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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十三章
      如意扭捏了一下,抓住我衣角的手也蜷缩了下:“师父……”
      我轻笑:“你不是说我会踏雪寻梅嘛?给你展示一下。”

      如意显然没想到我会听到她说的吹牛的话,一瞬间便有点脸红了。
      虽然此刻天黑,只有朦胧的灯笼光和月光,我看不到她是否脸红,但从她磨磨蹭蹭爬到我后背上的动作来看,我猜想这丫头此刻十有八九尴尬的要命。
      果然,她一趴到背上,便二话不说了,脸贴在我的背上装死。

      我的内心很想笑,而我也就笑了,反正在夜里,她也看不到。
      而我忘记了如意趴在我的背上是可以感受到我胸腔里的震动了,果然,她轻轻地锤了下我的背,语气中却愤愤:“师父,你竟然偷听我说话。”
      我背起她,很轻巧地走在布满积雪的路上,边和她斗嘴:“你这话说的可真没道理。踏雪寻梅明明是我给你讲的。况且当时我四处随意那么一走,那声音灌到我的耳朵里,怎么能算是偷听呢?”

      “你——”如意说不过我,便开始耍赖了,她两只手从后一抄,便蒙住我的眼睛:“你胡说八道!”
      我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感觉到睫毛擦过了如意的手,倒是让我也痒痒的。如意似乎也是如此,她手一抖,捂住眼睛的动作便松了下。
      我轻笑出声:“还有缝隙,我还能看到外面。”
      如意连忙又手指合拢,我这下算是真的看不到外面了。

      我停下来。
      得瑟的如意一顿,才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眉毛一扬,这小丫头还问怎么了?于是我就只好暗示道:“我在想,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就是我在走夜路的时候,其实是需要一双眼睛的呢?”
      也许半只也可以。但和如意讲价,绝不能先把底线拉的这么低,不然她拒绝后便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不行。”
      果然,如意一口回绝了我的这个请求。我倒是不惊讶,正准备开口,让她“赐还”我其中一只眼睛,就听见如意很不讲理地说到:“我当你的眼睛,我说走哪里,你就走哪里。”
      “……”我觉得如意周扒皮的属性也挺明显的。

      我原本应该丢下她,然后假装训斥一番,这么大的人了好好走路。
      但也许是因为今晚夜色雪色都很美,让我的心情有那么点难言的情绪。且如意这段时间很少和我这样孩子气了,我一时有些怀念,可嘴上却没有立即答应。
      “别闹……下雪天危险。”

      “师父,你怕什么?”她笑着问我:“我还在你的背上呢?你要是摔倒,我也会的。”
      我心里这么一想,也是。不过这丫头有时候很疯,为了以防万一,我只好加了一句:“要是摔倒了,我就先把你扔出去。”
      如意得瑟地笑了笑,似乎觉得我的这句话没什么威胁,于是很欢快地大叫一声:“出发咯。”

      我被蒙着脸,四周都是寂静之中,寒风有点冷,我感觉到有细碎的雪花落在了我的脸上,冰冰的,但却只有眼睛的四周是温热的,那是如意的手。
      但我知道,她这样伸出手蒙住我的眼,手肯定也很冷,于是我劝了她一句。
      如意却笑笑:“师父,别想耍赖。我不冷,赶快走。”

      我无奈,几乎一瞬间想把她丢出去,但此刻已经走了好几步,我毕竟一直用双眼探路,没有那记路的本领,且如意这家伙一直有“不走寻常路”的本领。
      ——我害怕这一丢,万一周围是个水坑之类的,便不好了。
      于是挣扎了下,还是算了。

      眼睛被蒙住,脚踩在积雪上的感觉,很难去形容。寒风,积雪,大地,渐行渐远的吵闹声,星星点点落在脸上的雪花,这是所有我能听到,感受到的。
      这原本是一副孤寂的画面,因为我的脑海里想到的便是曾看到的那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图,有人独钓寒江雪,千万孤独一时涌上心头。
      然可笑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却配了一副叽叽咋咋的音。穿的红红火火的如意一路上像个火凤凰似的,唠唠叨叨,一会儿说左拐,一会儿右边,一会儿说“小心小心\",一会儿又恼怒地大叫。
      简直堪称人间唢呐。

