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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聚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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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殷亦九吃了汤圆洗了碗,再去洗了个澡,他就打算回特事处。
杨冬青本来想着一起吃晚饭,现在也不好说出口。
不过一个电话留住了殷亦九的脚步。
居然是杜明澜。应该是从殷俊那里拿到的联系方式。
杜明澜开门见山:“我以前听你舅舅说你会招魂术。”
殷亦九内心毫无波动,他面色平淡地问:“然后呢?”
杜明澜顿了一下,才说:“你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吗?”
殷亦九没说话,杜明澜说:“半个小时后,聚缘楼。”
殷亦九还是沉默,杜明澜那边补充一句:“带上你的朋友。”
挂了电话,殷亦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对杨冬青说:“杜明澜约我们半小时后聚缘楼见,他要说故事。”
好家伙,聚缘楼?在聚缘楼说故事?没想到他想的共进晚餐竟然是在这个地方落到实处?
聚缘楼啊,那可是留长市最高档的酒楼,百年老字号,当初在战火中被毁于一旦,后来再次重建,一直被认为是留长市的地标之一。杜明澜这架势是要做什么?
感谢他们带回来的那封信?
还是有其他目的?
像是看出他的疑惑,殷亦九语气淡定地说:“他应该是想让我招魂。”
“招魂?谁的?梅昕玉?”杨冬青吓了一跳,“这想法也太疯狂了吧?”
殷亦九说:“你要一起吗?”
“那肯定。”杨冬青去卧室拿钥匙,“我拿钥匙,你等我一下。”
等他出来,手里还拿了一件薄外套,他身上已经穿了一件。
他把手里的薄外套递给殷亦九:“最近早晚温差大,可别着凉了。”殷亦九身上的T恤也是他的,刚才洗澡他找给小道长换的。
殷亦九道了谢穿上,整好挺合适的,两人就一起下楼开车。
杨冬青开的摩托车,他在市局的常用交通工具就是摩托车,自己在家里也买了一辆。家里的摩托车他平时很少开,今天要去聚缘楼,等公交车和打车都怕耽搁时间,不如自己开车去。
给殷亦九戴上头盔,他叮嘱说:“我一会儿开慢点,你不适应的话跟我说。”
殷亦九点头坐好,两人就往聚缘楼驶去。
杜明澜已经等在聚缘楼门口,古香古色的建筑檐角挂了红灯笼,这会儿已经亮了。他穿着剪裁得体,设计用心的西装站在门口,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远远望去仿佛有一种他并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感觉。
杨冬青在门口停下车,就有门口的服务员来帮忙停车,他把钥匙递给对方,道了谢。
对方眼里完全没有因为他就开了摩托车而出现的轻视,态度十分恭敬。据说这聚缘楼的服务人员不但挑长相,还看品行。
“感谢你们的到来。”杜明澜走过来,他语气平淡,表情更平淡,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他稍急的步伐还是泄露了他的心事。
聚缘楼总共有五层楼,顶楼轻易不向客人开放,但今天杜明澜却带着杨冬青和殷亦九坐专属电梯到了顶楼。
大厅的领班亲自刷开的电梯,又毕恭毕敬目送杜明澜进入电梯,嘴里低声说:“蔡师傅已经在准备,饭菜马上就好。”
杜明澜只是淡淡点头,然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匀速上升,很快“叮”的一声到达顶楼。
杨冬青这才知道顶楼竟然是住所设置,客厅、厨房和卧室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健身房和影音室,除了卧室有遮挡物,其他所有房间都用玻璃隔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光景。
聚缘楼建筑外围古色古香,三楼以下的装修风格也是国风类,连装菜的盘子都别具一格,充满了传统色彩,没想到顶楼却如此现代化。
路过厨房来到客厅,杜明澜招呼杨冬青二人坐下,立马有人抬来喝的,茶水牛奶,果汁红酒,种类俱全。
殷亦九选了一个离窗户近的沙发坐下,杨冬青跟着过去。
厨房里已经有人在忙活,菜刀在砧板上发出“铎铎”的声音,从外面只能依稀听到,听起来厨师刀工不错。
“这里是杜老板的资产?”杨冬青拿了一盒牛奶给殷亦九,看包装是专门设计的,整个看起来就很别致。
殷亦九也没说啥,接过来插上吸管开始喝,整个人呈放空状态。看来这盒牛奶很适合他的口味。
今天睡饱了,胃里都是小汤圆,他现在根本不饿,也完全不想说话不想动。
杜明澜看他一眼,和杨冬青谦逊地说:“这是我的私产,嗯,对外说是祖上留下的基业。”
杨冬青感慨:“那真是基业长青。”
杜明澜也没计较他这个玩笑,只是说:“你们给我带回来的信我看了,还是要谢谢你们。”
“能帮到你就好。”杨冬青当时还想着怕是好心办坏事。
他给自己拿了一罐可乐,“呲”地一声扣开喝了一口,他看着杜明澜说:“我要先确认一件事。”
杜明澜和他对视,然后说:“我是个好人。”
“胡蓉拿到的安眠药真的和你没有关系?”
