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玩偶的祷告 ...
-
当年的大桥已经过改建。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他正想把她往更偏僻一点的地方引,没想到她自己主动就提出来到桥下江边去走走,她说,桥上人太多,闹得她心烦。
一切简直太顺利了,真是天助我也。他心头一阵窃喜。
开始他本来有点紧张,可是事情进展这么顺利,他也就不紧张了。
到了江边,她突然一改先前的温和态度,开始严厉起来,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绝情,明明知道他一松手,她就会掉下江去,还要松了手去抢那箱财宝?问他,为什么不顾她的生死,不报警也不叫救护车就独自离去?
她声色俱厉。他感到,虽然事隔多年,她对他的恨一点儿也没有减轻。虽然她这次临时中止了报复,但如果他不杀她,她迟早都会报复。
他的杀机就更浓了。
最后,她突然说:“你明明有手机,为什么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你叫我不要把你和我联系的事告诉别人?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把我一个人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你是不是想趁我还没来得及把真相告诉沈可,而杀人灭口?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还穿着外套?你的左手一直有些不太方便,是不是袖子里藏着刀?你是不是想杀了我,把我丢进江里?这几天江水高潮,正好可以帮你毁尸灭迹?”
她目光锐利,言辞如刀。她口气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凌厉,一句比一句紧逼。
他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女人,真是太聪明了!
他眼中杀机陡现,恶狠狠地说:“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你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他一下子抽出了藏在袖中的那把瑞士军刀。
月光下,雪亮的刀锋闪着慑人的寒光。
哪知雨菡根本没有转身就逃,也没有一点慌张、害怕的意思,更没有高声呼救。
她平静地笑道:“你不敢杀人的,你是一个懦夫。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的是钱,要的是名,要的是地位!秦关虽然不是我所爱的那种男人,他相貌平平,毫无文才,毫无风情,他追求金钱,在商场上尔虞我-----可他,必竟还是一个雄才伟略的商人,他的成功,是靠他自己一步步拼打出来的,可你呢?你却只有靠出卖一个女人、出卖你的爱情来起家,你真是给他提鞋儿也不配。真奇怪,当年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个连一条狗都不如的东西?”
从他认识她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直白、这么辛辣的话骂他。
他低沉地怒吼一声,一刀捅向她的胸膛。
她不避不闪,也没惊叫,她甚至把胸膛一挺,迎向他的刀锋。
她是故意在逼他,故意要激怒他!
她是故意要死在他手上!
生既无欢?死亦何苦?死亦何惧?
直到冰冷的刀锋刺入她的血肉,她的表情依然冰冷而平静,她似乎已根本感受不到刀锋穿皮破肉的痛苦,她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深深地凝注着他,温柔地自言自语似地一字字地说:“我杜雨菡愿和李海涛一男一女,一生一生,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这是多年以前,她和了他,他携了她,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那棵樱花树下,对着月亮盟誓时,所说过的话。
此时,她柔声含笑道来,还和当年的声调语气一模一样-----
而也曾说过同样誓言的他,却正把军刀往她胸膛里捅--------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如有违背,必遭天谴!
他突然觉得一阵恐惧,汗毛倒竖,寒冷彻骨,军刀捅入了一小半竟没有勇气再捅到底。
她却突然把手握在他的手上,用力把军刀往自己体内捅,脸上那甜蜜而讥削的笑意,兀自不变。
他吓得本能地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反而把刀一下子拔了出来。
一股殷红的血从雨菡的胸膛涌了出来。
雨菡目中含泪,凄然而笑,静静地直视着他,带血的双手微张,似乎还想拥抱他,失色的嘴唇微动,似乎还想亲吻他。
他毛骨悚然,心胆俱裂,提着鲜血直滴的军刀,竟不敢再刺第二刀。
这时,远处似乎有人声传来,好象有人正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他收回心神,一不作二休,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头。
他没有勇气再用刀子捅她,他抓着她用力往江里一推。
他没有遇到丝毫反抗的阻力,雨菡与其说是被他推着,不如说是顺着他的力量就自己倒向了江中。
只一眨眼,滚滚江水就吞没了她-------
只一眨眼,滚滚江水就吞没了她-------
他怕把瑞士军刀丢在江里会被人打捞上来,慌乱中匆匆把刀塞回袖子里,转身就逃。回到车上,他发现衬衣袖上已沾满血痕。他赶紧换了衣服,把沾了雨菡鲜血的外套,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从重庆回成都的路上,他在贾家就下了高速公路,改走老成渝路。趁着夜色找了个荒山坡,把衣服埋了,又开车走到龙泉山上后,在龙泉山上的杂草丛里挖了个洞把瑞士军刀埋了-------
听了他自己交待的杀害雨菡的经过,连办案的警官都听得摇头叹息。秦关更是目疵俱裂,痛哭失声。
随后李楠带着办案警官上了老成渝路,找到了他掩埋的那把瑞士军刀和丢弃的那件血衣。
警官又到嘉陵江边他指认的行凶地点,经过仔细搜索,在岩石上找到了几点犹存的血迹。
可悲而又可笑的是,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楠竟长长松了一口气。警方认可了他的自首,他以为他终于抢在了“死而复活”的雨菡的前面。
当办案警官要他在刑事拘留书上签字时,他还指着上面“涉嫌故意杀人”几个字说:“你们搞错了,应该在涉嫌故意杀人后面加上未遂两个字。”
警官问为什么,他说:“杜雨菡不是没死吗?我虽然捅了她一刀,把她推下了江,可我并没有杀死她呀!这故意杀人未遂和故意杀人有本质区别,量刑都不一样。”
警官笑了:“看来你对刑法研究得挺透嘛。不过,谁说杜雨菡没有死?虽说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她受了刀伤,又被推到那么急的江水里,还能活命吗?”
