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位会驱煞》萧不行

80、深林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
　　西北山区有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面全是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的松树，远远望去郁郁葱葱覆满山头，广袤无垠，根本看不到地皮，几乎连八月的烈日都无法灼开茂密枝叶。
　　林里地面上堆满了松针和松果，脚一踩上去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由于林深叶密，这地面常年不见阳光，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苔和数不清的菌类。
　　一只松鼠飞快从地面上捞了一颗松果，踩坏了好几朵颜色艳丽的蘑菇，它几下爬上树干，警惕地在松枝上游走，晃动着茂密的松针，只能依稀看到它那蓬松的大尾巴。
　　一条花蟒蛇从松鼠刚才跳过的地方滑过，吐出蛇信，发出“沙沙”声，往同一个方向追踪而去。
　　这林里少有人来，里面的动植物都相克相生，维持着平衡。
　　某一刻，登山鞋踩在松针上发出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加上本地向导，一行十九个人在林间穿行，他们背着背包，穿着防风服，手里拿着铲子、棍子，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落在末尾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身上穿着风衣，拉链拉到顶，头上的帽子和脸上的围巾把他整个人捂的严严实实的，他瓮声瓮气地抱怨：“咱们都走了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领头的人戴着个鸭舌帽，高个子，四十岁左右，右边眉毛处有个刀疤。他拄着铲子，拿着地图仔细看，嘴里回道：“王老六你急什么，你当咱们是来旅行的啊？”
　　王老六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
　　他前面的那个人快走几步走到领头人边上问：“郜哥，咱们会不会被金龙那孙子骗了，给咱们的是假地图啊？”
　　边上一个女人恶狠狠地说：“金龙那孙子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如果敢骗我们，等我们回去他不得被郜哥扒层皮！谅他也不敢的。”
　　“可是……”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被郜哥打断了。
　　“金龙那老小子欠我个人情，不会骗我的。咱们只要没走错路，很快就能到了。再说咱们还有个本地向导。”郜哥把地图仔细折起来放回衣兜里，回头招呼说，“咱们先休息下，吃东西喝点水。耗子你负责放哨。”
　　在外人面前，耗子是个沉默的瘦高个男人，他拿起棍子就闷不吭声地去周围放哨，从他的手腕和脖子依稀可以窥见他也许全身都是纹身。
　　郜哥走出一段距离挑了块石头坐下，也没管石头上有青苔。
　　刚才说话的女人过来给他递水和吃的，是一盒自热米饭。
　　女人就在他边上坐下，取下头上的围巾吃东西，她一头短发，通过五官看得出来她长相秀丽，只是因为近日风餐露宿灰头土脸的，这会儿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
　　“郜哥，这单做完，咱们就回家吧。”女人小心翼翼地说。
　　郜哥看她一眼，想到家里的老爹老娘，一边打开自热米饭，一边沉默地点了点头。
　　女人似乎很高兴，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都带了笑容。
　　过来放完水的王老六在树丛后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怀好意地撇了撇嘴，抖了抖手，拉上裤链，然后把手放在树皮上蹭了蹭，就回去吃起了牛肉罐头。
　　这次他们一行十九个人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森林，是因为接了一个雇主的单子，要求他们找到一个古墓。
