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因果报应 ...
-
战场狼藉，在杀魂阵中被揭露罪行的神仙更是狼狈不堪。青山仙君将手伸向脖颈，一条血线从她的掌心滑坠，滴地的瞬间，湿滑腥臭的地面被炙烤干净。
“司命，把厉舟的来历一五一十讲给我听。”她转身踏雾，直飞天际，只唤司命跟上。
纵使重伤，司命也只能勉力一同踏雾，说：“他是纯种魔族，为上任魔族首领的第十子，生性奔放、纵情享乐，曾一时兴起去华清派的选徒大典上以身探灵阵，竟探出有灵根——火灵根。此事被上仙界知晓，天帝特邀他来神界，希冀他能够……成神。”
她说：“是希望他能够带领魔族，归顺仙界吧。”
“这……小仙不知，不过魔族的本性注定他无法成神，他在魔族被灭那天彻彻底底地疯了。”
“你说他是纯种魔族，可他却使出了紫薇仙君的杀魂阵。”
“紫薇仙君早就已经身碎，其中大半神识都聚在地府，并不是他在仙界的师尊，敢问仙君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认为他是紫薇仙君的碎片？”
“我怀疑……”青山仙君垂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他杀神。”
“嗯？”司命没有听清。
“他杀过神！”青山仙君怒叱道。
紫薇仙君为镇压地狱鬼众，躯体已裂，可作为上古三神之一，并未消散。一部分化为冥司神灵，居最高位，为酆都北阴大帝，另一部分则四散，有的入轮回，有的附物为神，直至所有形态都归于神位，并与酆都融合，才能重获仙君神位。
而现在，青山仙君怀疑，他的某部分已被厉舟彻底摧毁，神力被占为己用。
“仙君，再往前就是大殿了，天帝还未召唤，您切不可再向前。”身后，有无数天兵来追赶她，问，“您有何事想禀报天帝……”
“我想来问他，那酒到底有多好喝。”她说。字字都在点天帝失职，天庭失守。
“众仙神识被封，怎么可能单单是因为酒？”天帝独独将她接入大殿，背手皱眉，未斥责她的顶撞和苛责，先做解释。
她问：“那是因为什么？”
天帝却又摇头。
青山仙君的脑中陡然浮现出杨千明的身影，连同他一系列前后矛盾的举动，以及他的谎言。
“杨千明之前的神职是什么？”她问。
“升仙官。”
“你们让他守仙梯？！”
青山仙君瞪大双目，以不可置信的眼神与天帝对视。
守仙梯的神仙将仙梯捣毁，弃明投暗，不知在谋求什么。
杨千明站在醴陵山上，宫殿外围，拉着一把无形之弓，将箭射向天空。
“心事重重，却百发百中，身手不错。”厉舟从战场归来，与他并肩，也幻化出一张弓来，朝天空射去，表情平和，动作稳健，并不在乎箭往哪里射去，又从何处坠落。他说：“以前在仙界的时候，你也经常这样练箭，说无论是射人还是射物都是对天地的损伤，所以你练无形之箭，设定心中的点，去穿透它，无人知晓你射得准不准，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个点在哪里。”
“你竟记得，”杨千明有些讶异，淡笑着问道，“你的记忆能延伸到何处了？”
“记到我全族被灭、对修仙门派下死战之书那一天——正与如今重叠。”
杨千明脸上的笑意又淡去，把弓放下，认真地看向厉舟。
厉舟拍拍他的肩头，握住，说：“你当然可以选择你的箭射向哪方，在两方中摇摆，却是万万不行的。”
“你……难道说……”
“带陈七吃饭时，我们已然掩了魔息，青山仙君因何赶来？她来得太快了……”厉舟目光灼灼，唇齿间毫不留情，“这让我觉得，她并不是很在乎报信者的处境和安危。她不顾及你的生死这件事，让我非常不快。”
杨千明避开他的目光，问：“她告诉你的吗？”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厉舟瞧着他紧张至极的神色，轻声说。
“她不在乎我的死活，你为何不快？”杨千明将拳头握紧，唇齿俱颤。
“因为我在乎。”
语毕，厉舟将手从他肩头垂下，走入大殿。杨千明在原地静静地待了很久，才缓步踏入门槛，宫殿并未将他阻拦在外，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已然获得了魔族首领的原谅。
魔族的领域，欢迎所有魔族的到来。
他潸然泪下，又在看到陈七那刻，背过身去，看向块块地砖。
块块地砖连接着空旷无比的宫殿，在临近傍晚的时分又湿又冷。此处曾被青山仙君踏足，留有一些不属于这里的符阵，厉舟用手挥去，瞥了一眼无灯的大殿，就往何清敛的住处走去。
