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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梳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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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娈第一次见到秦愚那天,正是她的大日子。品月楼的规矩,打小养起来的姑娘们,待十五岁及笄之后就要择吉日找客人“梳弄”,所谓“梳弄”就是妓馆女子的第一次接客之夜,过了此夜破身后,便算是楼里正常营业的姑娘了。
那时宁娈的花名是月筠,因相貌生得好,自七八岁便是被鸨母岳妈妈着心培养着,打算以后当作妓馆的摇钱树的。
月筠的头夜可是在永宁城中闹出了好大的阵仗,多少客人过来竞价想要做第一个尝鲜之人,有官户家的公子也有商贾富贵家的少爷,也有那些专好处子之身的老男人。
他们为了拍下月筠姑娘的头夜,各个都是做足了准备,可最后得手的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豪绅,他用了三百银、一整套首饰头面以及几匹上好绸缎,哄的鸨母心花怒放,开开心心地允下了这桩子事。
对于老豪绅来说,原本是一件再得意不过的事,可在行“梳弄礼”当日,不知怎地,礼还没行完,洞房也还没入,一身锦缎喜服的老豪绅就突然厥了过去,且再没有醒来。
经这事一闹,喜事瞬时成了丧事,老豪绅家哭天抢地接走了他肥硕的尸体,其他曾争抢竞拍的客人们一面幸灾乐祸,一面又暗嘲这月筠姑娘定是个丧星,再无人动她心思。好好的一棵摇钱树,转瞬间就成了一棵不值钱的破木桩,还平白惹了个官司,鸨母心中不快,对这月筠打打骂骂,再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妓馆的姑娘们命不由己,摊上了烂事也只能这么认了。
月筠被关在妓馆后院的一间破柴房里,每天吃点糠面和生菜。
有下贱的龟奴欺她落势,便想趁机强占,可又怕被染上晦气,又被她拼死抵着,便草草摆弄了一番,败兴而去。
也有从前嫉她相貌的姑娘三番几次过来奚落她,光是言语又觉不解气,便总免不了抡上几下在她身上脸上。
几日里就被折腾地不成样子了。
这一日,一直冷了她好多天的鸨母岳妈妈突然叫人来提她出去。
在岳妈妈的房里,她第一次见到秦愚。
岳妈妈说:“好女儿,算你运气好,秦公子为你赎了身,往后好好跟着秦公子尽心伺候着。”
月筠捋了捋额前乱发,抬头小心翼翼地望向秦愚,只一眼便又慌张挪开。
那人身姿板正恰如松竹。
一身云水蓝的衣袍,衬得他面如朗月,浅浅向她打量那一眼,目光沉缓若静夜湖水,无波无纹。
头一次,她在男人面前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在妓馆里生活了很多年,那日之后,她便随着他离开了妓馆,这是曾经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离开妓馆的她一无所有,蓬头垢面。秦愚带着她去新做了两身衣衫,素色的,布料也很普通,可是她很开心。
秦愚又带着她从永宁城的城南走到城北,没有骑马也没有租轿子或车子,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走着。
当晚他们宿在了城北的一间客栈,因为靠近码头,有些南来北往的客人,客栈只剩下了一间房。
入夜他们在房间吃过饭后,她唤客栈小二送来一盆温水,理所当然地伺候起他洗脚,他也并未阻止,仿佛是习惯了有人伺候。
他低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地答道:“花名月筠。”
“我是问你的名字”,顿了一下又道:“进妓馆之前的名字。”
她的一双细嫩的手撩水在他的脚背处滑过,她的声音也轻轻地道:“宁娈。”
伺候他洗过脚,又拿干净的巾帕细细擦干水渍,秦愚收脚上床。
“今晚将就一宿,明日我们上船回去。”
宁娈点头,坐到床榻侧的榻凳上,秦愚却微微蹙眉,道:“为何不上床来?”
宁娈发愣,她以为秦愚替她赎身,不过是让她跟在他身边做个伺候的,毕竟之前发生过那件不吉利的事,她没想过他会让她在床上伺候。
愣过之后,宁娈从榻凳上起身,褪下自己的外衫,转身又要去为秦愚宽衣。
秦愚一把捏住她腕子,解释道:“我只是让你上来睡觉,我们走江湖的人可以不拘小节。”许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或者语气重了吓到她?他便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碰你丝毫的。”
说完便躺下侧身睡去了。
这一晚当真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日宁娈一早醒来收拾停当,便坐在房间小厅桌旁愣神,秦愚醒来时桌上饭食已经布好。
秦愚许是睡得舒坦,今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坐起冲着宁娈轻笑了一下,“这么早。”
宁娈搭在膝盖上的手掌倏然一收,攥紧了掌心间的那块布料,手指绷得骨节泛白,然而面上却还算宁静,也回以一个略显局促的笑意。
秦愚没在意,从床榻上下来,拍了拍褶皱的衣摆,径自去门口的水盆架上洗手净面,又用青盐漱了口。
擦干净手、面后,他走到桌前坐下,冲宁娈点了点头,随后当先抄起筷子吃起来。
两个人用过饭后,前后脚下了二楼,一楼收账的台面处掌柜的正在翻账簿,秦愚走过去道:“掌柜的,结账。”
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秦愚,又看了眼他身后几步外正下楼梯的宁娈,道:“账被那位姑娘结过了。”
秦愚回头看向宁娈,又转头看回掌柜:“用什么结的?”
