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止》声声与慢

3、夏季惊蛰

　　那天夏鸣聒噪，我穿着一身黑色裙子，窗外无尽烈阳，他坐在那，懒懒地看了我一眼，于是，讨厌炎热的我开始喜欢每一个夏天。
　　——摘自《情愫小日记》

　　2017年夏。
　　七中，初三部。
　　那时候的教学楼还没有安装空调，老式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吹下来的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讲台上，班主任在激情澎湃地开班会。
　　但并没有多少人在听。
　　明明已经到了九月中旬，京木的天气却如盛夏一般炎热，教室里闷闷的，让人心烦。

　　第三组的的第四排，容嘉正在悄咪咪地给旁边的女生递纸条。
　　“好热，他怎么能讲这么久的？”
　　聂舒桐拿起笔，回了一句，“他说心静自然凉……”
　　“哎，你说等会儿我们去吃什么？”
　　“我想吃学校附近的那家酸辣粉。”
　　“可是对面新开了一家冷饮店，要不我们去试试？”

　　容嘉埋头在纸条上写完话，正准备传过去，讲台上的人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现在是初三的人了，马上就要走上中考的战场！我希望你们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搁着，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要去……”
　　她吓得一激灵，笔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啪嗒”。

　　班主任闻声看了过来，眯了眯眼。

　　容嘉赶紧坐直身子，纸条也赶紧悄悄地收了起来。

　　初三重新分班，她被分到十四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挺瘦，带着一副细框眼镜，在这个学校教了三十多年书了，是个很有经验的老教师。
　　就是人看着有点凶，不太好说话。
　　容嘉不敢惹他。

　　二十分钟过去，激情的演讲终于结束。
　　容嘉收拾好书包，跟聂舒桐一起走出教室。

　　想到刚刚余江维的目光，她现在还有些心悸，拉着聂舒桐吐槽，“讲那么久他也不嫌热，我服了，他刚刚看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要骂人了，差点给我吓死。”
　　“不然你以为他余老兜的外号是怎么来的。”聂舒桐撇撇嘴。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我们赶紧走吧，去那个冷饮店。”
　　“吃酸辣粉啊。”
　　“可是酸辣粉要排好久的队……”
　　“我给你抄数学，去吃酸辣粉。”

　　就这么打打闹闹走到校门口，傍晚六点多的学校门口十分热闹，整条街道都是各色各样的小吃。
　　烤面筋，鲜花饼，烤冷面，炒酸奶，炸串串……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勾得人味蕾一震。

　　容嘉最后还是败给了数学作业，被聂舒桐拉着排进了酸辣粉的队伍。
　　整条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拥挤不堪，容嘉热得全身都是汗，她皱着眉擦了擦，无聊地侧过身四处张看了一圈。
　　对面摆了很多小吃摊，往常卖章鱼小丸子的阿姨今天没出摊，旁边临时支起了一张长桌，站着三四个打扮潮酷的男生，有人过来，他们便拿着手里的宣传纸跟对方解释。
　　大概是补习班招生的。
　　最中间的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黑，一个穿着白，正卖力地跟人比划着。
　　黑白无常？

　　容嘉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笑了笑。

　　不过这个天气，站这么久也不嫌热。
　　毅力是真的好。

　　排队排了一会儿，容嘉终于坐下吃到了酸辣粉。
　　面馆里开着冷气，浓郁的汤汁裹着粉，容嘉满足地眯了眯眼。
　　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你快点吃啊。”
　　聂舒桐：“急什么，我把数学发你。”
　　容嘉从碗里抬起头，擦了擦嘴，“除了数学还有别的作业，赶紧的吧，我不想写到大半夜还被我妈骂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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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面馆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吃摊走了一半了。
　　容嘉把头发理了理，抬头时发现对面的街上，长桌旁的那几个男生居然还在。
　　还挺坚持。

　　鬼使神差的，容嘉往对面迈去脚步。
　　“你干嘛去啊？”聂舒桐问了一声。
　　女生却拉着她向前走去，“哎呀，走走走。”

　　容嘉停在了宣传牌前。
　　海报设计很新颖，宣传词也很大。
　　“木也画室，知名的美术培训机构……”她小声地念了念。
　　旁边的男生见她有兴趣，立马拿出旁边的宣传纸，“同学你好，有没有学美术的想法啊？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木也画室……”
　　聂舒桐拉了拉她的手，“学画画哎，你妈不会让你去的。”
　　容嘉没吱声，半响，她指了指那一沓宣传单，“可以给我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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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
　　开学测试考成绩下来了。
　　容嘉拿着要家长签字的成绩单蹲在小巷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从旁边走过，头顶昏暗的灯照过来，她皱着眉“啧”了一声。
　　总分加起来780，她一共考了388……
　　语文考得倒是很不错，112，数学……
　　容嘉攥着发皱的成绩单，脑子一团乱麻。
　　年级一共八百多人，这次年排七百多……
　　语文考好了数学不还是那样差。

