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落日》狐言先生

37、隐秘家事

　　时间过去了几分钟，楼上的吵闹也渐渐消停下来了。

　　很快，荣矅父亲气冲冲地下楼，他一下楼，就冲林美景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夺门而去。

　　林美景被那双凶戾的眼神吓到了，一时之间不敢出声。

　　这时荣矅也下了来，但他母亲并没有下来。

　　林美景看向荣矅，只见他眉骨处破了血，血水从眉毛处流到眼睛下边，不仅眉骨受了伤，手臂多处破皮淌血，淤青也是一块一块的。

　　眼前的荣矅让林美景不敢相信，她脚步不由后退，声音略微颤抖地说：“你怎么了。”

　　荣矅随手从茶几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流下的血，并不在意地说：“我送你回家吧，雨好像小了。”

　　“不行，你受了伤，流血了，你干嘛呢。”林美景又气又无奈。

　　“没事。”他声音喑哑。

　　“你有事！”林美景显得不淡定。

　　荣矅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却是微不可闻，他说道：“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美景没说话。

　　“这就是我的家庭，糟糕透顶！”

　　荣矅用这样强烈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家庭，可见他的家庭有多让他心伤。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白墙，闭着眼睛，胸膛上下起伏着，气息喘得很重。

　　林美景忽然眼眶湿润。

　　她记忆中的荣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想再看到他这样了，于是她主动走到他身边，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轻缓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求求你了。”

　　闻言，荣矅苍凉一笑，边笑边摇头：“我能怎样？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样？”

　　荣矅还是猜到林美景的心思。

　　林美景无言地垂下头来。

　　他缓缓抬眸，看着客厅天光板正中的白炽灯，冷白光格外刺眼，但他却无惧冷光的刺眼，一双哀怨的眼神深深地盯着照亮整间屋子的灯，说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

　　“记得。”她说。

　　那个时候，林美景当然记得。

　　荣矅继续说：“你知道我有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吗？”

　　林美景愣了愣，细想一下，现在的荣矅确是和那个时候大不相同。

　　灵山寺初见之时，荣矅是那样的阳光爽朗，和顾良辰一般，都是那种耀眼如烈日的少年郎，然而灵山寺一别，再见时，他已不复从前。

　　他给林美景的感觉仿若是故作阳光，整个人都阴郁深沉了许多，有时候还让人捉摸不透。

　　她想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他家庭的原因吧。

　　荣矅说：“中考后，我爸出狱了。”

　　林美景怔住，出狱？

　　原来他爸爸是进过局子的，她心叹。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思悔改，出狱后一心赌博，掏光了家里的钱，我妈几次提出离婚都被拒绝，他还动手打我妈……”

　　“怎么会这样……”林美景听得心一纠一纠的。

　　世间竟有如此父亲！

　　“我情愿他打的人是我，我也不愿意看到我妈被打。”他说到这里时，是咬牙切齿的。

　　林美景能懂他的心理。

　　从某种程度来说，那样的父亲已经不是他的亲人了，而他唯一的亲人便只有他母亲了，所以，他又怎能甘心看着母亲被一个人打呢。

　　换作是自己，要是有人敢打我妈，她一定和那人拼命。

　　没有力量也要保护的人，相信每一个人都有的。

　　说到最后，荣矅眼底微微泛红，有些苦涩的样子：“我的那些伤，都是他打的。”

　　林美景大抵是猜到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都以为，这种家庭破碎的事情不会在自己身边出现，然而今天她却真真实实感受到。

　　原来，她的那些狗血幻想都不是假的，都是真的。

　　“家庭这些都没有办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去接受或者是……”说到这里，林美景停顿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荣矅问她，说，：“或者什么？”

　　林美景犹豫了一下，说出了“逃避”两个字。

　　他只是笑，随后看向林美景：“很林美景了。”

