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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候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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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推拒了宫婢的近身伺候,独自在屋中沐浴完毕,又利索换上方才送进来的里衣,一时感慨万千。
难怪世人削尖了脑袋地都想要进宫,成为那光鲜亮丽的贵人。
她不过是空挂着个公主的头衔,并无半分倚仗,送来的这些东西虽也华丽,但与那日永嘉公主所穿戴还是相差甚远。
可就是这般规规矩矩的份例,连贴身里衣都是用上好的蚕丝制成,穿着柔软贴身,摸上去竟比她的肌肤还要光滑细腻几分。
更别说上面还用金丝银线针脚细密地绣着朵朵落梅,雅致至极。
她所有的衣物都是从疯娘娘的份例里抽出来的,不过都是些普通布料,穿久了硌人不说,夏季不透气冬季不御寒,只能勉强图个蔽体。
昭昭轻捻着里衣,目光落在托盘里其他衣物上,若有所思。
如此好的料子,她其实也见识过,不过是记忆太久远,她也不愿再回想。
那时她尚还有母亲护在身边,犹记得冬日早晨,她惧冷不愿起床,还非央着母亲陪她一起。
年幼的她不知冷宫是什么地方,也从未听说过“父亲”类字眼,只想着能日日窝在母亲的怀里,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母亲会为她准备贴身又温暖的新衣,偶尔还会为她添些可口的点心,只除了不许她离开小院子,更不许她接触外人。
她不知为何,每每问起母亲,母亲也总是一脸愁容,她不想母亲不开心,也就不再问了。
母亲是傅氏嫡女,当初嫁的又是皇储,陪嫁之物可抵半城,纵使沦落到冷宫,一时用度也绝胜过常人。
只可惜她是个不为人知的,拖累了母亲。
宫中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母亲被贬冷宫,虽未被废后,众人揣度圣意,也纷纷落井下石,暗中克扣。
为了偷偷养活她,母亲只能用自己携带的陪嫁之物四处打点,甚至托人送出宫去低价变卖。
如此只出不进,她们的日子自然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母亲只能将自己的衣料裁剪来为她做了衣衫。
可不管当年再如何艰难,母亲似乎从未提过要带她离开冷宫,也从未主动提过那个男人。
许是那个男人伤她极深,母亲打定了主意,与他死生不复见。
也是,皇帝坐拥六宫,或许于他而言,母亲只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之一,厌倦了随时可弃。
可于她而言,母亲却是她的全部。
只要母亲开心,她愿意一辈子都留在冷宫,就算只有她和母亲两人,如果不是那场火……
母亲不是自焚而死的,那晚,母亲分明是也听到了院子里有动静,这才匆匆寻了个理由将她从窗户推出。
屋子起火了,母亲没了,而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连面都不曾露过,还说母亲是畏罪自焚,当真是绝情寡义至极。
母亲何罪?又因何而亡?他连查都不屑于查。
昭昭心中恨意渐起。
没关系,母亲还有她,她一定会查清楚真相,还母亲清白。
“殿下,时辰不早了,奴婢们进来伺候您更衣了?”
话音刚落,屋外守着的侍女们又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上手准备替昭昭梳妆。
昭昭见状从哀泣中回过神来,她迅速收敛脸上外露的情绪,声音弱弱地道:“麻烦各位姐姐了。”
随后便就如同那听话的木偶般,任她们上下其手。
左右目前她也作不得半分主。
不过昭昭心里也默默盘算着,圣旨经过司礼监盖印后再传到冷宫,只怕还需要些时间。
而她的妆容看起来并不复杂,不消半个时辰,她就已经穿戴整齐,脸上也施了粉黛,只差那套耀眼的翡翠嵌樱桃红珠流苏头面。
见侍女正小心翼翼地捧起顶冠,昭昭眉心微皱。
如今时间尚早,装扮完自己,她们总不能尴尬地待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大眼瞪小眼,到时怕是得出了冷宫去接旨。
昭昭侧目,从纸糊的窗柩看出去。
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但那里的一草一木在她心里却十分清晰。
那里曾是她母亲的住处,大火之后,现在只剩下些断壁残垣,这么些年来也一直没有修缮。
母亲,昭昭马上就要离开冷宫了,你高兴吗?
但昭昭想方设法夺回身份,绝不是因为想认那个男人,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舅舅要进京了,那个男人想让舅舅在京中为质,以牵制尚在边关浴血奋战的砚殊表兄。
若是母亲还在,定会不顾一切地护好舅舅,昭昭也一样,会护好舅舅的。
但要做好这一切她就必须离开冷宫,必须与那个男人虚以委蛇。
只有拥有了权势,她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她不是冷宫无人问津的孤女,她乃中宫皇后所出,生来尊贵。
那个男人越是不待见她,她越要从他手中夺走无边的权势,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头,欲拔不能。
圣旨必须在冷宫宣诏!
