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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二十六 中 捕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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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公公得了信,扶起欧斐德,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阁子。
苏小世子不知道接了信没有,现今只得欧大人一人顶着太后,也不知道会怎样。忠义公公心里着实为欧大人捏把汗。偷偷觑一眼,欧斐德却依旧是满满的自信,闲闲的步调。不见一丝惊慌。
啧啧,真不愧是首辅。忠义公公越发的佩服起他来。
“臣,欧斐德拜见太后千岁。”
下跪时,眼角飞快的扫过太后身边的几个侍女。映入眼睛的是裙角微微折起的边角,欧斐德眉梢微微一挑,没说甚么。
太后一颗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努力的定定神,语气和缓的道,“起来罢。”
“微臣不敢。”
“唔?”太后微微讶异。
福泰公公呈了杯茶上来。
“微臣特来谢罪,故不敢起身。”
哦,是了。
太后入宫时年纪尚轻,仗着自家大哥的面子才得以进封一个小小的美人,而那时,欧斐德已经居相位多年,一张黑黑的脸总是阴森森的审视着自己,就像噩梦里经久的黑夜,带着乌油油的嘴巴。能将人一口吞噬。
对于欧斐德的恐惧是年幼时的心病,总也医治不好。
太后不自在的看着欧斐德,整理下思绪,开口道。
“欧大人可知哀家为何传你入宫?”
欧斐德一双眼睛盯着地面,“臣不知。”
太后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的掀开绣着描金牡丹的杯盖。
当年将一入宫,自己并不得宠。不善心机过于胆怯的她和两个丫鬟,冷在小小的偏殿里,时常被老宫女欺负。寻叶有时进宫探望母妃,便常常和蓉太妃过来帮扶她。
当年一向慈祥的蓉妃看到她偏殿内许久未曾扫撒的院子,勃然大怒。将她护在身后,杖责了那几个不识时务的头领。她依旧记得,那日御花园里阳光明晃晃的耀的人睁不开眼。本来颇觉爽快的她却不知为何也落下泪来。
许是年幼听不得那般撕心裂肺的讨饶声,又许是抛家多时的委屈,抑或是太妃的手心过于的温暖----总之,那天,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哭过后,长她许多岁的寻叶偷偷留了串糖山楂与她。悄悄告诉她,宫里的人并不是凶。只是太笨。
你若将真心与之,定遭践踏。你若以弱小示之,必被欺凌。
是以,你便反着来。一个个将他们唬住。他们越欺负你,你越大度。他们越亲近你 ,你越疏离。只得这样,方才可求得一线生机。
太后思及此,不觉失笑。像后宫这般凶险的境地,只得寻叶,才能想出这种说辞。
那时的她咬着山楂,泪眼朦胧的听。并没有想过,除却父母与大哥,这样一个男子为何会如此的爱护自己。
她只知道,这个被人们唤作贤王爷的男子,是个文雅和善,并相当风趣的人。这个男子,给她讲好听的故事,陪她练剑,将后宫的为人处世细细的教授。
他会调笑的问自己,“你可知,这茶杯的妙用么?”
太后将茶杯凑近鼻下,幽雅的嗅一嗅,“哦?”缓缓的抿口茶。“看来,竟是哀家无理取闹了。”
“臣不敢。”
“不敢?不敢竟在隐逸居厮混了一个晚上。你若是敢了,哀家倒真不敢想,会成甚么样子。”
“臣有罪。”
“你无罪。是哀家的错。”
“臣惶恐。”
“你本不该惶恐。上个月上折子求旨时,你就心里有数了。有数的人,怎麽会无数的惶恐?”
欧斐德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将事情快速的串了一圈,觉得不应该出甚么纰漏,是以,依旧装傻道,“臣鄙陋,还望太后明示。”
茶杯被重重的摔倒地上,哗啦一声,粉粉碎。碎片划过欧斐德的鼻尖,忠义在旁吓的一个哆嗦。
“有刺客!”外间戛然一声将阁内微妙的气氛搅乱。
太后被生冷的一声骇住了,忠义公公大声喊着,“保护皇上和太后。”一边钻进桌底。欧斐德也是微微一惊,随即挺身将太后护在身后。
“太后莫要惊!有老臣在!”
