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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209章 ...


  •   林茂如深海,山卧如巨舰。凭风生变,静动相依。细观山林阴风阵阵,影影绰绰,在静与动之间摇曳不定。

      这股不安定的风扬起了东边的火光,经燃烧产生的烟尘不断上升、飘浮,夹杂着电光石火的橙红色碎屑。自远处看,似盂兰盆节的水灯流,携带万千荧华穿过扑朔迷离的夜幕边缘。

      那些举起火把的村民,被火光映出瞳孔中的迷茫、惊疑,他们还未作出什么反应,身上先燥热起来,仿佛被唤醒了某些痛苦的记忆。

      夏油杰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向东边看去,隐隐能望见一点虚幻的野火。

      五条悟正半蹲着,揪起地上男人的领子,不耐烦地瞪视对方:“快点说,人到底是怎么在你们眼皮下消失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突然消失了啊——”男人颤抖着身体,“啊啊啊呃——好热!好痛!”

      他跪在地上,五官扭曲,忍不住哀嚎起来。

      这反常的行为让五条悟不明所以,另外一个被绑起来的男人也开始大喊大叫,他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全身皮肤通红,大汗淋漓。

      “悟,有点不对劲。”夏油杰语调短促,他来不起多想,莫名不安起来,拽起五条悟的衣领,“我们先离开这里!”

      啪砰——!

      艳红的血肉在他们眼前炸开了,两具骸骨在血污里躺着,全身上下只剩了个无处安放的心脏,从肋骨间扑簌簌地掉落。

      滚落的心脏化作一团焰火,在原地燃烧起来,窜起三丈高的烈焰。那灼热的火光映出两张呆愣的脸,他们张目结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副惨烈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太具有冲击力。纵然他们已知晓了一些奇异的怪事,也未曾见过真正可怖的景象。

      随后,更离奇的事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那些火焰似乎生出了意识,开始向两具骸骨上攀爬,覆盖住每一寸赤白相间,直到全部裹住。五条悟眼见火焰熄了,凝固成稠状的黑色液体,在夜空下反着冷色的光。

      现场多了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像是穿过孔洞的长风,微微余音绕耳。

      夏油杰攥紧拳头,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伴随着咔嚓的声响,两具焦黑的骸骨慢悠悠站直身体,对视着彼此,进行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晦涩对话。

      矮个的说:“喂,这是哪一年?”

      高壮点的回答:“不知道。”

      矮个的又说:“那我们干嘛在这里?”

      高壮的回答:“为了神明。”

      “神明?”

      “没错,神明对我们下了旨意——让他们坠入非生非死的深渊。”

      两个面对面说话的头颅桀桀地笑了起来,在森冷的环境下,这种非正常的疯癫使人打心底发寒。这下,就算五条悟和夏油杰再笨,也能知道他们成了对方的目标。

      五条悟绷紧神经,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路线。没料到身侧的夏油杰率先行动,一个箭步冲上去,重重抡起了手中的木棍。

      啪嚓一声,木棍从中间断裂成两截!

      这一下力道极大,也仅仅是让焦黑色的骷髅歪扭了半圈脖颈,折成摇摇欲坠的九十度,并没有达成一击致命的杀伤力。

      “杰,你很勇哦。”五条悟耸耸肩,边说边开始找准方向后退,“他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通过夏油杰的实践,证明物理手段对怪物不起作用。而这两个还沉浸在普通人身份里的咒术师,头次体会到了无力的感觉。

      “我知道。”夏油杰丢掉手中的半截棍子,淡定转身,“那就快点跑——”

      五条悟跑得比他更快。

      古人云,好男不吃眼前亏。

      被看似杂鱼的小怪追着跑,看上去还挺丢人的。可在堪比黑魂世界的难度下,哪怕是路边小怪,新手期玩家也要绕着走。

      “悟,你是神子吧?”夏油杰眯起狭长的眼睛,对超出自己半个身位的好友不由质疑起来。

      不管怎么说,百年历史的神社也非一无是处,那些藏在旧书和纸里的古老咒语,总该有几个是能驱魔镇邪的。若是五条悟能学来几手,他们都不会躲得这么狼狈。

      “啧。”五条悟脸上没什么表情,语调飞快地接茬道,“自从我六岁在主殿神像上刻了字、涂了鸦,就成了无神论者哦~”

      怪不得神社的主殿锁起来不让人进。夏油杰想,自己从门缝里窥视的景象,为何是一大块遮住神像的红布,这也有了正当的解释。

      忍住骂人的冲动,夏油杰深呼一口气:“那总该有些……护身神器?”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五条悟神色微妙,嘴唇一抿,巧妙躲开对方暗含质问的目光。

      凭借夏油杰对五条悟的了解,他只能揣着最坏的打算,直白问道:“一个不剩?”