　　为什么非得家长签名。

　　容嘉腿都蹲麻了也没想好回家该怎么跟夏宜说这次的成绩。

　　388……去年最低的高中分数线都得530。

　　容嘉打开书包，小心翼翼地拿出几天前放进去的画室宣传单。
　　借着昏暗的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
　　木也画室，致力于美育和中高考结合，让孩子轻松备战考试。美术……

　　“嘉嘉？”有人喊了一声。
　　容嘉下意识把成绩单藏了起来，抬头望去。
　　容津提着一袋子蔬菜站在不远处，见她没反应，又喊了一声，“看什么呢？走啊，回家了。”
　　容嘉收好成绩单，跟了上去。

　　晚上吃饭，夏宜盛好饭，看了容嘉一眼，“我听你楼下徐奶奶说，这次开学测试考成绩出来了？”
　　邻里关系近就这点不好，什么大小事都能传的很快。
　　容嘉咽下嘴里的饭，脑子里飞快运转该怎么说。
　　“你考得怎么样？”夏宜又问。
　　容嘉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索性心一横，把成绩单放到了饭桌上。
　　“总分388？数学32！”接着，她看到夏宜变了脸色，大概要发火了。
　　“32这种丢人的分数你都好意思拿回家来给我看？你每天到底是怎么学习的！”
　　饭桌上突然变得压抑，容嘉低着头没说话。
　　“怎么会考成这样？你怎么上课的？语文好有什么用！数学32分我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你这样怎么考高中！”夏宜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容嘉耳根发烫，埋在心里的想法在夏宜说出考高中这句话之后开始疯狂生长。
　　“最差的高中分数线都得五百多，你四百分都不到！以后去干嘛！”夏宜还在说。
　　容嘉瞥了瞥旁边的容津，他正神态自若地继续夹菜，好似这场争吵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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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去学美术。”容嘉打断了夏宜的呵责。
　　夏宜似是没听清，拧着眉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我要去学美术。”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不是想，是要。
　　夏宜当即撂了筷子，“我不同意！”
　　“我说你怎么成绩越来越差，心思都在这上面了是吧？学习都学不明白还学画画？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多看看你的数学。”
　　容嘉眼睛开始发涩，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夏宜说。
　　“爸爸，我真的想学，而且我打听过了，艺术生的话，中考文化分数可以不用那么高了……”她转过头，恳求地摇了摇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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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嘉！我劝你最好安心给我好好学习！别搞些没用的东西，看看你岁岁姐姐……”
　　夏宜抬手戳了一把女孩的脑袋，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而容津却沉默着，也不知道刚刚的话到底听了没听。
　　容嘉眼眶越来越湿，她抬手抹掉要掉下来的眼泪，转身冲进了房间。

　　简直讨厌死了夏宜这股子拉踩的语气，每次教育她的时候，还要拿表姐容岁来作比较。
　　肯定不能去学美术了。
　　容嘉又气又难过，拿着笔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作业，干脆把笔一摔，“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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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容嘉收拾好背上书包。
　　想着昨晚的事，她心里还是对夏宜藏着气，心里打算着一会儿打开房门直接去学校，不在家里吃早餐了。
　　不吃她做的早餐！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了一条纸条进来，容嘉捡起来。
　　【这周六下午我跟你去看看那学画画的地方，别告诉你妈。】
　　苍劲又潦草。
　　容津的字。

　　打开房门，夏宜已经做好了早餐，见她嘴巴笑得都要到耳朵后面去，没好气地说：“每天就知道傻乐，不赶紧来吃早饭今天不准备上课了是吧。”
　　容嘉赶紧收了嘴角，老老实实地坐下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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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
　　容嘉跟着爸爸来到木也画室。
　　老师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他们过来，立刻迎了上去，“是前两天打过电话的容津先生吧？”
　　容津笑了笑，有些局促，“是的。”
　　一走进画室，沁凉的冷气扑面而来，把炎热隔开，容嘉吸了吸气。
　　画室里格外安静，弥漫着油彩的气息，四周都镶着美术作品，淡淡的木檀香气让人心情莫名愉悦。

　　教导处的老师向容嘉询问了具体的个人情况，说可以先在这边试几节课，后期再交学费就行。
　　她绞了绞手，看起来有些紧张，“我没有基础的话，之后可以参加艺考吗……”
　　男人笑着说，当然可以，这里的课程都是名师教学，教学质量很高的，他们有信心可以教好。