“鸣玉轩那边出了叛徒,我已经安排人在处理。”
杨冬青点了几下头:“嗯,行吧。姚雯悦拿到的古董也和你没关系?”
杜明澜这回顿了一下,杨冬青盯着他不说话,殷亦九也看了他一眼。
一小会儿,杜明澜说:“我只知道是有人存在这里等人来取,后来又被林永强卖回店里,我目前还在追查。”
看他表情似乎很不悦,不悦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人背叛他。
杜明澜接着说:“我前段时间都不在店里。”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利用他手下的人办事。
杨冬青转着可乐罐:“我知道,你去常白山挖人参去了。”
杜明澜用开瓶器开了一瓶醒好的红酒,有人送来高脚杯,他亲手倒了三杯,嘴里慢悠悠地说:“挖人参可不犯法。”
把酒杯推到杨冬青二人面前,他说:“F国的最大葡萄庄园的名酒,这瓶是老板私藏,可有好些年头,尝尝?”
杨冬青挑了挑眉,看着杯子里红色的液体说:“我不懂红酒,还是别浪费了。”
杨冬青比较喜欢啤酒配烤串,他从来觉得自个儿喝着红酒吃着牛排恐怕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不自在且没意思得很。
殷亦九却似乎对红酒感兴趣,牛奶被他喝完了,吸管发出“咕噜”声,他的眼睛却看着红酒。
杨冬青分辨了一小会儿,才发现他不是看红酒,而是在出神。
“殷道长不来一杯?”杜明澜企图引起殷亦九的注意,“你舅舅还挺喜欢我这儿的红酒,上次来喝了我好几瓶,啧,牛嚼牡丹。”
听他这熟稔的语气,似乎和殷俊挺熟的。
殷亦九历来说话不愿意浪费力气,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他掀了掀眼皮说:“你有话直说。我不招魂。招不来。”
是他不会招魂术?还是招不来梅昕玉的魂?
杜明澜表情凝固了一般,一口气喝了半杯红酒,又拿起酒瓶倒了半杯。
杨冬青也说:“现在有酒,你要说的故事不妨娓娓道来?”
听到杨冬青的话,杜明澜突然喝完酒放下酒杯大笑着说:“也对,人生不过胡话佐酒,胡话啊!”