      “只是报废了大部分而已。因为我在神社很闲很无聊,偶尔也想找点乐子——接管一下先代的遗产,神子的人生就是责任重大啦。”

      五条悟抖掉袖口的叶子,在这种时刻,他掩饰心虚的小动作会比往常更多。

      可那毕竟是五条悟,他的回忆停留在长老们哭天喊地、追着他打的场面上,仅存的愧疚感立刻消失干净。他下巴一抬,理直气壮:“那些东西比神社里的老橘子还要命长,早该淘汰了,我只是在搞质检而已。”

      “……”夏油杰竖起中指。

      五条悟也回敬了中指。

      在两个人顾着打嘴炮的时候,身后不知不觉缀行了一群骷髅。这种被追的狼狈感,让五条悟心头的火气莫名其妙涨了上来。偏偏又因为环境太暗,一没注意,叫垂下的藤蔓抽到了他的侧脸。

      “嘶——”五条悟呲牙,白皙无瑕的脸颊浮起一道红肿的印痕。他沉下目光,不耐烦地将手指点了点伤口,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地透出凌厉的气质。

      刹那间,很烦躁。

      当最后一片银白的雪跌入青山,斑斑点点,积堆生寒,风与雪裹携着十二月的寒霜,倾覆昨日寻常,沉默早已死去。

      “我不想跑了!”五条悟烦躁地捶中身侧的树干,大声抗议,“我为什么要被一群杂鱼追着跑?!”

      “因为你打不过这些杂鱼。”夏油杰淡定回复,提醒他赤手空拳对付怪物有多么荒唐,“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需要先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后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不,是为了留出时间用脑子想办法。”夏油杰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点着太阳穴,颇为不耐烦地问道,“悟,你这里是被撞到了?”

      “杰,你想找打?”五条悟生气呲牙,伸出胳膊,故作去勒夏油杰的脖子。

      “别闹了。”夏油杰用手肘抵住五条悟的胸口,顺势推开他的肩,随口道,“马上就到神社,小心雪教训你——”

      轻飘飘的烟灰絮打着旋儿沾到夏油杰的鼻尖,带着烧纸的气味,应该是某种纺织面料。他抬手取下来,捏开未燃尽的灰絮,寻找到了一点白红相间的颜色。

      谁会穿这种白里带红的衣服?

      橙红色的焰光升腾而起,照亮了神社的上方,一片不详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土地。

      面色沉重的五条悟抬起长腿,多而长的石阶被他两三作一阶,加速跨跃,登顶时间比往日快了一倍。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凶猛灾火,断壁残垣,挂着巫女服的遍地尸骸和无动于衷的木胎神像,深深烙印在五条悟湛蓝色的眼底,深邃的阴郁汹涌而来。

      那双经巫女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此刻却掐入掌心,在生命线上落了五个暂时难消的血印。

      只听得见五条悟的牙关咬得咯咯响,两条手臂早已绷紧肌肉、青筋暴起,狠狠砸到了鸟居的笠木上。

      “这是怎么回事?!”

      慢了一步的夏油杰不由惊骇至哑然,一只手骨从烈火中直勾勾伸出来,似乎是在祈求,又动了动,在空中抓着什么。

      它还在爬,慢慢地爬。

      那残缺了半边的颅骨不知受到了何种重击,摇摇晃晃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这具不死的骸骨对他们并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反而昂起头颅,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朝五条悟的方向确认着什么。

      随后,它张开了嘴,上下颌骨在摩擦中发出瘆人的咔嚓声响。

      “雪,你来迎接我了吗?”五条悟不由得捂住自己的眼睛,喉结动了动,竭力压住想要怒吼的冲动,嗓音沙哑,“这样可不行、不行啊……”

      骸骨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用两根指骨抓住了五条悟的裤腿。那些温暖的记忆,通通如泰坦尼克号沉没了。它只剩下了习惯性的本能,对着每一个会活动的生物,无声呼唤着“神子”。

      在不久前,雪和五条悟相处时,与其他巫女不同,唯独称呼他为“五条大人”。她其实没有那么坚定的信仰,也不觉得五条悟与其他人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神子”的称谓,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雪想,人和神明差别大着呢,五条大人也有一颗肉做的心啊。

      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是不会轻易将希望压在神明身上的,唯有无望的痛苦诞生孤注一掷的信徒。

      神子。神子。
      你能成为我的神明,救下苦难中的我吗?

