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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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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学生疏忽,轻信他人。”李成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此话一出,人群中有几个学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面上露出了不忍与忌惮,更是彻底将吴宇打入了地狱。
“我……”吴宇在巨大的惶恐与怨愤中,五官都显得有些狰狞。
可他的满腔怨愤,却被李成一个阴冷的眼神兜头浇灭。
一股凉意猛然窜上脊背,吴宇所有辩解的话语,都被他及时吞了回去。
他若是现在拖李成下水,便等同于是要断了李成的前程。
这不是他个人开罪李成,而是在同整个李家作对。
吴宇还没疯。
他与被胁迫的郑才志不同,今日之事,他注定脱不了干系,也没人会着意保他。
他不能用整个吴家,来换自己今日一时痛快。
吴宇忽地笑了出来,将所有的怨毒的深深埋在心底,口中喃喃道:“与虎谋皮,是我咎由自取。”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学生一时鬼迷心窍,妒忌同窗,以势压人,胁迫郑兄。犯下此大错,学生已无颜留在私塾,即便自请离去。”
吴宇说完,又对着穆空青和郑才志深深一揖。
穆空青微微侧身避开,并未多言。
周秀才还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听完吴宇的话,也只是微微颔首道:“你既已知错,那便依你所言。”
而叫众人意外的是,周秀才说完这句后,又对郑才志道:“你虽是受人胁迫,但到底有损人利己之心。你且于家中反省一月,将四书五经各抄一份赠予穆空青,也算赔罪。”
郑才志本已做好此生前路断绝的准备,便是方才指认吴宇时,也未曾想过自己还有留在私塾的机会。
现下周秀才既然开口,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当即一阵狂喜,连声应是。
穆空青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周秀才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怕是早已一清二楚。
再看周秀才半句都未提及李成,又让郑才志居家思过一月,穆空青也不由感慨,周夫子对郑才志,或许也包括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也当真是个人精一般。
“穆空青。”穆空青正在腹诽,忽然就被叫了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
抬头对上周秀才的目光,穆空青总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直有种莫名的心虚。
周秀才却没理会他这些小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随我来。”
而后,周秀才又扫了一眼旁边聚集的学子:“你等用完午膳便散了罢,上午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是低下头,不敢同周秀才对视。
穆空青一路跟在周秀才身后,路过穆云平兄弟二人时,还给了他二人一个“安心”的眼神。
待到周秀才走远了,穆云平才急切道:“今日之事同空青又无甚干系,夫子唤他作甚?”
一旁的秦文启神色怏怏:“说不准是同他说升班之事。”
而另一边。
“夫子是想说,学生升班之事?”穆空青的话语中,是无法掩饰的讶异。
这才一顿午膳,周秀才哪儿来的时间看他们的答卷?
周秀才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伸手一指他桌案上摆着的一叠答卷,好笑道:“怎的?你写出的东西,还能叫老夫费时研读不成?”
穆空青感觉到自己两颊温度上升。
这话倒也没错。
他现下写的文章,在周秀才眼里,可不就同前世的小学生作文似的么。
周秀才将他的答卷抽了出来,单独放在一边,突兀问道:“你可曾想过,自己几时可以下场?”
穆空青完全没跟上周秀才的思路,在原地傻愣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夫子是说……下场科考?”