这么一笑,他身上死沉的气息散了不少,仿佛这才回到人世间,才有了红尘烟火气息。
殷亦九这才觉得自己舒服多了,杜明澜整个人身上的古怪气息散去不少,他的鼻子也好受了些。
几杯酒下肚,正在身体力行“牛嚼牡丹”的杜明澜幽幽地开口:“昕玉给我留的信是一首小诗,没有格律,不押韵尾,完全狗屁不通……”
嘴里说着嫌弃的话,他脸上却全是追忆和怀念,他捏紧酒杯说:“也不知道他家那么多年的传承被他扔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一手字狂放潦草,让人难以辨认。我一直知道的,我从来知道的啊,那样的家不如没有……那么多年,终于再次看到他的字,却恍如初见……”
和梅昕玉第一次见面,杜明澜还是个每天跑断腿都捞不到新闻的小记者,日常就是跑新闻、挨批和啃馒头。他当时听说云山那片私人别墅来了个大画家,笔名叫作“绝世壮汉”,是从北方常白山来的,没人知道他的真名,这几年他的画很受推崇,千金难求,痴迷者多如过江之鲫,据说画家本人却是个风流浪荡子,处处留香,夜夜留情,连倭国来的少将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无数同仁前仆后继赶到云山,愣是半个新闻没捞到,他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署名上,想要在报社立住脚,所以也加入了那些记者中。
云山住在别墅里的人本来就是图清净,如今记者跟蜜蜂似的一波又一波,赶都赶不走,他们不胜其烦,纷纷搬家。
到了夜里,只有别墅群最边上那栋小楼还亮着灯。
那小楼就是“绝世壮汉”的住所。
杜明澜脖子上挂着他宝贝一般的相机,摸黑来到云山,循着灯光和丁香花的香味来到小楼。
从院子外面可以看到二楼有人,那人清瘦的身影印在窗户上,手里拿着东西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想事情。
会不会是在构思新画作?
这样想着,杜明澜猴儿似的翻进院子里,他早就摸清了,这院里没养狗,楼里也只有画家一人。
他可以在院子里蹲守,几天几夜都没问题,不吃不睡也不怕,他只期望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清朗的夜空突然聚起了乌云,黑压压地封住了月色和星光。
也许要下雨。
杜明澜仰头去看看窗户,又看看漆黑的夜。他拉了拉帽檐,紧了紧衣服,摸着被他捂热的相机出神,祈祷着不要下雨。
小楼里传来钢琴声,叮叮咚咚不成曲调,仿佛是主人随意按动而出。
琴声就稀稀拉拉响了几下,接着“咔嚓”一声,窗户被由内而外地打开了。
杜明澜警惕地缩着身体,把自己藏在枝繁叶茂的花丛里。
画家趴在窗框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他低声念着书里的句子:“The world is dark, and then you come, with the stars and the moon.”①
发音并不是很标准,却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韵味。也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好听。
杜明澜忍不住想抬头看,但是理智劝住了他,他把身体缩成一团,夜色漆黑,丁香花枝叶茂密,把他掩盖得严严实实,他掩耳盗铃一般期待着别人看不到他。
他个子高,再怎么缩也不可能消失在花丛里。而且楼里的人可不一般。
对方轻易察觉到了他的气息,从窗边桌上抓起一张稿纸捏成一团砸了下去。
头上传来被击中的感觉,完全不疼,那人丢一团纸轻轻砸在他的帽子上。
他在丁香花丛里仰头看去,入目的就是一双带笑的明亮眼睛。那人就趴在窗框上低头朝他笑着说:“喂,小记者,我这里可没什么大新闻,你还不赶快回家,要下雨啦!”
从他背后泄露的灯光如同神迹,让他整个人如同笼罩在金黄色的阳光当中。云层被月亮破开,银色光辉铺落大地,丁香花在夜里散发着清香,和那昏黄的灯光一起萦绕在他的眼前。
他肯定是一个温暖的人。
杜明澜心里没由来地冒出这个想法。
然后又冒出画家刚才念的句子——
世界黑暗,然后你来了,披星戴月。
梅昕玉带着星光和月色,踏着丁香花的气息,就这样落入杜明澜的眼帘。
哪怕他当时看得并不分明。
自此以后的日子里,每次看到月色星光,嗅到丁香花,杜明澜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道清瘦的身影。
在杜明澜当时的认知里,他觉得梅昕玉就像一簇丁香花,神秘而忧郁,迷人且芳香。
而那簇丁香花推开紧闭的窗户,朝他扔来一团带着铅笔味道的纸团,从此坠入他的世界,荡开波纹,生根发芽,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