      骸骨匍匐在五条悟的脚下,谦卑地缩起身子。它已经不再是“她”了,时至今日,连一滴苦楚的泪水,都无法拥有。

      那被称作神子的白发少年弯下挺直的腰,将割破的指腹抵在骸骨额头,沾着艳红的血珠,认真描画往生轮回的符文。

      这种时候,他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他不信神明的,还祈求着对方能落入六道轮回。

      人类,人类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好的,坏的,死掉的,活着的。这是谁都会懂的道理,他们也可以是愚蠢的,毕竟都是很弱的家伙。

      曾几何时,五条悟天真地以为,没有任何人和武器能伤害到他,他是有这个资本的——他从来不优柔寡断,从来不低头示弱,他就是这世间凌驾一切的最强,完美剔除了人类的劣性与脆弱。

      现在的他感觉实在糟透了。

      “悟,住手吧。”那红艳艳的血珠自额间滑入眼眶,又再次沿眼角滴落,夏油杰见那红色纹路
      见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忍不住开口阻止,拦住他的手腕。

      五条悟闻言抬起头,内心的惘然和焦虑化作遮蔽的雾霭,给那双天空般的透彻眼珠罩上了灰蒙蒙的滤镜,显出颓丧不振的失落。他喃喃着:“我的心情真的好奇怪……我不知道啊……”

      “悟,这不是你的责任。”夏油杰摁住他的肩头,口气放软了些,用心劝慰,“强者虽然有帮助弱者的义务,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做到保护自己。”

      恍然间,夏油杰都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惊讶。他一直在坚信的社会正论,不知何时慢慢改变了,开始关注起自己所处的困境。

      他们的内心并不同他们的实力那般强大。

      “我以为杰是个深藏不露的笨蛋,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么坚定的话。”五条悟想挤出一个笑容,抽动嘴角失败了,垂下眼眸,不让人窥视他的心事,“我还挺傲慢的啦。”

      他傲慢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如果不是顾虑到五条悟此刻的心情,被称为笨蛋的夏油杰怎么说都得往对方脑袋上敲一下。他揣着手,边思考边开口:“人都是有感情和私心的,一旦思考起来,我们会时不时变得愚蠢,谁都避免不了。”

      “杰,如果我犯了天大的错事,你会杀掉我吗?”五条悟突兀地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

      这是一个几近无理的诘问,也是在试探对方的心理底线。处在信念动摇的时刻,五条悟很需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不会亲自动手。”夏油杰皱眉,还是认真地给出回答,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宽容了。但要他无条件地体谅对方,那也有点强人所难。

      五条悟貌似不太满意,继续追问:“如果我拜托你的话?”

      “那就更没办法出手了。”夏油杰眉头一挑,皮笑肉不笑道,“才不会让你这么轻松逃掉,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我和望。”

      “可我就会那么做。”五条悟哂笑一声,给出了相反的答案。他曾深信自己的意志坚不可摧,可那仅仅是建立在不谙人心的盲目上。

      他目睹过、耳闻过数种人心险恶,总是冷静地找出最正确的答案。看起来是知晓道理、百折不挠的绝世天才,与形形色色的人建立了羁绊,却总被说是个“随心所欲的家伙”。

      没错,随心所欲,那些人指责五条悟特立独行,指责他什么都没有解决,给他下了“任性胡来”的定义。

      多次收到恶评,五条悟从不在乎,他只是在履行强者的责任,那些人的观感与他何干?

