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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辛夷 ...

  •   书房的灯盏灭了,四下阒静,房间里漆黑一片。

      一阵困意上涌,文卿计策说到一半,刚说到辛夷公主的事,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微微张着唇,靠在公仪戾肩上睡着了。

      公仪戾知道,他这是累极了。

      文卿怕黑,也常常做噩梦,所以晚上总是实在撑不住了才入眠,书房的灯盏有时亮一整夜,有人去关心,他只说政务缠身。

      隔着草木园林,公仪戾做完功课后总是爱趴在棂花窗上远眺书房内的光景,他很想抱一抱疲惫不堪的先生,揉开他紧皱的眉心,催促他早些休息,但他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初次梦遗时想的人是先生一样。

      趁着文卿睡着,公仪戾才敢悄悄伸手,将熟睡的先生抱进怀里,冰凉的身体慢慢染上他的体温,不带丝毫缱绻,又仿佛格外亲密。

      他垂眸安静地看着文卿,七年过去了,先生也长高了些,只是平时坐在轮椅上,不大看得出来。

      他伸手,将文卿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挽至耳后,如终年不化的积雪一般,依旧清冷的眉眼,却比白天多了几分娇懒意味,吃了七年的安神护元丸,唇上也只不过稍微有了一点血色。

      公仪戾看了许久,心底极端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吞没眸中单纯澄澈的眼神。

      文卿轻缓的呼吸如绒羽般扫在他的颈侧,浸染着浓郁草药和朱砂梅味道的体香萦绕鼻间,流入心口。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么好的先生,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翌日,文卿上朝。

      李君甫倒台之后,朝堂上慢慢出现了以文卿为首的寒门文士势力,与清流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行事作风却又自成一派。

      宣德二十五年的新科进士在其中占了一大部分,顾岱自然不会缺席,如今他也已经是正三品户部侍郎,成天在文卿耳边抱怨入不敷出,大夏要完了,老皇帝快去死,如是云云。

      顾岱此人,心性率真,适合深交。

      倒是钟家那位大公子,这几年来状元府走动得越来越少,这也正合文卿的意。他父亲钟绥早就是公仪峻的走狗了,钟堂来得越勤,阿昭和英嫔的暴露风险也就越大。

      不是他恶意揣测这位清高耿介的榜眼,只是世家大族培养的子弟,事事以家族利益为重,终究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陛下,公主与北方民族通婚本就是历朝之法,辛夷公主作为大夏颜面,温婉懿良,德才兼备,此次联姻必然是御赐北狄福泽,也利于北边安稳久居啊。”

      “陛下,微臣愚见,历来只有帝王赐婚或北狄派使者负千匣金银来朝,而未有北狄空手求娶而被迫应允的先例,况且此次辛夷公主远去北漠而未得正妻之位,两军交战多年,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堂堂大国之珠玉,岂可为鞑虏妾室?这是把大夏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可北方前线死伤无数,如今还有谁能力挽狂澜?镇北将军节节败退,皇子宗亲无一人出征,大夏的百姓何辜?!”

      崇明帝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口枪舌战。

      久居至高之位,曾经将帝王之术运用得娴熟自如的皇帝已经老了,每晚靠着太医院的汤药才能临幸妃子,过高的位置让他苍老的容颜在燃香的雾气中慢慢变得模糊,声音似乎也有些混浊不清。

      “两军交战,朕的皇弟皇子,谁愿奔赴前线?”

      北漠边境太苦了。

      当年崇明帝御驾出征,没到半个月便从营中策马奔回京城,不过三十年时间,镇北嫡系南宫一脉已经死了好几代将军,如今执掌虎符的是年仅二十岁的南宫遇。

      太子公仪峻如今位居左列之首,却缄默不言,其余皇子也默不作声,埋头当群鹌鹑。

      如今太子之位已定,立下塞外军功对于公仪峻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对于其他皇子来说也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更何况大漠苦寒,金鼓连天,此去经年,不知还有没有命回来。

      “废物!”

      “都是废物!!!”

      满案的奏折被龙袍拂至阶下,满朝文武皆跪地谢罪,文卿对这场景无比熟悉,他知道辛夷公主远嫁朔漠是前世既定的轨迹。

      不出两年,那位温婉而悲苦的女子便死在了大夏的箭雨之下,和战死沙场的士兵倒在一起。

      下朝之后,文卿例行去辅佐公仪峻政务。

      太子要学的权术之道,文卿并没有用心教,照本宣科而已,公仪峻学着批阅奏折的时候,文卿也总是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

      前世,他手把手将公仪峻从尚且稚拙的太子辅佐成一代帝王,事无巨细,把为君之学翻来覆去地传授,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今日朝堂之事,先生有何高见?”