太后其实并无太大失措,只是在心中暗暗盘算,大约是世贤让人发现了。
事情,也却是如此。楼下的护卫里不知哪个眼睛尖的,将阁顶的叶重机给发现了。本着食君禄忠君事的方针,嗷一嗓子喊了出来,一人唱喏万人呼应。后宫各地的侍卫呼啦啦往这边赶来。叶重机万般后悔没有掩住身形。
在阁顶左看右看,发现几丈外有棵参天大树,枝叶正浓密。脚下一点,飞了过去,以浓叶作掩,化作了一只黄鹂。
待众人赶到,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盘查一遍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
“咳。”太后依旧端庄的坐在软榻上,咳了一声。欧斐德自觉失礼,紧接着又跪了下去。
“可找到刺客了么?”负责太后宫里的侍卫统领是个肥胖子,一双眼睛被肉挤进了里面,只微微露出一条线。夏天若是一个不慎被蚊子咬了眼皮,脖子上就只得一个肉球了。
江湖人称金刚佛,赵钢。
赵统领腆着油油的肚子哼哧哼哧的跪了,“回太后,目前为止尚未发现。”
太后心里长长的舒口气。刚待发话,那胖子接着说,“太后,微臣只怕此次的刺客轻功格外深厚,为保太后和皇上安全,还望太后-----”
“怎么?你们一帮御林军居然抓不住一个小小的刺客?”
赵钢一时语塞,吱唔半响,“恐怕这次刺客不止一人---是以”
放你(娘)的狗(屁)。
太后儒雅多年,一时情急,差点将武学世家的文化底蕴抖个底掉。
强咽下口气,“又要回启泰殿里待着?赵统领,这次你们要彻查多久?明儿可是大朝日。哀家倒是无所谓,皇上年纪还小----”
赵钢这厮铁布衫练得是不错,嘎嘎的肥肉一叠叠,拿那么厚的大钢刀,嘎吱嘎吱锯十几个来回都不一定看见印。只是,行军带队一事上,颇为无能。去年春天,曾经因为一直发情的母猫在屋顶叫唤,非说这是江湖歹人的接头暗号,带着上百的护卫里里外外折腾,启泰殿闹得是人仰马翻。
现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太后揉着额头叹气,“算了罢---大约又是你花眼了。”
“太后,微臣以为万万不可!”欧斐德正气凌然,“此事事关太后与皇上的安慰,决不可马虎。微臣以为应当速速避入启泰殿,多加人手护卫。”
太后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正欲批他,楼下又传来一声,
“皇上驾到!”
欧斐德大吃一惊,“如此危险的时刻,怎么能让皇上乱跑!”
小皇帝哼哧哼哧的跑上楼,欢年紧张的跟在身后。
欧斐德迎上前来刚要劝阻,李毓澈甩都未甩,绕过他,一下子扑进太后怀里,“母后?有刺客么?可有受伤?”
太后初时一懵,随即心头一暖,将儿子抱在怀里,“不碍的,母后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小皇帝抬起头,细细的打量一遍母后,点点头。从太后怀里出来,转过身来,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侍卫,言辞颇有气势,道,“你们!今天给我好好的查!若是查不出个结果,就都不用在宫里吃闲饭了!”
