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下雪的冬天》狐言先生

43、下雪

　　这是梁幼喃过得最糟糕，也是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回去的路上，是程小山一路相送。

　　梁幼喃因为太开心了，脚步虚浮，走路晃晃悠悠，像个喝醉酒的人。

　　程小山跟在身后，一直让她小心一点。

　　梁幼喃却是笑着说：“我看着路呢，你不用担心。”

　　饶是如此，程小山小心地跟在梁幼喃身侧，以妨她摔倒绊倒。

　　梁幼喃笑说：“程小山，你知道吗，其实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一天，真的，我都感觉要窒息了。”

　　她背着手，在路灯下笑吟吟地望着程小山：“是你们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所以我真的很开心，我在想如果我早一些遇到你们该多好呀。”

　　程小山笑笑：“现在也不迟呀，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我们会一直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怎么会嫌弃你们呢，我喜欢你……你们都来不及呢！”她说话断断续续，断句的位置有些刻意暗示。

　　程小山没说话，眼睛定定地凝着梁幼喃。

　　梁幼喃继续往前走，仰着头，迎着晚风，步伐轻快。

　　在一家金鱼店门前，梁幼喃停住了脚步。

　　蔚蓝的水里，金鱼游弋其中，吐着泡泡，无拘无束。

　　梁幼喃趴在鱼缸前，眼神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水里游动的金鱼。

　　荡漾的波光和金鱼的影子映在梁幼喃脸上，一晃一晃的，迷离且绚烂。

　　“你看，这些金鱼多漂亮呀，越漂亮的金鱼越是要一辈子困在鱼缸里，供人观赏，我不漂亮，却要像金鱼一样困在鱼缸里。”

　　梁幼喃语气淡漠中透出一丝哀情，眼睛里却又似带着一点点笑意。

　　程小山走在梁幼喃身侧，与她肩并肩。

　　他亦看着鱼缸里的金鱼，说：“你不是金鱼，你可是樱桃呀，樱桃树应该野蛮生长，这样才能开花结果，”

　　程小山继续说：“如果说你是囚于鱼缸的金鱼，那么我会抱着鱼缸带你走过千山万里。狭小逼仄的鱼缸从来不是你的宿命。”

　　梁幼喃眨眨眼，不禁侧过脸去看向程小山，微微动容：“程小山。”

　　“嗯？”

　　“送我两条金鱼吧，哪天我真是困在这里面了，你记得一定要带我走。”

　　那天晚上，梁幼喃抱着一个小小的鱼缸回到家，鱼缸里有两条漂亮的小金鱼。

　　她把鱼缸放在窗台前，托着腮静静地凝着金鱼，出了神。

　　那两条金鱼一大一小，梁幼喃指着稍大一些的金鱼，说：“你叫小山吧，小的就叫樱桃。”

　　随后，梁幼喃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贴纸，她从贴纸上扣了一张小小的樱桃贴纸和一座小山丘的贴纸，分别贴在鱼缸上。

　　一个鱼缸，两条金鱼，小山与樱桃。

　　………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梁幼喃刚睡下就听到客厅有动静。

　　她起身走出去，看到胡月华一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胡月华见女儿还没睡，不禁皱眉：“怎么还没睡？虽然明天是周末也不能这么睡呀。”

　　梁幼喃静静地说：“我爸还没回来？”

　　胡月华捏了捏额角：“他可能会晚一点，你不用担心，也不要胡思乱想，他是你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他那么努力工作都是为了让你拥有更好的教育资源，更好的生活，你要多体谅一下他。”

　　梁幼喃笑笑摇头：“随便你，我也不想管你们的事，我只想好好高考，然后离开这里，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梁幼喃扭头回了房，啪一下合上房门，背靠着房门，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不知道为什么，梁幼喃总感觉母亲知道所有事情，却要选择装聋作哑。

　　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母亲。

　　生日之后，梁幼喃不再去想家里的那些事情，将身心全部投入学习当中。

　　期末的时候，再次拿下全年级第一，乔琛年级第二，莫栩栩第三。

　　前三仍然是他们三人霸榜。

　　炎热的暑假，梁幼喃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

　　程小山没有去找暑假工，因为高三是八月初开学。七月初才放的暑假，没一会儿就又要回学校了。

　　七月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开学的八月。

　　梁幼喃毫无悬念要回到尖子班，和莫栩栩，乔琛同班，就连周广也一直保持在尖子班里，没有掉下去。

　　程小山，刘阳，王旭仍然是一个班，还在普通班，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

　　开学那天，周广跑来找梁幼喃，问能不能再和梁幼喃同桌。

　　梁幼喃还没开口拒绝，莫栩栩就说：“别和我抢，你抢不过我。”

　　周广讪讪一笑，默默坐到了梁幼喃后座：“我坐这儿总可以吧。”

　　莫栩栩不解：“你干嘛要黏着我们梁幼喃，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周广的脸顿时间涨红：“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让幼喃辅导一下我的学习。”