她要光明正大地离开冷宫,要将母亲所受的委屈都尽数讨回来。
这时,希芸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了进来,昭昭突然计上心头。
她抬头,目光看向希芸,意有所指:“希芸姐姐,你替我看看这根发簪是不是有些歪了?”
“好,奴婢来看看。”
希芸闻言一怔,匆忙放好托盘便去昭昭身边仔细查看。
此次册封,圣上和谢贵妃都不会出面,明显是不重视小主的,下人们见风使舵也不太把小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嫡公主放在眼里。
但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就算谈不上尽心尽力伺候,也不至于刻意怠慢,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啊。
希芸心有不快,欲上手亲自去为昭昭整理。
谁知昭昭也同时伸手,还抢先一步将原本正得宜的簪子暗中往下方压了压。
瞧见昭昭的小动作,希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配合着应道:“是有些歪了,今日是殿下的好日子,可容不得半点马虎,奴婢替殿下重新簪过吧。”
她干脆将发簪取下来,不紧不慢地重新插在昭昭发间,却又像是总插不满意,来回折腾了三四遍才罢手。
“这支银鎏金点翠簪子可是贵妃娘娘特意从自己私库里取出来为殿下添置的,那是看重殿下嫡公主的身份,又心疼殿下这些年的遭遇,殿下可得记着娘娘的好才是。”
说完,希芸转身端来方才自己备好的点心,放在昭昭跟前。
“现下时辰尚早,殿下先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吧,待会儿接了圣旨后,司礼监的人会领着殿下去乾元殿面圣谢恩,之后怕是就没什么空隙用膳了。”
……
司礼监
傅御难得地没有过问一旁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是铺开宣纸,亲自研磨抄书。
不知怎的,今日他总觉心神不宁,像是心有挂念,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想想也是可笑,如今自己把持朝政、代帝批红,还有什么事是值得他扰乱心神的?
抄到一半,傅御笔下一顿,状似随口问道:“怎么样,圣旨送到冷宫了吗?”
李权听之却不敢大意,他推算了下时间,才回道:“干爹放心,礼部的人早就来迎走了圣旨,这个时辰应该已是在冷宫外边等着了。”
他虽不清楚干爹与冷宫那位主子有什么牵扯,但每每涉及那位的事,似乎总能让干爹失了冷静。
傅御闻言皱眉。
礼部的人还在冷宫外边候着?
玉泉宫的人卯时不到就进了冷宫,按理此时该带着人出来接完旨,司礼监的人也该回来复命了。
可现在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莫不是她不想出冷宫领旨,又使了手段故意拖延?
圣上听闻她的存在,猜疑利用胜过欣喜震惊,册封之事全权交由司礼监按着规矩来,从不曾过问,轻视之意不言而喻。
那丫头心高气傲,半分亏都吃不得,既决定了出冷宫,必然是来夺权的,自不会一出面就让人看低了去。
哼,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
在冷宫隐忍了近二十年都没想着要出来,这突然地闹着要恢复身份,是因为得知了傅世华回京的消息?
还说什么冷宫凄苦的鬼话?
幼时孤苦无依都不觉得凄苦,现在长大了,有了希芸的帮衬,倒反觉凄苦了?
小骗子,鬼话连篇!
她在冷宫都能知晓朝中之事,可见本事不小,还敢在自己面前装柔弱扮无辜,看来是当真将他们的过往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算自己不拆穿,这宫里的人可都不是善茬,看她能伪装到几时?
一旁伺立的李权,也觉着今日干爹有些奇怪,尤其是礼部的人来领走嫡公主册封的圣旨之后,干爹总是心不在焉的。
估计也是心烦地狠了,才在这里抄书。
李权歪着身子偷偷瞧过去,干爹抄的是《兰亭集序》,抄了半页纸,突然一个稍大些的“昭”字跃然纸上。
这“昭”不是那位公主的名讳吗?还是干爹定下来的。
李权抿了抿唇,试探着小声提议道:“下面的人还没回来回话,圣旨应该也还没有宣诏,干爹可要去瞧瞧?”
这话可算是撞到傅御心火上了,他白了李权一眼,语气不善道:“瞧?有什么好瞧的?一个冷宫的落魄公主,难道还要本掌印亲自去迎吗?”
别说她这个嫡公主空有其名,就算先皇后还在世,他也用不着上赶着去讨好。
李权讪讪不敢再多言,但也能看出这位嫡公主在干爹心中的位置确实不一般,以后碰上她的事自己还是得小心应付。
傅御实在无法再安心抄书,他扔下笔,将那张碍眼的纸揉作一团,怒颜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