      他不需要圆滑处事的世故。

      时至今日,失去力量的普通人五条悟,才隐隐察觉出自己行动的弊病——他好像不知道弱小的家伙该怎么活着。

      “我对别人的心情一点都不了解。我知道一些事情会发生,却从没想过会轮到自己——不会受伤是假的啦。”

      苦涩感从心脏深底慢慢渗出,五条悟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楚,能够融化铜墙铁壁的心防。唇焦口燥、欲言又止,五条悟抬起头,孤寂的月色覆盖了瞳孔,黎明尚未到来。

      “我喜欢我身为五条悟的自由。”

      夏日晨曦,露珠,清风,檐下风铃。
      那风浸染过花草松木的蓬勃芬芳,推开了梦境的窗,将一片轻盈而旖旎的朝霞在榻榻米上铺开,映出那张静谧而微醺的脸庞。
      这是崭新的今日,岁月的彼方。
      无论多么遥远的距离,只要存在于此时此刻的现实,思念与欢喜就可以自由地跨越山峦高峰、湖畔深海,致敬我永不失联的纯粹。

      眉目不羁、个性跳脱的白发少年逆着火光迎着风,任由璀璨的星光落下交错的斑点,在周身打上一层淡薄的光。亦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夺目的发光体。

      这里是盛大的人生舞台,他永远会站在舞台的正中心,迸发出无限的伟大。那源自灵魂的磅礴的自由与希望,足以照亮黑暗,将一切坎坷艰苦彻底吞没。

      “没关系,我可是五条悟啊~!”诚然人生磨难不尽,他依旧能有百折不挠的踊跃。

      “悟,我做不到与你感同身受。”夏油杰调侃着,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但是,至少不会让你孤身奋战的。”

      他们可是彼此难得的好友。

      两个人对上了某种电波,对彼此莫名有种玄之又玄的熟稔感,也许从上辈子起,他们就注定是一对意气相投的挚友。

      咔呲咔呲——

      一直默不作声的雪忽然哆嗦起来,她抖得如狂风捶树般厉害,牙关和关节都在咯咯响。她挪动膝盖骨,匆匆往后爬去。

      这种肢体语言,明显就是雪在拼命尖叫:那个人要来了,快逃,快逃!

      无法预料的危险,正在悄然而至!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约而同扭过脑袋。

      漫山遍野的火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打西边向这儿飞快扑来。那阵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一片深绿,一片墨蓝,将全部色调打翻进红颜料盘里。

      这火来势汹汹,转瞬逼近。

      “小心!”

      两个人反应极快,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从天而降的攻击。

      “哈,动作还真是像猴子。”

      饱含讽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们寻找声源,浮空移动的咒灵变回人形,还是那副斯文教授的打扮。眉目清秀,白衫长裤,可眼底的强烈恶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看来这层披着的人/皮,依然掩盖不过灵魂的本质。

      咒灵不是只身前来。骸骨们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讨好地弓着腰,表现出谦逊的姿态。如果是一群狗,想必尾巴摇得欢快。

      这幅大张旗鼓的阵仗,令五条悟和夏油杰严阵以待,警惕地站在鸟居之下,护着身后的雪。

      等咒灵降落到冰冷坚硬的地面,他松开手指,粗鲁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出去,“东西”滚着滚着砸到夏油杰的脚边。

      这个“东西”正是梦野久作。他被对方的恶毒手段磋磨得精神萎靡,蜷缩起身子,意识昏迷,也感知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夏油杰弯下腰,试探性伸手触碰对方的后背,发现梦野久作正处在一种半实体半透明的阶段,不再是无法看见的存在了。

      一想起对方对自己生身父母所犯下的罪行,夏油杰的眼神就无比沉郁,居高临下地俯视起这个幼童模样的恶鬼。望现在并不在这里,没有人能阻止他。

      心跳瞬间为了这个念头加速,夏油杰自然而然地想,如果他现在出手,是否可以伤害到对方?

      这样一来,大仇得报,堵在心口的阻塞也能消去一部分。望,我能原谅你一次,你也能体谅我一次吧?

      夏油杰动了杀/意。他将指尖搭在梦野久作的后颈,这具小孩子的身体,一只手掌就可以圈过来捏住喉咙。

      不,不行。这是望和他对峙过也要守护的家伙。在这里就忍不住的话,他们刚刚缓解的关系,又要变得岌岌可危,降回冰点。

      危险的想法被理智重新管辖,夏油杰回神,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十分被动的位置。

      他可以受伤,因为他没办法放下和望的羁绊。

      但是,他却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会伤害到望的角色。

      脑海内闪过种种设想的场景,夏油杰的脸色变了又变,他闭起忿怒的双目,欲脱离烦恼,消去嗔恨,却心乱不止,滋生业障。

      最终还是隐忍为上的清醒压过了一时之快的心情,他停顿几秒,索性提起梦野久作的领子丢到远处,眼不见心不烦。

      同夏油杰捧着刺猬般的棘手不同,五条悟的关注全在咒灵身上,他没分得半点关注给旁边,语气咄咄,直接质问这个不速之客:“喂——就是你把望捉走了?”