　　莫栩栩笑说：“我就开个玩笑，瞧把你紧张得。”

　　正说着话，乔琛忽地走过来问周广：“你有同桌了吗？”

　　周广茫然地摇头。

　　乔琛没说话，咣当一下就坐在了周广边上。

　　周广懵了几秒，随便惊得笑出声：“被年级前三包围着，我也太幸福了吧。”

　　梁幼喃拿肩膀撞了一下莫栩栩，小声说：“乔琛坐过来了呀，你会不会不舒服？”

　　莫栩栩回头看了眼，乔琛和她仓促地对视了一眼，扯着嘴角微微一笑，

　　莫栩栩回以一笑之后便转回去，无所谓地说：“我干嘛要不舒服，我和乔琛的恩恩怨怨早就一笔勾销了，我现在和他的关系有些奇怪，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梁幼喃说：“之前听你说了许多乔琛的事，我倒觉得他太不容易了。”

　　莫栩栩叹了口气：“这世界上不容易的岂止他一个，陆卓不也是。”

　　提及陆卓，梁幼喃恍惚了一瞬。

　　陆卓离开也没多久，梁幼喃却觉得那一段遥远的时光。

　　她居然快要忘记陆卓的模样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莫栩栩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

　　“他一定很好，你不用担心。”梁幼喃安慰莫栩栩

　　她没想到莫栩栩会一直记着陆卓。

　　莫栩栩淡淡呢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走出对姚远的愧疚。”

　　………

　　上了高三后，学习强度比高二要紧张快速许多，而且每周都要周测，每个月会一次月考，加上期中期末，几乎隔三差五就要组织考试。

　　所有人都忙着学习考试，梁幼喃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与程小山见面，就算她难得有了时间，程小山也要因为体育训练而与她缘悭一面。

　　梁幼喃有空的时候，除了会找程小山，偶尔也会去找找刘阳和王旭。

　　刘阳和王旭都在准备单招的事情。

　　梁幼喃不解：“如果单招录取了，你们就不能高考了，就这么放弃了？”

　　王旭笑笑：“我的成绩高考够不着本科吧，最多一个专科。”

　　刘阳也说：“对呀，反正到头来都是专科，倒不如早些考完早点毕业。”

　　梁幼喃却说：“刘阳，你成绩其实不是很差，你努把力是能达到三本的。”

　　刘阳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对自己没信心。”

　　梁幼喃说：“你好好想想吧，能有好的选择尽量选好一些的，当然决定还是在你，我只是建议。”

　　刘阳笑笑：“谢谢你呀。”

　　………

　　十一月下旬，一场秋雨之后，南州进入冬季。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许多，也更冷一些。

　　起初梁幼喃只是以为比往年冷而已，却不想气温持续下跌，跌到历史新低，感觉都要下雪了。

　　电视新闻都播报着今年南州市的天气，有专家指出这是一场世纪大寒潮。

　　上一次南州出现这样极端的天气还是2000年之前，这场凛冬的本世纪最强的一次寒潮。

　　月考之后的周末，放假在家的梁幼喃一直窝在房间里写卷子，哪里都没有去。

　　外面太冷了，北风呼啸，还不如在房间里吹着暖风机，写着卷子，温暖又惬意。

　　八点多的时候，程小山打了电话来给梁幼喃，

　　梁幼喃已经不清上一回和程小山通话是什么时候了。

　　接通电话后，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声。

　　她说：“程小山。”

　　“嗯！”

　　听着他的声音，像是情绪低沉。

　　“你怎么了？你在外面是吗？”

　　“对。”

　　梁幼喃不禁哆嗦了一下：“那么冷的天你在外面干嘛？”

　　程小山笑笑，语气满是不在意：“没地方去呀，只能在外面。”

　　梁幼喃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程小山嗯了声，随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不开心。”

　　梁幼喃下意识问：“需要我吗？”

　　“需要。”程小山笃定地说，“如果能听到你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我今天的所有不开心都会烟消云散的。”

　　梁幼喃愣愣：“今天你生日。”

　　程小山嗯了声。

　　梁幼喃抿了抿唇，说：“你现在在哪里？”

　　只听见程小山笑了笑，说：“你推开窗看看就知道了。”

　　梁幼喃看向紧闭的窗户，起身去开窗，却见程小山穿着一身黑站在路灯下。

　　梁幼喃忙说：“你等我一下。”

　　梁幼喃挂了电话，穿上厚重的长款羽绒大衣，裹上厚实保暖的围巾走出房间。

　　胡月华问她要干嘛去。

　　梁幼喃只说下楼买东西，就穿了鞋子出门。

　　她下了楼一路小跑到程小山面前。

　　程小山看着冻红了鼻子的梁幼喃，笑说：“你跑下来干嘛。”

　　梁幼喃大口呼吸着，哈出一大团白雾：“生日快乐这句话，当然要当面和你说呀。”

　　程小山眉眼笑了起来，在灯光下好看极了。

　　“你大晚上不在家跑来我家楼下干嘛？”梁幼喃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程小山点头。

　　“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和我说说，你不是说需要我吗？”