　　了解得差不多时，有个年轻老师走了进来，容嘉认出来，是之前在学校附近宣传的那个白无常。
　　“你好，我是廖珉，以后是负责教你的老师，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他冲她点了点头，礼貌笑道。
　　走出办公室时，容津还在跟廖珉说一些“以后就拜托你了”之类的客套话。

　　事情进展得有些快，容嘉还没反应过来。
　　这……真的就开始学美术了吗？
　　是不是马上就要上课了……
　　她随处看了看。
　　左手边就有一间教室，门牌上写着中考冲刺班。
　　那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上课了？

　　她轻轻地把门打开。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了进来，旁边放了几盆绿植，整个教室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笔落在画纸上的沙沙声。

　　她倏忽怔了怔。

　　少年穿着白色衬衫，坐在画架前正抬手作画，笔下的画纸上是被勾勒清晰的静物组合图。
　　他看起来神色淡淡。

　　大概开门声在这片安静里有些突兀，男生闻声看了过来，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眼眸狭长，轮廓流畅又凌厉，此刻眼皮耷拉着，整个人透着懒散。
　　他转过头，礼貌地冲容嘉点了个头，嘴角随意地扯了扯。

　　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群，衬得肤色愈加白皙，但刚刚过来时，正午一点多，最炎热的时候，出门前洗好的头发被汗浸湿了些。
　　容嘉赶紧拨开粘在额头上的碎发。

　　她有些脸红了。

　　“进去看看。”廖珉拍了拍她的肩。
　　容嘉愣愣地点了点头，走进去。
　　“今天来得这么早？就你一个人。”廖珉朝男生看了一眼。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午后初醒的懒散。

　　容津离开前，跟容嘉嘱咐了几句让她下课后记得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容嘉点头说好。
　　她转身走进教室，莫名地，心里带着几分紧张。
　　她拘谨地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别害怕，你找个位置坐下来吧。”廖珉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温和地笑笑。
　　容嘉在角落的一个画架前坐下，没说话。
　　她心里其实有点社交恐惧，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会感到害怕。

　　廖珉拿着画材走过来帮她放好，询问道：“之前有学过素描吗？”
　　容嘉摇摇头，之前画画，都是自己的爱好和平时无聊画画的。
　　正经地学，是没有的。
　　“没关系，我们这教学质量挺高的，教得也仔细，慢慢来，能画好的。”他拿出画纸帮容嘉贴上，“别紧张，我们今天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排线你会吗？”
　　“会的。”她轻声回答。
　　“这样拿笔，手侧一点，对……”廖珉拿着笔仔细地开始教她。
　　他在容嘉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画。
　　容嘉有些不自在，手都抖了抖，“老师，您能不能……别一直看着我……”
　　对上女生略带紧张的眸子，廖珉愣了愣，随即点头说好，站起身做别的事去了。

　　容嘉第一次画素描，她坐在画架前迟疑了很久，才开始下笔。
　　没过多久，教室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人，容嘉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了，拿着画笔的手停了下来。
　　有男生注意到她，大大咧咧地问了一句，“哎，老廖，我们班来新人了啊？”
　　下一秒，画笔就敲了过来：“袁绍晨你怎么总咋咋呼呼的？来了就坐下来赶紧画。”
　　叫袁绍晨的男生嘟囔了一句，没再开口。
　　教室里没人说话，只听得见排线的声音。
　　廖珉会时不时走到容嘉旁边来看看，没画好的地方他都教的很仔细。
　　容嘉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坐在容嘉旁边的是一个个子较高的漂亮女生，女生总是会经常地转过头看看她的画，这让她感到有些尴尬。
　　“我画得不好……”她看向女生，轻轻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画。
　　女生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好吧，我就是随便看看，你别在意。”
　　见对方没有恶意，容嘉松下一口气，继续画画。

　　两个小时过去，下午的课程结束。
　　廖珉走过来拿起容嘉的画，她画的是一个正方体，刚开始画，可能还有点瑕疵，不过在初学者里，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画的不错。”
　　容嘉有些小高兴，眼睛弯了弯。
　　“哎，我叫迎悦，能交个朋友吗？”刚刚坐在旁边的女生冲她笑了笑。
　　容嘉这才抬起头看她。
　　女生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美，眼睛很大，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整个五官看起来明艳动人。
　　“你怎么不说话？”迎悦见她没说话，又问了一声。
　　容嘉赶忙说好。

　　下课的时间，门口一时有些拥挤，容嘉收拾好东西走的时候，袁绍晨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陆止，你快点啊。”
　　下一秒，男生从她身旁不疾不徐地走过，随意懒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