宁娈身上没什么财物,这个他是知道的,故而有此一问。
掌柜从柜面后摸出来一物,给秦愚看:“喏,就用这个结的。”
那是一支发钗,纯银雕花又挂着几只琉璃的坠子,秦愚认得,这个是昨日她从品月楼中带出来的。原本为她赎身后,她是可以带一些自己日常用的物件,甚至几件首饰钗环,可她偏偏将那些都放回柜子里,而只带了这支银钗,想是于她很宝贵的一物,可此时却被她用作结账了。
秦愚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碎银递过去,“这支钗还给她吧。”
掌柜的也无所谓,把钗在柜面上一推,秦愚拿起转身递给已走到身后的宁娈,“既然是自己宝贵之物,就好好收着吧。”
客栈出来后,秦愚没做耽搁,带着宁娈直接去了码头,花钱赁下一艘船,告诉船夫去几十里外的秦家码头,船夫笑着应了,解了锚钩,双臂如机括般快速而有力的划动着,不一时便出了半里地远。
宁娈已经很久没出过永宁城了,自那年她进了品月楼便再未自由过,如今乍得了自由,于她尚犹如梦境般不真实。
秦愚进了船篷,可是她不想进去,她就想站在外面,看着两岸风景从眼前悠悠晃过,微风拂动岸柳,飞鸟衔枝渡河搭巢,一切都很美。
她没有回头再望身后的永宁城一眼,仿佛这一刻便做了永久的割裂,至于未来又会有怎么样的生活在等着她,她亦没有半分猜测。
两岸的风景变了又变,中间有小半途甚至还下起了蒙蒙细雨,前后不过相距几十里,天气已然是不同。
船夫划船的间隙转头问宁娈:“姑娘,要不要进船篷里坐坐,下雨身上寒。”
宁娈浅笑着摇头:“不必了,这雨这般小,并不觉得寒凉。”
船夫便不再多言,小船平稳地在河面上行驶。
宁娈一身素裙站在烟雨濛濛里,不一时便被细密的雨丝弄湿了头发和衣衫,一张白净的面庞上此时也笼上了一层氤氲水汽。
她正望着远山出神,恍然察觉头上一片阴影罩下,抬头去看,是一把素面的油纸伞,秦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
“恩人。”她匆匆抬头又低头,口中低声唤道。
秦愚一手持伞,一手负在身后,语气很轻地说道:“再有半个多时辰,我们就能到码头了。我住的山里常年多雨,不知你可否习惯,若习惯,往后便住在那吧。”
宁娈的心怦怦跳着,局促地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手指一径地拧绞着衣裙的布料。
秦愚似是看穿了她的局促,将伞柄递到她面前,待她犹豫着接过后,便转身又回到了船篷里。
半个时辰之后,船只在码头停下,秦愚付过船钱,两人前后下了船。
这会儿雨已停,天上一半云一半晴,偶尔阳光从云缝中洒出,仿佛佛光普照般,周遭的风景也很清丽。
说码头,其实也只是一个小渡口,前后不过两间房子那般宽大,周遭没有田地房舍,更无行人,一片荒野之地,蒿草漫长,有的甚至长到大半人高。
两侧蒿草之间有一条踩实的小路,秦愚走在前边,引着宁娈走在小路上。行出约莫二里路,方在路侧看到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面潦草刻着“秦家庄”三个字。
宁娈心中忐忑,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但是看着前面秦愚的身影,倒莫名给了她一些底气。是他居住生活的地方,大概便是很好的地方。
秦愚好似猜透了她的忐忑,行着行着突然停下来,转身对她道:“别怕,庄子里都是很好的人。”
看着宁娈点头,秦愚便淡淡笑了下,再不说什么。
两人前后走着,穿过一道山坳口,有夹杂着潮湿雨气的山风吹来,吹起了秦愚衣袂,也吹起了宁娈自腰际垂下的裙子的系带,两侧山间落英缤纷似雪,风中似隐隐有人喧狗吠之声传来。
再往前走,便看到了山涧之中奔腾的一条清澈溪流,溪流两侧绿草、繁花、矮树,再向上便是层层上叠的田地。青山绿水、白云悠然。
这时有人远远喊道:“庄主回来啦!”
宁娈顺着那声音望去,见山坡之上一女子正于田间驻足下望,隔着许远,并看不清她的五官,只闻其笑声大胆恣意,浑不似从前所见过的所有女子。
秦愚也驻足看她,笑着颔首,随即对身后宁娈说道:
“这位是展四娘。”
宁娈点头,好奇望过去,展四娘的声音便又传来:“庄主这是从哪里拐来的小娘子,怎这般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