周秀才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但就算是穆空青这般,一向自诩自己还算规划清晰的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他正是连四书都没学齐全的时候,这会儿就去思考何时可以下场科考,那不叫目标明确,那是好高骛远。
不过,下场的时间穆空青没有估算过,却不代表他没有给自己的学习进度做过规划。
只是,周秀才这个人,即便他们已做了半年师生,穆空青却始终都没摸清楚他的脾性。
犹疑片刻,穆空青还是对周秀才道出了实情:“学生虽未曾想过几时下场,但却是想在三年内……研治五经的。”
以他目前的学习进度来看,明年年初学完四书不成问题。
《论语》共约一万三千字,《孟子》约三万四千字,《中庸》三千五百字,《大学》一千七百字。
自上次他偶然答出《孟子》释义之后,周秀才便会不时给他连带着讲解《孟子》了,如今已粗粗习完《梁惠王章句》。
剩下两年时间专治五经,这也并非什么天方夜谭之事。
对于童生三试来说,能将四书五经研读透彻,史籍杂文略有涉猎,再加上一首过得去的试贴诗,这便已经足够了。
周秀才听后点点头,而后便吩咐道:“既如此,你明日便到乙班进学。”
穆空青虽心中早有猜测,可听到周秀才亲口说出这话时,还是禁不住心下一喜。
他尽力绷住了一张小脸,向着周秀才深深一揖。
周秀才看了他片刻,又道:“乙班如今仅有一人尚未治经,然年末考校却是五经具考的。”
穆空青登时便觉头皮发麻。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周秀才说这话时,语气里含着几分笑意。
罢了,他这位夫子,从来也不是如面上这般清正之人。
这点他可是早就领教过的。
不过,如何赶上乙班的进度,这倒也确实是个麻烦事。
穆空青眉头微皱。
周秀才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你若是有心,日后旬休之日,便来私塾寻我。”
穆空青倏地抬头,正对上周秀才难得露出几分温和的双眸。
第二日,穆空青还未到乙班,便在路上碰见了喜笑颜开的秦文启。
“空青!”秦文启一见他便凑了过来,硬是把穆云平挤开,拦着穆空青的肩道:“我昨日还想着咱俩一道升班,日后还能有个照应呢。这下可好,咱俩做不成同窗了。”
秦文启哭丧着脸,整个人都蔫了吧唧。
秦文启这人,虽然好同穆空青较劲,却从未有过妒忌之意。
赢了便暗自得意一会儿,输了也最多自个儿闷闷不乐一阵子。
这叫穆空青还挺喜欢逗他的。
穆空青拍拍他的肩:“这话说的,你现在可是得叫我学兄了,日后便是要照应,那也得是我照应你了。”
说完,穆空青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图留秦文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之后,秦文启羞愤交加地追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停下停下!这边快到乙班课室了,你可莫再追了!”
穆空青的小身板哪里跑得过秦文启。
眼见着就要被追上了,穆空青急忙叫停。
秦文启不管,见他停下,当即便要扑过去同他打闹。
“那不若这样,过几日,我请你去我家用晚膳。”穆空青及时开口,止住了秦文启的动作。
秦大少爷一听这话,也不想穆家的晚膳是否和他大少爷的口味,当即便一口应下,还喜滋滋地要同穆空青击掌为约。
“这可是你说的,反悔不得。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头一回请我去你家做客。”
至于邀穆空青去秦家?
秦文启早不知提过多少回了。
可惜每一回都被拒罢了。
穆空青笑得神秘:“你且等着便是。”
穆空青当然不会反悔。
他这回等同于是同李成正面对上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还要被翻出旧账。
不抓紧时间另找一条船,他怕是连睡觉都不能踏实了。
这回的事情虽说叫李成栽了个跟头,但归根究底,都是因着周秀才的突发奇想,才叫穆空青避过这一劫。
否则,哪怕穆空青当场默出纸条上的内容,他身上的污水,怕是都难洗清。
况且这次是升班考校,他尚有辩解的机会。
下次若是在科考之时再来上这一遭呢?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穆空青的目光在秦文启身上打了个转。
还好,他曾留意过秦家酒肆的动向,那可不像是只安心做个酒肆的模样。
旬休那日,穆空青特意同周秀才告了假。
“空青,你这同窗当真要来咱家吗?”孙氏有些不安地搓搓手:“要不,娘给你些银子,你俩去外头酒楼吧。”
这半年来,“神仙酥”的大名,可以说是传遍了清水镇。
莫说是临近的清溪县城了,就连隔壁县城都有人慕名而来。
不过这方子机密,孙氏不敢请外人帮手,便只能在农闲时,叫上家里人来镇上帮忙。
因此生意虽好,可能赚到的银钱却也有限。
再加上穆空青开始练字后,在笔墨上的开支愈发大了,孙氏自然不敢抛费,便一直都住在这小院子里。
如今一听穆空青说同窗要来,当下也有些懊恼。
早先不曾想过这事,只想着节省银钱。
如今这院落寒酸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叫儿子的同窗笑话。
“娘,你就莫要忧心了。”穆空青把脑袋搭在孙氏的肩上,使出万能的撒娇法:“便是信不过我的同窗,你也得信你儿子的眼光不是?他若真是那等小人,我又怎会同他交好?”
孙氏把儿子的脑袋退走,嗔道:“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说完,便兀自去了厨房,准备一会儿要招待客人的吃食。
只留下被嫌弃的小孩子,百无聊赖地翻开书,见缝插针式地背上两段。
不过片刻,厨房内便传出声响。
与此同时,穆家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味儿!”
穆空青翻页的手一顿,看着手上被扯下的书页,默默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