      公仪峻手持刑部尚书上呈的奏疏,微微上挑的凤眸专注地看着轮椅上的美人。

      方才上朝的时候,文卿就坐在他的身后,满朝官员争吵辩论的时候,却没听见他开口说任何话。

      “辛夷公主不可远嫁,然而朝中无人能带兵前去振奋军心,实为两难。”

      “先生觉得皇姐不可远嫁,为何?”

      文卿轻叹一声,不作言语。

      “若有人能代嫁呢?”公仪峻又问。

      “同样的命运,不过是让另一个女子遭罪罢了,况且只要是以辛夷公主的名义嫁过去,北狄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文卿微微蹙眉,“殿下已经过了加冠之年,想法却还是如此幼稚。”

      公仪峻沉默片刻,忽地阴沉道:“是不是本宫做任何事,在先生心中都比不上公仪霄?”

      “与二皇子殿下没有关系,只是殿下做得不够好而已。”文卿平静道,“若是殿下不喜欢,微臣以后就不多嘴了。”

      公仪峻突然起身,大步朝他走来。

      文卿暗骂一声,这疯狗又要犯病了。

      “辛夷公主到——”

      公仪峻止住步子,满眼阴鸷地往宫门看。

      文卿前世也见过这位公主,琴棋书画样样一绝,文士们的曲水流觞有时也会见到她的身影,在文濯兰离开扬州绮玉楼之前,她也曾微服出行,瞒过层层关隘,远赴扬州听一曲扬州慢。

      她未曾婚配,早已过了二八年华,曾经是崇明帝的掌上明珠,也是民间话本中最受欢迎爱戴的公主殿下。

      每逢天灾伤民,辛夷公主都会缩减兰橑宫中开支,典当所有首饰,亲自去民间布施,长守寺庙青灯为子民祈福。

      “太子殿下。”

      虽为一国公主,衣着却十分素净,长发挽成随云髻,亭亭玉立,朝公仪峻微微福身行礼。

      公仪峻抬手请起。

      “皇姐今日怎么来毓华宫了?”

      “我听说文大人在这儿,冒昧前来拜诣。”

      辛夷公主看向轮椅上身着绯色官服的太子少师,竟再次福了福身,文卿回礼,示意春阳将他推近些。

      “公主殿下千金贵体,这番是折煞微臣了。”

      辛夷公主苦涩地摇了摇头:“如今的局面,我已是一枚废棋。”

      此话轻则为抱怨之语,重则能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文卿顾虑着公仪峻在场,并没有多言。

      “我并非不愿意远嫁北漠解救边境百姓,而是如今哪怕千百个公主嫁过去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当务之急是强固兵力,否则将来还会有数不尽的辛夷,流不完的血……”

      文卿叹道:“公主觉得,皇上心里不清楚吗?”

      公仪峻不知何时出现在文卿身边,伸手轻易地揽住他的肩。
      前世就是如此,公仪峻总爱对他动手动脚,那时他还以为是君臣之间太过信任以至僭越,即便心里不适也强行忍着,实在忍不下去才出声阻止。

      后来他才知道公仪峻对他存着那样龌龊下作的心思,每每想到,还是几欲作呕,难以忍受。
      他不知道这种心思是什么时候萌芽的,他也不关心这种事,他只关心公仪峻什么时候死。

      什么时候死都难以收场,唯有阿昭登上皇位,将废太子赐死,才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

      “殿下,逾矩了。”

      文卿抬头,语气冰冷,唇边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拂落公仪峻的手,朝公仪峻行了一礼,以示君臣距离。

      “今日的功课就到这里罢,剩下的奏疏若有不懂的地方,便派人送到微臣府上,微臣为殿下批注后再送回来。”

      辛夷听懂了,这是要借一步说话的意思。

      她来得匆忙,也忘了顾及太子还在这里,如此大事太子在场,定然有诸多不便。

      公仪峻正要开口挽留,便听得辛夷公主温声道:“我送文大人一程。”

      “多谢殿下。”

      公仪峻并没有轻易放人:“先生最近在毓华宫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是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这话问得太刁钻,也太直白,不像太子,倒像一个被抢走玩物的小孩。

      这时候文卿该表忠心。

      可他只是抬眼淡淡地注视着这个矜傲无知的仇人,眼神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在想,君子择良木而栖,可前世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蠢货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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