿态,还不如当时就令他死掉,免得生出事。
      不过么……现在还太早了些,他是有耐心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不怕再久些。
      永乐一走进来,就扑在凤君脚下道:“凤君——”
      凤君笑笑,令她起来。
      还带着伤的永乐,脸上显出些青白的颜色,不过仍旧很美,带着一点栩乔……以及那个女人的影子,让人着迷的好看。
      凤君觉得这是一个令人爱不释手的宝物,难怪厉邵齐如此执着。
      “你还带着伤,怎么乱跑?”
      永乐咬了咬唇,道:“凤君,听栩乔说,是你令人审问厉邵齐?”
      “哦,她这样讲?”
      永乐道:“她说你知道。”
      凤君便道:“永乐,你可知道刚才那句是你害我?”
      永乐惊愕。
      “凤君不得干政,也不能对皇太女做出任何指示,”凤君道:“我只不过是知道而已,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可是栩乔敬重你……”
      永乐带着期望地说出这一句,却被凤君的一只手指按住了唇。
      “永乐,我什么都不能做。”他柔声道。
      这当然是假的,以他的权势 ,以栩乔对他的着迷,他想要什么,将来都必定能得到。
      可永乐却信了,僵立在他面前,无声地落泪。
      凤君以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角,然后落在脸庞上。
      真的很像……
      雪白的肌肤,上扬的眼角,青翠如墨的柳眉……连哭起来也像。
      这样的孩子,是厉邵齐养大的。
      然后又想起,另外一个由他带大的孩子,也不输给永乐。
      栩乔。
      漂亮的眉目,任情任性的姿态,她们俩极像。
      两个傻孩子罢了。
      “那我可以去找帝君么?”
      这天下都是帝君的,若她能帮忙……
      “也可以,不过帝君此刻醒的时候不多。”
      凤君说着,手指触到她的耳侧。
      她耳朵上戴着一颗血红的珊瑚珠子,大约因为匆忙,只戴了一只,左耳上什么也没有。
      不过看上去也很有趣。
      永乐还沉浸在悲伤里,半点都没察觉到面前凤君的动作有什么不对,直到右边的脸颊刺痛了一下。
      “呀——”她惊叫一声。
      凤君收回了手,一脸抱歉的笑道:“永乐,是凤君不好,这几日事情太多,未曾注意仪容,指甲长了些。”
      永乐忙捂着脸摇摇头。
      凤君道:“未卿,来给永乐瞧瞧伤。”
      永乐这才察觉到他面上那种慵懒的笑容,带着一点冷漠的嘲弄。
      这个人……真的是凤君?
      她忙退开一些,恭敬地行礼告辞。
      好在凤君也并不阻拦,永乐也不等未卿来送,便像逃走一般走人。
      凤君捡她离去,摸了摸脸,对未卿道:“把镜子拿来给我瞧瞧。”
      未卿去拿了一面铜镜,凤君接过,对镜照了半晌,忽笑道:“这张脸也算好看。”
      未卿赔笑不语。
      “你退下吧。”
      最可惜的莫过于装模作样久了,就难想起自己的本来面目。
      声声被人叫着“阿昀”,他也难以想象当年天真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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