      “嗯?”咒灵显然也是头次听到这个情报,微微愣了一下,不屑道,“我才没那功夫。那家伙可能是吓破了胆,自己躲起来了。”

      听闻此言,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交换了半信半疑的意见。虽然听上去不像假话,但对方也未必会交代实话。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咒灵摸着下巴,眼珠一转,愈加看两个人不顺眼。所以,他决定使点挑拨离间的手段,将少年的一腔正义孤勇通通踩碎,“我倒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护着这些自作自受的家伙?”

      “既然如此,我就发个好心,给你们看一看所谓的真相吧。”他将话锋转回了雪的身上,“雪,不如你来说说看?”

      雪下意识地想站起来逃,腿骨却颤抖个不停,仿佛传来神经断裂般的幻痛感。她做不到逃跑,以头抢地,全心全意祈求敌人高抬贵手,放过她和他们。

      “哇,你也会求饶吗?”咒灵故作诧异地挑起眉毛,双手抱胸,“雪,真是卑鄙啊。”

      “能被留在这里的,明明都是一群渣滓。”

      “这里不是梦境,没有光明,只有无尽的修罗地狱。我们都是无法往生的可怜虫,只有你们不一样。”

      这番稀奇古怪、谜语般的话语,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五条悟竖起中指:“呸。”

      “哈。真是太愚蠢了,太好笑了。”咒灵见他还是油盐不进,随手一招,将身后的一个骸骨抓过来。

      这骸骨成了他手中的玩具,稍施加力,就被捏碎成渣。而这堆骨渣很快就开始黏合,重新组合成了人形。

      咒灵犹嫌不够,又使出一个招数,众目睽睽之下将骸骨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中等身材、微弓着腰的中年男性,丢到人群中泛善可陈的类型。

      夏油杰惊骇地瞪大眼睛,嘴唇颤动,那是——“父亲?!”

      “你、你不是我的儿子,”男人颇为局促,双手攥着,小心翼翼窥了咒灵一眼,干巴巴地否认道,“我和妻子从来就没有孩子。”

      这冲击性的真相让夏油杰无法接受,他又惊又怒,心里种种情感翻江倒海。他还不明白父亲为何死而复生,现在又要被推翻存在的意义。

      “不,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没有没有!”男人慌张摆手,看夏油杰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别瞎说,谷口大人什么都没有对我做!”

      “骗人。”夏油杰向前跨出一步,走到了阶梯的边缘,阶下的男人惶恐地后退一步。

      那种感觉又来了。夏油杰无端想起过往,望被他第一次邀回家做客,父母站在内室窃窃私语,向望投来陌生而排斥的轻蔑眼神。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做,就被推落进了世人所恶的泥淖。

      猝然见到父母遮也遮不住的厌恶,给夏油杰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恨意无端生出,究竟来自何处?

      见到夏油杰没有再动,男人重新壮起胆,伸出食指,大胆指向他的脸,唾弃道:“什么骗不骗的,你这个家伙,是我家多余的哩!”

      男人的大嗓门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明明都是听得懂的字句,进了耳朵,竟然成为了晦涩难懂的妄语。夏油杰怔愣着,哀伤至极的酸涩在喉间翻滚,浓烈而刺痛,磨哑了他的声带。

      那种彷徨无助的感情扭曲着他的世界观,夏油杰摆出退让的姿态,不再进一步逼问对方原因,低声诉说:“可是——你们死了。”

      “那只不过是谷口大人的乐趣,没什么打紧的,我们这里没有死亡。”男人谄笑着,话里表达的意思急于撇清同夏油杰的关系,又卑微地向上位者示好,“这都是我们自己村子的事,你一个外人,为何又要插手?”

      他仿佛在质问一只恬不知耻的杜鹃,平白无故挤进了别人的人生,又要自持着虚假的外壳指手画脚。

      明明是在宽阔的室外,夏油杰却觉得这比置身于三叠大小的窄间还要让人窒息。他的表情,像是一口烈酒,一口土烟,浓烈的苦涩与辛辣交织,猛击心脏。

      “杰,要动手吗?”