　　程小山敛出笑容，面容沉静地说：“我大伯母丢了钱，说是我偷的。”

　　梁幼喃脸色白了起来：“所以她为难你了？”

　　程小山冷笑出声：“她翻了我房间，什么都没找到，却还是口口声声说是我偷的。”

　　“所以你就一个人跑了出来？”

　　“对。”程小山叹息，“我不想回去，烦人得很。”

　　他一个人烦闷地跑出来，情绪低落，第一时间栩到的不是别人，而是梁幼喃。

　　他就想听听梁幼喃的声音，于是来到了她家楼下，拨通了她的电话。

　　听完程小山说的，梁幼喃便拉着他的手，笑说：“跑出来就对了，今晚你什么都不要想，你就好好享受，我带他去庆祝生日。”

　　说着，程小山就被梁幼喃拉走。

　　梁幼喃拉着程小山来到一家蛋糕店，指着橱窗里一个六寸的小蛋糕，问有没现成的。

　　店员说有，于是梁幼喃就买了一个六寸小蛋糕。

　　因为不是生日蛋糕，没有配备了蜡烛这些，所有梁幼喃去便利店买了一个打火机，打着火当蜡烛。

　　“程小山，生日快乐。”梁幼喃郑重地说道，“许愿吧。”

　　程小山望着被火光映亮整张脸的梁幼喃，说：“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过生日。”

　　梁幼喃有些讶然，却又能想象得到。

　　她无比心疼地看着程小山，坚定地说：“以后每年生日我陪你一起过。”

　　程小山愕然：“真的？”

　　“真的！以后每一年你生日，我都陪你一起过，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今天是开始，绝不是结束。”

　　程小山重重地点头，漆黑的眼睛显得很亮很有神，随后一口气吹灭了打火机的火焰。

　　梁幼喃一惊：“你还没许愿呢。”

　　程小山笑得清爽：“我的愿望就是以后每年过生日都能和你一起过。”

　　梁幼喃啊了声，好笑道：“这算什么愿望。”

　　“这当然算了。”程小山扬着脸说。

　　梁幼喃失笑，既然他许下这样的愿望，她没理让他人生第一次许下的生日愿望落空。

　　彼时，梁幼喃感觉在头顶和脖子冰冰凉凉的，她不由抬头，就见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细小的雪珠子。

　　梁幼喃惊叫出声：“下雪了？”

　　南州从不下雪，一场世纪大寒潮破天荒地给南州带来一场罕见的小雪。

　　那一刻，梁幼喃仿佛见证了历史。

　　只见她仰着头看天，伸出手去接着落下的雪。

　　雪珠落在温暖的掌心，微凉了一瞬就化作一点小水珠。

　　梁幼喃笑眼明媚地回眸：“程小山，下雪了，我第一次见到下雪呢。”

　　程小山笑笑，目光锁在梁幼喃身上。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下雪，却是无心看雪，眼中只有那个在雪中欢愉的少女。

　　雪静静落在这座被寒潮包裹着的城市，无声无息。

　　梁幼喃和程小山的头发都落着稀稀疏疏的雪珠子，有些像白了头。

　　她和他在风雪中对视着，看着对方头发上的白雪，没由来地发笑。

　　这夜，她和他一同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初雪，一起淋着雪，白了头。

　　风雪穿过他们之间，程小山忽地问：“你大学想考哪里？”

　　梁幼喃望着远方，淡淡道：“我喜欢雪，喜欢四季分明的城市，喜欢冬天城市白雪皑皑的样子，如果不是这场世纪大寒潮，南州无论如何都不会下这一场雪，所以我去北方读大学，这样每年冬天都能看到下雪了。”

　　她转回身来看他，笑眼盈盈。

　　梁幼喃伸出手去接雪，说：“我曾经想过，等我长大有钱了，我想在北方某个城市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具体是什么店我还没想好，但我的店一定要是一个像老洋房一样的建筑，要有一个壁炉，冬天的时候，外面风雪交加，客人就能坐在壁炉前烤着火，跳动的火焰映在脸上，闻着燃烧的松木香，听着木柴在燃烧中发出去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温暖很幸福的事情。”

　　她满脑里都是那个画面，温馨且美好。

　　“你呢？”梁幼喃回头看程小山，“你想去哪上大学。”

　　程小山回视着梁幼喃，嘴角微微勾出一丝轻浅的笑：“我也想去北方。”

　　“为什么？”梁幼喃问。

　　“因为你说过要每年陪我一起过生日，那我就每年陪你一起看雪好了。”

　　她许诺每年陪他过生日，他便许诺每年同她一块看雪。

　　闻言，梁幼喃神情微动，目光缠绵在程小山身上。

　　半晌之后，就听到梁幼喃说：“我希望以后每一年你生日都会像今天一样下雪，这样的话，我们就谁也不会失约。”

　　“那就这样说好了？”程小山抑住不住地将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嗯，说好了。”梁幼喃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