　　“不管怎样，你现在受伤了，有没有创可贴，有没有药。”林美景见他伤口兀自淌着血，看着有些吓人。

　　荣矅摇头：“我没事，我自己会处理的。”说着，荣矅闷着头去了洗手间。

　　大概过了几分钟，荣矅将伤口处理完从洗手间出来，他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走吧，我送你回家。”

　　看到这样的他，林美景欲言又止。

　　大雨停歇，雨后的晚风凉浸浸，吹久了有些冷了。

　　这一路上，林美景和荣矅都没有说话，她低着头，冷风一个劲儿地吹来，从耳畔呼啸而过。

　　路上没有太多的行车，很少，少得就像这一段冗长黑暗的路段只有这一辆小电驴在行驶一样。

　　“你能不能开慢点。”林美景忽然说。

　　其实荣矅开得并不快，从一个角度来说，已经算慢的了。

　　“开太快，风大，我冷了。”林美景又补了一句，算是解释。

　　荣矅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将本身不快的车速度降下来。

　　又开过了一段路。

　　“雨后的温度确实会下降。”荣矅说。

　　“嗯嗯。”她点头。

　　荣矅没再答话了。

　　“还痛吗？”林美景主动找话说。

　　“还好。”

　　林美景顿了顿，又说：“昨天，我发现你身上那些伤，也是你父亲打的吧？”

　　“嗯。”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林美景长叹了口气。

　　荣矅听到了她的叹气，说：“你不用这样，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谁说没有，你是我朋友，我不想你的家庭是这样，为什么你的家庭会是这样……”

　　“没那么多为什么……”荣矅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林美景听出他口吻的抗拒，于是她不再多说了。

　　她只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这些好朋友会一直在的，想和我们倾诉什么随时都可以的。”

　　“谢谢。”

　　这回轮到她没答话了。

　　林美景并不知道自己能回一句什么给他。

　　前方十字路口，荣矅停下来停红绿灯。

　　刚才一路过来，风吹得头发都打结了，她趁着等红绿灯这个间隙想通过车后视镜整理一下。

　　然而她却看到车头后视镜照到荣矅的脸，眼眸中泪水擎着，像是忍着一样。

　　他是哭了吗？

　　那一刻，林美景心情十分复杂，拨弄头发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

　　林美景想伸手去轻拍一下他的后背，以此为安慰，但她还没伸手时，她就见他眼眸中泪水悄然划落。

　　泪水划落那一瞬，他迅速抬手擦掉，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擦掉泪水之后，荣矅微一偏头看向后视镜，只见后视镜中林美景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

　　荣矅微怔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说：“风大，迷了眼睛。”

　　说完，亮了绿灯，他继续开车前行。

　　林美景望着他的背影，双唇上下翕动了几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荣矅把林美景送到她家小区门口，她下车后，便见他侧着脸，像是刻意不去看林美景，

　　林美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并没有要正面看自己的意思，她这才转身前行。

　　然而林美景才走了几步，便猝然地转过身来，冲着荣矅大喊了一声：“荣矅。”

　　她叫了一嗓子让荣矅猛地一抬头看她。

　　荣矅懵然地看向她。

　　“想哭就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讨厌憋眼泪的人。”

　　荣矅听了后默默地笑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乱世佳人》吗？因为斯嘉丽说过，不管怎样，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我知道了。”他笑着冲林美景扬了扬手。

　　“最好是！”林美景说。

　　荣矅是目送她进小区后才离开。

　　其实，林美景回到小区门口的大榕树下就没有再走了，而是躲在树后，等荣矅走了之后，她才又走出小区门口。

　　林美景望着荣矅骑着小电驴离开的背影，内心一片唏嘘，小小年纪，偏偏承担了那么多东西。

　　如果是她自己，她会怎样面对这一切？

　　她并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她怕自己会支撑不下去。

　　她一定做不到像荣矅那样坚强勇敢，一定做不到。

　　很多人都说，喜欢看《乱世佳人》的人，都会有一颗勇敢的心，有着对残酷的生活宣战的勇气。

　　林美景她确实很喜欢《乱世佳人》，但事实上，她真的没有斯嘉丽那样英雄主义。

　　犹记小时候通读名人名言时，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罗曼罗兰的“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便是注视世界的真面目并且爱世界。”