      五条悟的眼里,下了一场雪。每朵雪都是飘渺的、纯粹的,它们一定来自遥远的雪国。

      那丰沛的水凝成了寒冷而洁柔的雪,它们足够沉静,覆满火山汤海的心。会在飞雪中逝去的存在,都是未成气候的霖。

      “我没有那种心情……”夏油杰松松捂着眼,露出无力的疲惫,语气轻得像自言自语的呢喃,“什么是对的,我不知道了。”

      还未来得及消化情绪的大脑,又被塞入了繁杂而艰涩的信息,吸收脑汁,不断膨胀,最终炸成一堆破碎的命运残渣。那种浓浓的倦怠从灵魂往外发散,溢出夏油杰的躯壳,在他周身形成了堪比亚速尔群岛的低气压。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诱/惑的低语响起。这场闹剧持续了太久,久到让领域的主人提不起劲头。他失去了兴致,只是乏味。

      “你们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他丝毫不在乎地抛出宛若惊雷的话语,“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世界,你们两个只是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原本跟这些家伙没有任何交集哦。”

      “虽然你们的身份和相遇都在顺着既定的轨迹走,但也穿/插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让这潭死水起点波澜罢了。”说着张狂不逊的狂言,咒灵张开双臂,笑容肆意,半讥讽半凉薄,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评判道,“很遗憾,你们的表现真是太差劲、太无趣,完全提不起兴致。”

      “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抉择。”话音未落,他举起右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圈。那股无形的力量轻易撕裂了空间,如变魔法般神奇,凭空出现了一个向中心塌缩的无尽黑洞。

      “只要你们穿过此处,就可以回到你们的世界去——那里才是属于你们的真实。”

      这里没有一只穿西装、拿怀表的兔子。

      如果他们轻率地跳进去,到底是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还是从一个虚幻的梦境里醒来?

      五条悟有些迟疑不定。

      不,仔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越了常理,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这种荒诞的事情,早该显出蛛丝马迹。

      这个村子从未进过外人,也从未有人离开。大家按部就班地生活,固定的地点和家人,不变的人生和工作,一如既往的对话。其他村民完全形同背景板,重复演绎寻常的一天,演了至少上千遍的样板戏。

      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超出常理的事态发展,让五条悟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股大脑快要宕机的呆劲儿,引来一只极小的虫,落在这颗白刺刺的脑袋上歇脚。五条悟无暇顾及小虫,回忆起更多细思极恐的细节。

      雪会在每年的四月份请一星期的假,回家照顾哮喘发作的母亲。

      神社仓库的侧窗会在每年的六月十五日坏掉,由山口、田中、佐藤三个村民修好。

      每年的十一月四日都会下一场大雪,将他房前松树的第二根树枝压断,掉落在石路中央。

      ……

      那些接连重复的日常,组成漫无止境的岁月。

      此时的氛围倏忽变得寂静,有种老式默片的味道——风景失去声音和色彩,不再喧宾夺主,镜头的焦点只留给人物,聚焦在他们的表情和动作上。人类本身是一件无需矫饰的艺术品,他们只需要将身体活跃起来,从舌尖的呼吸到手指的晃动,便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五条悟抬起头:“你说的话,没有任何保证,叫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们可以拒绝。”咒灵嗤笑一声,“请吧,我不会慈悲两次。”

      连接手掌的大拇指和食指,关节明显、修长骨感,正在进行反复摩擦的刻板行为。搓着手指的人正是夏油杰,他踌躇,他迷惘,把眉毛拧出深深的纹路:“望呢?”

      咒灵眼睛不眨,平静道:“他也是这边的人。”

      原来如此。五条悟的心渐渐明了,又低落下去。

      是他们贡献了一场滑稽的表演?

      逃避可耻吗?就这样走吗?