李楠不相信警方说的话。他向警察提供说,杜雨菡真的没有死,她还在半夜里从秦关的别墅给他打过电话,不信可以查他的通讯纪录。
然而秦关说,那个电话是他打的,他质问他究竟把雨菡怎样了。
安美在知道李楠交待的行凶过程后,已经恨透了他。她也装作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平时既干私家侦探的活儿,又是个律师。她很懂法律。她知道,如果警方知道了雨菡事前就预留了“诈”李楠的录音带的话,法官在考虑为李楠量刑的时候,是有影响的,因为雨菡本身存在故意引诱他犯罪、甚至协助他犯罪的可能。
李楠辩解的雨菡曾“握着我的手把军刀往她身上捅”的情节,没有人采信。
谁会相信一个年轻漂亮、身为亿万富豪准新娘的女人,会心甘情愿让负心多年的旧情人杀死?
但我和安美、秦关都相信,李楠虽然狡猾,但对这点细节的描述是真实的。
雨菡,她去见李楠时,本已怀必死之心。当确认李楠要杀她时,她就更是一心求死。
她做得出来的。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没有勇气亲手抱复他,既然他要杀她,她就让他杀,她让他自己来替她报复他。
这就是她为自己这一生写的“最后一页”。
她要和他“同生共死”。
这件案子和这件案子背后的故事,吸引了整个新闻界的眼球。这么具有故事性的题材,没有媒体会错过。
为了避开记者们的穷追猛打,我挺着肚子躲到峨眉山去住了半年。那里祥和宁静的禅院氛围,才能让我痛苦的灵魂得到暂时的解脱。
李楠的案子一拖大半年,一直都无法进入起诉阶段。
虽然秦关四处奔走、活动关系要求“严惩凶手”,但由于一直未能找到雨菡的尸体,缺少了这起涉嫌故意杀人刑事案件的最重要的证据,检察院又将案子退回公安局要求补充侦查。
后来的一个月内,嘉陵江下游陆续打捞到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但都不是雨菡。
对于仅有嫌疑人供述、作案凶器和血迹检验,而没有受害者尸体,行凶者该承担何种刑事责任,在司法界还引起了一番争论。
有人说李楠应属“故意杀人”,但缺乏尸检结论,所以无法定罪。尸体都没有,“杀人”怎么成立?