      我那积攒起来的一点愁绪和柔情,活生生地被这唢呐声说没了,反而有了点恼怒,想要撂担子不干了。
      正准备这么说时,如意突然大声欢呼道:“到了到了!”
      她终于松开双手,做出翱翔的姿势,双手张开,然后叉腰,得瑟道:“如意和师父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取到了真经。”

      这丫头得瑟的,我无语了,只好面带讥讽地笑道:“那师父到底是夸奖还是惩罚下你呢?你这个胆敢骑着师父取经的孽徒。”
      如意撇撇嘴,一下子从我的背上蹦下来:“师父,西天到了!\'
      我摸摸她的头:”乖,再等个几十年,死了之后才能去西天。现在你老实待着吧。“
      目光却朝眼前望去。

      眼前是一树树怒放的梅花。
      寒冬之时,梅花怒放,我抬眼望去,便见眼前已是一片花海,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幽香。
      眼前的这里自然不是破庙,而是一片梅林。如意这家伙故意带错了路,现在竟还好意思洋洋得意:”师父你说踏雪寻梅,我们既然踏了雪,就自然要寻到梅花的。”
      她言语中竟有几分强词夺理,一副“师父你说踏雪寻梅,所以我才来的”的嘴脸。

      我被气笑了,抱着胳膊对她说到:“是啊,可刚才是我背着你,你又没有踏雪。”
      如意立即不讲理地在地上连蹦了好几下:“这难道不是踏雪吗?”

      我一听,还真是“踏”雪,只不过这雪踏的毫无美感。索性不理她,自己去看那一树树梅花。

      眼前是一副绚丽而又宏大的雪打梅花图,一眼仔细望去,让人顷刻间失了语言能力。
      我无法用我贫瘠的语言去阐述一切,却能笨拙地想象着那些景物:冬日的黑夜之下,是一团漆黑的纱布,我站在黑布之下,雪突然落了下来。
      ——像是有人透着有些缝隙的布,洒下来一点点晶莹细雪。
      细雪在我的面前缓缓落下,晃晃悠悠地压在了天然粉红,不着修饰的梅花之上,压得久了,就连细雪也膨胀起来,像是最为饱满的棉花,给伸出的梅花枝条挂上了一层又薄又暖和的白棉袄。

      更不必提那不需深吸气,便飘来的梅花。
      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缓缓提步上前,只伸出手,点了点那枝头,便见梅花像是打了个哆嗦似的,雪连着块掉了下来。
      如意见状,也嘻嘻笑地向前,也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梅花枝头。一戳,便将梅花的“棉袄”戳掉了,雪似乎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好好玩。”如意看着没有被雪压着的梅花。

      我见她玩得开心,于是提议道:“喜欢的话摘几枝,我们拿回家。”

      她却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想就让它们这样长着。”
      我扭头去看了看她。

      她却踮脚闻花,脚尖轻点,然后将目光放在雪上,观赏了好一会儿。
      在我终于重新将目光放在梅花上时,她才轻声说道:“以前,那个地方不远处,也有一棵梅花。”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如意说的这个“那个地方”,是指我遇到她之前,她在被拐走之后住的地方。想起初次见到她时,如意身上的伤痕,手指和脚上被冻伤的痕迹,我的心突然一痛,像是有人拿着针扎了一下似的。

      我一瞬间难受起来,这难受的情绪让我没有瞬间说出话来。如意则低着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那时候他们家新生了一个孩子,让我帮着照顾。那个小孩很好哭,一哭他们就会打我,然后让我去做饭,洗菜,劈柴,到河里去洗衣服。到河里洗衣服是最难受的,河里很冷,衣服很多很重,我拎不动,但我其实宁愿去河边洗衣服,也不想待在那里。”
      我的嘴动了几下,这才哑声问道:“为什么?”

      如意之前也和我说过她在那里的事情,也说过她去河里洗衣服,那群人不会让她带钱,也不会让她穿的很厚,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
      她那时还太小,四周天寒地冻,跑出来冻死的可能性很大,如意几乎是咬了牙,坚持了那几年。
      后面她跑出来时年岁也大了些,那群人也降低警惕,又喝醉了酒,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对我说过这些,但那俨然是她曾经的伤痛,并没有告诉我太过详细。且我当时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便已能猜到一些,又何苦去揭人家的伤疤呢?