      这些无法抑制的想法,咕噜噜地从脑海中浮现。五条悟向前挪动了半步,脚踝却意外地感受到某种冰凉坚硬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是雪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骨爪,似乎是在恳求他留下。

      雪知道对方在说谎,却无法传达出去。

      “雪,你在做什么呢?他可不是你的救苦救难的‘神子’。还是说,”咒灵眉眼一挑,语气里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拖着长音反问道,“你不想让他走,和你一起留在这个地狱里?”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要看到那个少年憎恶的眼神!雪惊恐地颤抖,却依旧没有松开指骨。

      五条悟垂眸,沉静的视线里不含一丝情感,哪怕眼中所映照的是一具令人惊惧的骸骨,他也没有表露出异样的态度。仿佛对方还是那个面容秀丽、黑直长发的巫女,在散射的棱柱光束下闪闪发光,在虫鸣与风铃的唱和里言笑晏晏。

      雪自惭形秽,摇了摇头颅。

      那种美好的假象已经不能罩在她的身上了,因为……

      “这里的一切都是被诅咒的。”咒灵看出她的所想,“雪,这就是你要永远背负的结局。”

      五条悟:“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诅咒了我。”咒灵歪着头,“种了因就结下果,坏人被惩罚,好人有善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吗?”

      由罪恶中滋生的怪物,将会反噬到主谋、帮凶、看客身上。

      两个人无法反驳。

      “他们只是普通人……”夏油杰喃喃,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说出这句话。

      “弱小不该成为包庇的理由吧?还是说,你认为弱小者不会成为犯罪者?”咒灵一针见血地嘲弄道,“你的正义真是比见识还要浅薄。”

      簌簌的风卷起一片残叶砸在男孩的脸颊,被忽略多时的梦野久作恰巧在此时悠悠转醒,从疼痛的胸腔里吐出咳声。

      是了。夏油杰的眼神因梦野久作而变得锐利,他的愠怒曾真实存在于对方的身上。

      所以,纵然有万千个复杂的谜团,夏油杰却卸力般地放下了,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他垂下了眼眸,不再直视眼前的骷髅和远处的火海。

      “离开吧。”夏油杰的声音落在五条悟的耳朵里。

      五条悟的表情露出那么一点不可置信,瞳孔里的光亮几近恼火。

      “杰!”五条悟见他似乎是完全沉浸在灰心中了,上前就要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说好不要当胆小鬼——”

      “你以为自己可以拯救所有人么?”

      “我的这里,”夏油杰拍开他的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少年的桀骜不驯触及谷底,一切希望化作泡影,“已经一点不剩了。”