　　他们本就是一群半路出家的土夫子，恰好和雇主一拍即合，古墓里的东西雇主只拿一样，其他的都归他们。
　　除了可以拿到不菲的报酬，他们还可以带走一些明器，很难让人不心动，这才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地来到这个鬼地方。
　　不过他们并不是一道的，郜哥带了十个人，并一个本地向导，剩下八个是王老六喊来的，人心不齐，互相防备。
　　郜哥很快吃完了饭，去找耗子说话。女人自己收拾起包裹，她叫毛莉莉，打十多岁那会儿就跟着郜哥，跟了他二十几年，虽然没领证，但他手底下的人都喊她嫂子。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郜哥紧皱着眉头，手扶在粗糙的树皮上。
　　耗子几大口吃完了青椒肉丝炒饭，大手一抹嘴说：“那么多年咱们都过来了，大家都在。”
　　耗子知道，郜哥心里想着干完这一单就回老家孝顺老爹老娘，难免就有些瞻前顾后。
　　他们是发小，一个村里出来的堂兄弟，关系亲近自然比不得旁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叫赵兴隆，以前是村里教书的，刚教了两年招不到学生学校就废弃了，高中毕业的他就跟着出来讨生活。
　　赵兴隆是他们这些人里唯二和郜哥一样懂点文化的，郜哥手里的地图他那里也保管了一份，这会儿他正扶着眼镜趴在地上和向导一起研究地图。
　　郜哥招手喊他过来，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松针，折着地图走过来。
　　“郜哥。”他把地图仔细放回包里，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
　　“兴隆哥，给我也来一根。”耗子朝他喊。
　　赵兴隆一边给他们递烟，一边说：“这树林里抽烟啊，可千万要仔细，不然那可得缺大德！”
　　耗子笑着打趣他：“那你还带烟来呀！再说刨人祖坟不比这更缺德？”
　　赵兴隆腼腆地说：“那不是郜哥思考的时候离不开尼古丁嘛！”
　　“哟呵，文化人啊文化人。”耗子点燃了烟，不再说其他的。
　　郜哥看他一眼说：“仔细着点，不要破坏环境。”
　　耗子点头，蹲在地上抽烟，随时关注着火星子。
　　“兴隆，你有什么发现？”郜哥盯着没有点燃的烟看，还把烟凑到鼻端闻。
　　赵兴隆说：“向导说目的地就在不远处。前面不远处应该有片湖。”
　　郜哥看着他说：“这次行动，你有什么想法？”那老板当时来谈单子的时候，他就发觉赵兴隆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忍了下去。他以为路上赵兴隆会开口，结果都快到了也不叫他吭一声。
　　赵兴隆搓了搓手指：“郜哥，你知道的，每次出门，我都会去求一卦，这次……”
　　郜哥等他说下去，他却转而说起了其他的：“咱们年纪都不小了，这么些年担惊受怕的，你看我头发都要掉光了。”
　　郜哥这才发现赵兴隆已经头发花白，四十多岁的人，头顶没剩几根顽强生长的头发了。
　　“我懂。”郜哥叹息，“这次回去交了差，咱们都回老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孝顺老爹老娘。”
　　赵兴隆拿出打火机替他点燃香烟，郜哥深深吸了一口，咬着烟屁股出神。
　　赵兴隆本人并不抽烟，这么多年他口袋里揣的都是软银，是郜哥爱抽的烟。
　　他们这四个人的感情最深，耗子敢拼敢上，打架最狠；毛莉莉细心体贴，一直陪着他；赵兴隆有智慧，观察入微。他们仨可以说是跟着他出生入死。
　　也许真的老了，他这次心里产生的退意比以往哪次都要强烈。
　　不过在退回老家之前，得把最后一单干完！
　　“走吧。”郜哥拍拍赵兴隆的肩膀，招呼耗子把烟掐灭。
　　耗子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碎，拍拍手追上去。见赵兴隆回头确认，耗子过去勒住他的脖子说：“兴隆哥每次都不放心我，非要盯着我！放心吧，那烟头都被我碾成土了！”
　　郜哥拍一把耗子的头：“就你可劲欺负老实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耗子看起来沉默寡言，实际上却是个话多嘴贫的人。
　　一行人很快出发，不多久就到了湖边。
　　这边本不是雨水多的气候，却难得有这么大的湖泊。这湖像一面镜子扣在森林里，突兀且神奇，湖水碧绿，湖面宽阔，看湖边堤岸的坡度，怕是漏斗湖，也不知道有多深。