      可现在,如意却主动地对我说起了这,且她说时竟还是带着点笑的,像是要将过去的事情全然放下。
      “因为我从河边回去的路上,可以看到一棵梅树啊。那小孩好吵很吵,我宁愿听北风嚎,也不想听他叫。”
      如意嘴撇了撇,眼睛一动,突然扮着小孩的哭声:“哇哇哇——就这样,简直可恶。”

      我不得不承认,如意扮小孩很像一只青蛙。
      我摸摸她的头,想要安慰,可不止怎么,话出口时却不知怎么的带了几分训斥:“又在胡说八道啊你。”
      “没有。”如意鼓着脸,将我的手从头上扒拉下来:“是真的。”

      我睨着眼看她:“就一棵梅树,哪有那么大的威力呢?”
      如意急了,看我不信,立即说到:“真的真的。师父。”
      她有些伤心地低下头:“我那时候每天都不能出去的,只能在家里做事,那个破房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每天都看着那些。好久后,我才第一次能够出去,看到那有棵梅树,很好看。当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出来,我也要天天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

      我的手一抖,随即又轻轻地放在如意的头顶,摸了摸,没说话。
      我想我听明白了,如意也许并不是最喜欢梅花,而是因为过往一年四季的黯淡破屋里,她触目所及的,全部都是阴暗的桌椅板凳,人们的怒吼毒骂,一切都是灰色的。
      于是,当她第一次从那里出去,偶然在去河边的路上看到一树怒放的梅花时,她自然喜欢上了。

      也许她爱的不仅仅是梅花,而是那股不屈的气质;
      她爱的不仅仅是寒冬中得那抹艳色,而是远离了那段痛苦岁月之后得到的无限景色。

      如意似乎是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笑,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那里面盛满了一汪灿烂明媚,在这月色雪色梅花艳色之中灿烂绽放。
      她踮起脚尖,手伸高,示意要摸摸我的头。
      我顿了下,微微将头低了下来。

      如意像我刚才安慰她的那样,悉数将刚才的抚摸还给了我。她拍拍我的头顶,笑得灿烂:“谢谢师父啊。”
      ——我知道,她谢我将她从那段日子里救了出来。
      我也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压了压她翘起的头发:“不用谢,小如意。”
      的确不用,因为是她自己坚持了那么久,始终没放弃希望,逃了出来的。

      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待放开她,起身去看了看被树枝挡住了夜色,天已经很晚了。
      我拍拍如意的肩膀,准备对她说回去吧,然而刚放开手,还没说,一股猛烈的力量将我撞到地上。
      我跌坐在雪地里。

      “师父。”如意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压抑了很多,她那藏在嬉皮笑脸之下的悲伤终于无法抑制住了。

      “师父,谢谢你。”我听到她又说了一遍,低哑的哭声慢慢酝酿,在我的耳边炸开。
      我手一顿,轻轻地拍了拍她。

      她抽泣道:“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或许……我会受不了这里,再次回到那个阴暗的地方……没人会纵容我,没人会给我吃的,即便是受欺负了,也没人会给我做主。”
      她哭的很伤心,我感受到了怀中的一点湿热,那是她的眼泪。我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小乞丐受伤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如意看到了他,估计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却不由得去想,也许如意也曾受过很重的伤,这很有可能,那群杀千刀的很有可能会打她。所以,在看到小乞丐被打成那样时,她的脸才会如此煞白,她的手脚才会如此发抖。
      思及此,我终于忍不住,缓缓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地环住了她。

      “别哭。”我感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了,那只会加重她的痛苦,重新让她回到过去的记忆中。
      那些早已过去,现下她已然看到了那更为绚丽的万物景色——高山大川,白云骢然,既然如此,往日那些灰暗,便留在过去便好了。
      拍拍她的背,我感受到了她的脆弱,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我只能轻轻叹息一句:“师父也谢谢你。你送来的梅林,我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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