　　这一刻，她在想，为什么她会无法面对生活的残酷与挫折。

　　她想了很久，却找不到一丝答案，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的父母。

　　他们从小将她保护得极好，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以致她长到那么大都没有真正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这种状态，有点像温水煮青蛙，到了后面，也许会很不好，因为会让失去面对困难的力量，习惯性依赖父母。

　　如果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是很好的了，因为不是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会如此。

　　但是如果大家都有得选择，谁会愿意小小年纪就陷入生活困宭呢。

　　所以说，她是幸福的。

　　林洛瑶林洛楠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

　　林洛海父亲癌症重病。

　　荣矅父亲不仅家暴还是个病态赌徒……

　　独她和顾良辰，父母双全，家庭还算美满。

　　尽管父母总是管着他们，束缚他们许多事情，但他们于林洛瑶，荣矅他们而言，却是幸福的。

　　这时，顾良辰打了电话过来。

　　林美景很矫情，一听到顾良辰的声音，就开始鼻子发酸，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

　　还没等顾良辰说话，林美景就带着哭腔说：“我们忽然觉得我们好幸福好幸运呀。”

　　“啊？”顾良辰一脸懵。

　　林美景却自顾自说她自己的：“我们拥有别人太多没有的东西了，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顾良辰虽然不知道我说什么，但却十分耐心地听着，像个完美的倾听者。

　　“不是每一个做父母的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我们父母这样疼爱我们，我们还会觉得父母诸多不对，我们太不应该了。”

　　林美景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这一说就说了半个小时。

　　终于她说完了，便问顾良辰：“你在听吗？”

　　“当然。”顾良辰语气听起来十分精神，她还以为顾良辰听困了呢。

　　“嗯嗯。”林美景声音糯糯地嗯了一声。

　　顾良辰只笑着说：“我们美景是长大了呀，知道父母的不易了，也明白自己曾经有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林美景撅着嘴：“才不是呢。”

　　“挺好的，人嘛，总归是要长大的。”

　　“呃……你说的也对。”

　　“好了，我要休息一下，明天我要给你个惊喜。”顾良辰又开始卖关子了。

　　林美景疑惑：“惊喜？别是惊吓吧。”

　　“你想太多了，绝对你会惊喜到。”

　　林美景撇嘴，不以为意。

　　挂了电话后，林美景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开家门竟然看到她爸妈回到了家。

　　这倒是有些意外。

　　“你们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林美景问。

　　林爸正瘫在沙发看电影：“我们也是刚到的，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美景回来了？”林妈正从厨房出来。

　　看到林妈，林美景又开始泪水盈盈了。

　　“吃饭了吗，妈妈煮了点粥。”

　　“妈，我好想你。”林美景哽咽着冲过去拥抱着她妈。

　　她妈愣了愣，笑说：“傻孩子，爸妈才离开两三天，怎么就那么想我们了。”

　　林美景哭着说：“妈妈，我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你们真的好幸运，有些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家庭的幸福，而我那么幸运都拥有着，从前我还不懂珍惜，我太傻了。”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林妈爱怜地哄着我，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的样子。

　　旁边的林爸，看着女儿抱着妈妈哭的样子，唏嘘地叹气，说：“哎呀，我的闺女看来是真的懂事了。”

　　“我本来就懂事。”这个时候，林美景还不忘犟嘴。

　　林爸只哈哈大笑。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勇敢，只要最后能承受最终的那个结果。

　　她不知道她后面能不能为自己的不勇敢而买单，但此时此刻在父母身边，她甘愿做一个不勇敢，生活在父母手掌心的温室好孩子。

　　只不过苦了荣矅，连不勇敢的机会都没有。

　　荣矅啊荣矅，到底怎样才是荣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