　　向导看到那个湖直接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放在头顶磕了三个头。他是本地人，皮肤黝黑，笑起来的时候有个酒窝，还很年轻。他在外地读过书，所以普通话也还行，他紧张地说：“客人们，我就带你们到这里，后面的路我不能再去了。”
　　这是双方当时谈好的，他因为族里的规定，只能带他们到这个湖，再往后他就不能去了。
　　郜哥也不为难他，当下就给了钱放他回家，至于天黑前他能不能赶到家就不是他们该考虑的了。
　　已经到了这里，有没有向导问题不大。王老六激动地说：“看到这片湖，地方就不远了！咱们快些走！”
　　天快要黑了，四周阴沉沉的，湖面上刮来的风阴嗖嗖的。
　　郜哥环顾四周，谨慎地说：“咱们先找个离湖远点的高处过夜，等明天再去。”
　　王老六咬牙切齿：“你这也太怂了吧？眼看着都到门口了还得挑个好日子进去？”
　　耗子狠狠地盯着他看，他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咋地，还想揍我？可把你们能耐的！”
　　“王老六！”郜哥低喝，“出发前武老板让你听我安排！”
　　王老六个子不高，眼睛却不小，他鼓起牛眼嚷嚷：“现在山高皇帝远的，你管的着吗？反正现在也联系不上武老板，等我拿到了他要的东西，报酬还不是照样给我？”
　　眼看郜哥劝不住，跟他来的人就都拿起手里的棍子铲子蓄势待发。王老六那边的人也不是怂的，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
　　赵兴隆拽住耗子，朝郜哥摇了摇头。
　　郜哥闭了闭眼：“随你，到时候你不要哭爹喊娘！我们走吧。”
　　等郜哥一行人走远，王老六朝他们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六哥，咱们……”有个竹竿子一样的人凑过来问。
　　王老六说：“走。跟上他们。”
　　“啊？”那小弟傻眼了，“那咱们不先发制人去拿宝贝吗？”
　　“你是蠢猪啊？”王老六骂他，“地图在他们手里，我们得想办法搞一张过来。”
　　脸上都是麻子坑的王麻子凑过来说：“六哥，我看那个赵兴隆是软蛋，就挑他！”
　　“也就你是个聪明人了。”王老六踮起脚拍拍王麻子的头，夸奖他一句，就带着自己的七八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晚上，王老六趁赵兴隆起夜的时候，安排两个人摸黑揍了他一顿，把他贴身放着的地图抢到了手。
　　等郜哥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只看到鼻青脸肿的赵兴隆在地上痛苦呻//吟，王老六早就跑没影了。
　　这边地形复杂，再加上天黑，他们轻易不敢去追。
　　“兴隆哥你没事吧？”耗子连忙扶起赵兴隆，“这天杀的王老六，等下次遇到他老子宰了他！”
　　“我没事，耗子你别激动。就是地图……”赵兴隆似乎很羞愧，低着头不敢看郜哥。
　　郜哥让耗子先回去找到药箱，他摸黑捡起被踩断的眼镜，扶着赵兴隆回营地。
　　等耗子跑远，郜哥才说：“你是故意的？”
　　赵兴隆没说话。郜哥接着说：“以前你只要不在我边上，一定会把重要的东西先托我保管。”
　　“我看你睡得熟……”
　　“兴隆，你是想让他们先去探路？”
　　赵兴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郜哥说：“这次行动，我们必须全身而退。再说，是他王老六先起的坏心思。”
　　见他还流着鼻血，郜哥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眼镜给他就自己先走了。
　　赵兴隆捏紧断掉一半的眼镜咬了咬牙，沉默地跟了上去。
　　王老六一行人拿到地图，担心天亮以后郜哥他们追过来，直接连夜进了古墓。
　　郜哥根本不打算追，既然王老六自作孽，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亮以后，郜哥才带着自己的人来到湖边，从王老六他们走的那个洞口进入了古墓。
　　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虫鸣鸟叫，突然穿越山林的风呼啸而过，带起湖面层层波纹，一个人影从林中走出来，倒映在湖面，朝着那个洞口摸去。
　　被人为破开的洞口如同野兽大张的巨口，平静无波的湖面如同野兽的餐盘，至于里面盛了哪些美食佳肴，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