      那些闪耀的勇气,不再属于他。

      这样的日子,反复厌恶。

  • 作者有话要说:  情人节番外:恶搞篇
    2月14日,咒高一年级聊天群。
    五条悟:今天有人向我表白吗???随时欢迎啦(附加定位)
    夏油杰:?
    栗本望:?
    家入硝子:呵呵。
    五条悟:我是认真的!
    栗本望:你只是认真地想要巧克力吧?
    夏油杰:没错。
    五条悟:啧
    五条悟:今天谁跟我表白,就可以跟我一起去甜品店(附加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非常难预约到的潮流甜品店,最近在网络上拥有极高的人气。
    家入硝子:浪费时间
    夏油杰:大可不必
    栗本望:我我我去!!!
    夏油杰:?????(震惊且不理解)
    家入硝子:?????(震惊且不理解)
    五条悟:?????(非常震惊且不理解)
    夏油杰:望,你的输入法坏了吗?
    家入硝子:今天我可不想上班啊,治脑子别找我
    五条悟:虽然是我提的,但是我也想知道为什么www
    栗本望:这家店跟《O马娘》有联名的情人节活动,赠送限量周边o(* ̄▽ ̄*)ブ
    五条悟:我是工具人?
    栗本望:悟,你需要《O马娘》的周边吗?
    五条悟:no
    栗本望:那我要两份!!
    五条悟:那我也可以吃两份限定甜点!!
    夏油杰:……(感到头痛)
    夏油杰:我准备在宿舍看UFC
    家入硝子:我要边喝罐装酒边看解剖书
    五条悟:无趣的两个人。
    五条悟:@望,晚上想不想再去找点乐子~?
    栗本望:会影响未成年的身心健康吗?
    五条悟:当然啦(理直气壮)
    栗本望:你这么说我就奉陪到底!
    夏油杰:你们还记得宿舍的宵禁时间吧?
    五条悟:【已离线】
    栗本望:【已离线】
    夏油杰:……
    夏油杰:截图保存,转发给夜蛾老师。
    五条悟:我早就调查清楚了,夜蛾老师今天要跟他老婆去过情人节,根本没空管我们~!
    晚上十点,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灯牌绚烂。
    家入硝子看书累了,站起来伸个懒腰,手边摆了一堆空酒罐。她晃晃最后一罐,拿起手机,随意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家入硝子:酒喝完了,给我带。@五条悟@栗本望
    夏油杰:他们两个还没回来,估计是玩上头了,你发消息他们也看不见的。
    家入硝子:他们到底去哪了?
    夏油杰:你没看到悟最新的动态么?
    家入硝子:我干嘛随时关注那两个人的动态啊喂
    夏油杰:他们去酒吧了。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多带些酒回来!@五条悟@栗本望
    夏油杰:悟开了三十瓶黑桃A,摆香槟塔
    家入硝子:我有点后悔没跟去了。
    夏油杰:还叫了三十个陪酒的人,男女都有
    家入硝子:搞什么??
    夏油杰:嗯,所以我向警方举报酒吧向未成年人提供酒,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家入硝子:那我的份儿呢?谁给我带酒回来??
    夏油杰:硝子,在你医务室的柜子里肯定还有藏着的吧?
    家入硝子(冷静发言):这个群里除了我都是狗!男!人!
    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十二点,一直没有露头的两个人开始在群里发癫。他们本来找了一家酒吧体验“成年人的世界”,只是过个新鲜劲儿,拍几张照片炫一下就走,谁知道警察来得匆匆。
    正义的铁拳砸碎了美好的夜晚,他们揣着一肚子憋屈的怨气,五条悟这才发现杰给自己的最新动态点了赞。
    搅局者不言而喻。
    五条悟:“望,我们来给杰整个绝活。”
    栗本望:“好嘞。”
    夏油杰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群消息太多。
    五条悟:大家看我,我宣布个事!
    家入硝子:别在这里发癫。
    五条悟:刚刚望跟我表白啦!
    家入硝子:……
    栗本望:嗯嗯(羞涩表情)他说的是真的。
    家入硝子:尊重,祝福,锁死。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硝子,为了我,对他们使用反转术式吧。
    家入硝子:勿call。
    五条悟:所以,我决定大发慈悲地接受——
    栗本望:等等。
    栗本望:我是性单恋。
    五条悟:?
    栗本望:意思是我喜欢悟但是不喜欢喜欢我的悟。
    五条悟:??
    夏油杰:所以你们两个不会在一起?
    栗本望:嗨,我会有见面焦虑症的。
    五条悟:望,我给了你两份《O马娘》的周边。
    栗本望:事先声明,其中一份是我应得的。给一份还想让我陪你演两场啊?那是另外的价格。
    五条悟:他们家送的抽奖券你要不要一等奖?
    栗本望:可是话又说回来,拥有六眼的悟简直是宇宙第一帅哥,集所有优点于一身。其实是我不配,不配拥有这么好的男人。(擦眼泪,捂嘴呜咽)
    夏油杰:我的胃不舒服。
    五条悟:怎么,杰你是没有人喜欢吗?真可怜啊。
    栗本望:悟,不要攻击单身狗,人家已经够可怜了。
    夏油杰:@望,其实那个一等奖早被我抽走了。
    夏油杰:当时我去买东西,看到他们店铺有活动,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就去抽了一次。
    夏油杰:【发送图片】
    栗本望:!!!
    栗本望:杰哥,你听我解释!!
    栗本望:我承认刚才是我声音大了点,这都是悟逼我的。
    五条悟: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栗本望:啊,不成熟的我总是会产生愚蠢的冲动,现在想想,喜欢什么的都是浮云,只有杰哥才是我忠诚宝贵的朋友。
    栗本望:你就是我的哥,我唯一的大哥。
    夏油杰:不错,明天来我宿舍拿吧
    栗本望:(迅速下跪,哐哐磕头)
    五条悟:杰,你跟我抢男人。
    栗本望:放尊重点,对杰哥说话要加敬词。
    五条悟:望,你变了。
    栗本望:我变了,那有怎么样?你有一等奖的绝版全员小恶魔女仆卖萌超豪华手办吗?难道你想让我跟着你,一辈子都没有手办?现实点行不行?
    夏油杰:点赞。
    五条悟:嘤嘤嘤——硝子——你来评评理——
    【家入硝子】将【夜蛾正道】拉入群聊。
    五条悟:散了散了。
    栗本望:睡了睡了。
    夏油杰:老师再见。
    夜蛾正道(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群?谁拉我进来的?拉我进来干什么?
    家入硝子: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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