众人纷纷下跪,惶恐不堪,“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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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皇宫最高处的鼓楼开始鸣鼓,宫里各处依次掌起了灯。
太后坐在主殿内,呆呆的望着远处一盏盏亮起的烛火,像是一条游龙,蜿蜒在山间。却恰恰越发映衬出人心的悲凉与孤寂。
心情一事,本就是由人及物。情到浓处,漫天的花海也成了催人泪的毒药。
皇儿无心一句,成了圣旨,是以,只得坐回宫内,等待那帮无能的侍卫干折腾。
太后想起今天刚刚见到的寻叶,眉宇间清瘦的很多。亡命的生涯想必是不好,吃的也一定不似原来丰富。思及此,太后重重的叹息。
不知,他现在躲在何处,来了京城一年,一直避而不见,今儿竟犯险入宫,莫非,发生了甚么事情?昨日探子回报说欧斐德已插手此事,心里颇为惊恐。看来,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欢年听见太后一直不断的叹息声,没有请示,遂命人将蜡烛点了。静静的退了下去。
窗外突然飞来一只鸟儿,噔噔的瞧窗,太后看它毛色鲜亮,竟不畏人,心里一喜,将窗户打开。
鸟儿也不飞走,探进头来望望,彷佛侦查地形一般,见里面无人遂跳了进来。
太后怕它飞走,紧忙将窗户关了。
在回头时,鸟早就不见了踪影。那个在烛火深处向自己微微微笑的男子,不正是寻叶么?
太后大喜,“寻叶?”
叶重机点头,随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太后点点头,向外间望了望。
“欢年,你们都在外面守着,不得召唤,谁也不可进内。”
“是。”
太后一脸欣喜的回头,将叶重机上上下下打量,压低了声说,“没有受伤罢?”
叶重机摇头,“不碍的,就是赵统领,几年没见,越发胖了。”
太后扑哧一声就乐了,“对呀,还记得我进宫时,他的眼睛还是月牙形半眯的,等我有了澈儿,他的眼睛就成了初三的月儿越发的扁平,近两年,竟完全成了一条线。”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此刻还有甚么比找统领那双月牙般玄幻传奇的眼睛更能佐证呢?
两人随即沉默了下来。都不吭声。
良久,太后问道,“这几年可好?”
叶重机点头。
那为何不来见我?
这话是太后在心里问的,却始终不得开口。有些话,真的就只能在心里念念,有些人,怕是只能在梦里想想。
“昨天我得了信,欧斐德查到你了。怎麽样?还好罢?”
叶重机啊一声,说道,“正是呢,我此次来,有一事想说。但是走的太急,事后回想,以欧斐德的为人,只怕我的两个徒弟---”
“徒弟?”
“对,我一路游历,收的两个徒弟。他们,怕是已被欧斐德抓了。”
太后不吭声。
叶重机道,“实在不行,我去找他,将他绑了去救人。”
“万万不可!”
“为何?我现在无牵无挂,早不惧他。”
太后叹口气,“只怕他早就开始动手了,武当那边---”
叶重机一惊,“武当怎么了?”
“怕是也命人前去排查了。原来的那些旧部或是与你有牵连的---怕是----”
武当除名,是鹤云师父为保爱徒叶重机与武当的两全之策。
是以与武当之事,叶重机甚为维护。
“那我更不能坐视不管,我要回武当一趟。”
太后不吭声,只能默默地望着寻叶。万般无奈一句,“又要走么?”
此话于太后,怕是最底线的露骨。
叶重机微微一愣,不再吭声。
远处钟声再起,到了晚膳的时辰。
巨大的洪钟声覆顶而来,将人滚滚的裹挟在皇城的权威与制度之下。太后突然之间觉得愤恨,她厌恶这个埋葬了自己十年苍翠年华的地方。这种恨从没有一刻像现今这般强烈。她突然之间想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膀。
太后紧紧的攥着手心,长长地指尖陷进肉里。
却感觉不到疼痛。
这时,门外欢年道,“太后,该用晚膳了。”
叶重机望一眼太后,动动嘴唇,吐出几个字。
掀开窗户,又化作一只鸟儿,飞远了。
太后颓然的瘫在地上。
欢年带着一队侍女进屋摆膳。发现地上的太后一阵惊呼,“太后娘娘----”
苏林太后,抑或是筠浅,摇头,“不碍的。接着忙罢。”
适才,匆忙间离去的寻叶说,“救我的徒弟。”还有,“我回武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