有人说李楠只能算“故意伤害”,但“故意伤害”最低仅可判拘役,最高却可判死刑。具体怎么判,得根据伤情鉴定来定。李楠那一刀,究竟是把雨菡刺成了轻伤还是重伤还是致命伤,直接关系到对他的量刑;而雨菡落水后是死了还是获救了躲起来了,更是直接关系到对他的量刑。由于雨菡下落不明,不可能有伤情鉴定。所以连“故意伤害”罪也不好定;
这时,就有法律专家站出来说,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李楠有重大嫌疑,但仅有口供和凶器,没有尸体,也没有其他旁证,形不成证据链。疑罪从无,只要找不到雨菡的尸体,就不能给李楠定任何罪名。
这一来,这案子更热烈了。网上媒体还对这桩疑案搞了个投票讨论。参加讨论的网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认为李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他的确杀了雨菡,应该被判处极刑。
然而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这个案子一直无法结案。只要不能找到尸体,就不能说雨菡已经被杀死了,就不能排出雨菡受伤落江未死,故意隐藏起来的可能性。而只要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就不能给李楠定罪。
案子反复地在公安局、检察院之间往复,不停地需要“补充侦查”,这一拖就是半年。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李楠的广告公司也遭遇了大变故。
他刚入狱时,他的几个合伙人还能安守本分,合力支撑着公司的业务。可后来,他们知道李楠的案子虽暂时不能开庭,却也不可能把人放出来,就慢慢有了二心。
趁着我远避峨眉休养的机会,几个合伙人合力将公司的财产全部转移、瓜分了。
当我闻讯赶回成都时,李楠公司的帐上已只剩下三块五毛钱。
他从一个千万富翁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安美帮我查过了,这些合伙人的手法非常高明,我根本查不到他们任何把柄。我费不起那个心思和他们争执。何况,我已心如死灰,对这些身外之物,早已看得淡了。
但我是李楠的合法妻子,我必须承担起赡养李楠老母的承任。虽然,我从李楠那里得到的只有三块五毛钱,可我仍每个月按时给他母亲寄500元钱。
都是女人,他母亲这一辈子也不容易。每月500元钱,对我来说,少了穷不了,多了也富不了。何况,这是我作为儿媳应尽的孝心。要不是我在暗中帮助雨菡实施复仇计划,她儿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春天快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剖腹产下了一个男孩。
离预产期还有近两个月,他就呆不住了,就急着要来到这个繁华无比的世间。
我真想告诉他,其实,这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母亲的子宫。
一个生命,只有在母亲的子宫里,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这花花世界,虽然精彩,却充满风雨,充满坎坷。
孩子很瘦小。因为他的母亲从怀上他,就一直活在泪水和苦水里。
但我坚信,虽然他身体不是很健康,但我会穷我一生的心力,把他教育成一个人格健全、心智健全的人。等他长大后,我还会告诉他,他父亲和雨菡的故事。让他明白,自私贪婪和宽容善良之间的差别,让他知道,爱和恨之间的距离。
安美帮我探望了李楠,给他看了孩子的照片。孩子长得很清瘦,那眉眼儿和神态儿,简直和李楠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安美同时向他转交了我的离婚协议书。
李楠什么也没有说,只呆坐了片刻,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当天夜里,李楠在看守所里以头撞墙,想要寻死。
他撞得满头鲜血淋漓,但却没有死。同号房的嫌犯把他拉住了。
警官把他送到了医院急救。经过活动关系,我在警官的陪同下,抱着孩子,到病房里见了他一面。
可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他已经疯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跪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地以头撞地,撞得地板咚咚直响。口里不停地说:“如有违背,必遭天谴!如有违背,必遭天谴!雨菡,我错了,我不敢背叛你了,你原谅我,放过我,我们重新来过,雨菡,我们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我蹲下来,想让他看看我怀里的孩子。那是他的骨肉啊!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仍只是磕头,只是又哭又笑地闹。
我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脚下的疯男人,百感交集,眼泪一滴一滴地滴下来,落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什么也不懂,裂着嘴只是笑。
笑得那么纯净,那么无邪。
我不知道李楠是真的疯了,还是只是一种下意识地逃避。
虽然法律还没审判他,但他已自己审判了自己——他最清楚自己倒底干了些什么。他拼命想留住的财产、名誉、地位、爱情、婚姻,到头来什么也没能留住。他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舆论的指责和人们的眼光。
其实,就在他俯身拜倒在秦关抛出的巨款前时,就在他松了拉着雨菡的手抓向那箱珠宝时,他就已为自己写好了这“最后一页”。
而我,就在接到雨菡的8条短信、和3幅国画时,我的人生就已发生了重大转折,她和李楠,就已合手为我写好了我的“最后一页”。
我看着怀中无知而笑的儿子,他将来会有怎样的一段人生?他会怎样谱写自己的“最后一页”?
儿子满周岁时,我带他去了雨菡的老家,帮雨菡为她的娘和黄氏母子扫墓。
秦关在雨菡母亲的坟旁,为雨菡建了一座衣冠墓。他每年都会去看她几次,每次都怅然若失。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结婚了。
这个游戏人生的富豪,最终被自己的财富游戏。
就在他以金钱买下雨菡的初夜时,他也为自己写好了“最后一页”。
他的钱财多得数不清,可是他的情感世界,注定一世空虚。
雨菡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我总是怀疑,她根本没有死,而只是去了一个能让她获得宁静解脱的地方,她只是想报复李楠,躲避秦关。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而我每次路过重庆时,我都会特意绕道嘉陵江边,深深地注视江面。每次注视之中,我都能隐约看到,涛涛的江水之上,似乎正有一个仙子,微笑着,凌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