厉舟在门前站定，轻敲几下，就想用掌推开。门漏出一缝，又从门内砸合，哐地一声，格外刺耳。
“何清敛。”厉舟又拍了拍门，不敢太用力，好声好气地问对方，“关门做什么？”
何清敛说：“我有事，等会儿再出来。”
厉舟问：“有何事？”
“你有何事？”何清敛反问，声音倒是有力，清清楚楚地传出来，“若是有急事，可以现在说。”
有什么事？说来倒也无事。大战告捷，他带着一点伤回来，脖间的血线，胸腹的贯穿留有的痕迹已不多，他不打算详说。报仇雪恨的快意之下，有三十九条人命，他也不想让何清敛有连带的负罪之感。他大抵是想调笑何清敛不放心地跟来，在众仙的面前都敢设结界护他性命，到底是有多爱他。他也想问，问何清敛是否有受伤。
也许本就无事，也没有什么缘由。他外出，回家就是想来见他。
他不想对着一扇门说什么。厉舟默不作声，转身走入庭院，看了一眼还未清理干净的符阵，符阵燃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簇又一簇的火燃起，一路烧到魔域的入口。
何清敛打开门时，已是人界的夜半三更。他循着灰烬踏入魔域，看见厉舟在拒霜树上绑了一个秋千，正静静地坐在上面。何清敛举步，朝秋千走去，厉舟听到动静迅速地侧头，看向他，一只手松开秋千的绳索，好似要站起来。
何清敛下意识地又后退两步，屏息，注视着他。
“怎么，你怕我？”厉舟的手又握紧绳索。
何清敛笑了起来，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举止大方，他说：“我怕你什么？”
“那你过来。”
“过来……做什么？”
何清敛话音未落，人就出现在了厉舟的身边，与对方分坐于秋千两侧。厉舟的手绕过他的后腰，把他抱向自己。秋千缓缓地动了起来，厉舟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侧，何清敛连忙将脸偏开，慢了一点，让厉舟亲中。
血腥味在嘴中弥散开来，何清敛仿佛置身于肢体不再受控的水中，被人按住了腰和脑后，吻像鱼钩一样刺破他的口腔，让他难以挣脱。但他必须挣脱，因为厉舟的神魂正在挤入他的体内，想找出他异样的来源，探寻他反常的出处。
他握紧手掌，脚尖绷起，感觉胸中像有火在灼烧。他想推厉舟出去，又怕伤到对方，握紧对方手臂的力度形不成有力的反制，秋千越荡越高，厉舟已将他完全拥入怀中，两股神魂在他脑内相贴。
厉舟的吻慢慢变得轻柔起来，手指微微嵌进何清敛的指尖，又离开，抵住他的指腹。
何清敛竭力稳住心神，一掌向厉舟拍过去，又连忙拉住，不让对方掉下秋千，而后凝聚魔气，又一掌拍向厉舟的肩膀，说：“从我身体里出去。”
厉舟捂住拍在自己肩前的手，缓缓下移，握住手腕，五指搭在脉上，问：“你怎么元气大伤？”
何清敛想起了他房间里的情景，满地都是血腥。他为了打破青山仙君的结界，将自己的身体从手臂至脸颊划开了一个极长的伤口。这一次，伤口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快速愈合，甚至说，它不仅无法愈合，反而在生长，线状扩大为块状，紧接着就是皮肤的腐烂掉落。
厉舟来敲门之时，他散出满室的魔气才掩住血的味道，引魔气为线，他将自己的伤口缝合，后施加幻术，使得表皮平整。
这绝非一般的痛苦，让他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划破身体的阻碍之时，力量与厉舟等同。他无法使自己痊愈，那厉舟必定也无能为力。
“我受伤了。”他本来想隐瞒下去，厉舟的神魂在他体内变灰，轻轻地贴着心脏，再慢慢地从心上离开，他想，他当然不该对厉舟说谎。
何清敛的腿踩到地上，弯起，又蹬开，让秋千继续晃下去。他说：“荡秋千会让你心情好起来吗？我不太想你难过。”
幻术在厉舟眼中散去，他看到了半个血人，外皮剥落固然恐怖，内里的血肉骨骼却提示这伤口已经像树一样扎根扩散，侵入了整个身体。
伤口是神器的割伤，魔族的疗愈反倒会使其加重，而使用灵力修体，则又会让魔族的血肉分割。厉舟在尝试过后慌了神，他从没见过这种神器，也没经受过这种阻止身体愈合的仙术，它在自己与青山仙君的对战中都从未出现，竟出现在一扇用于考验的门前，只是一块石头。
“我死后，你就在我的碑上刻……”
厉舟拦腰将何清敛抱起，好生地放在树下，转身默不吭声地将手抵住拒霜，下划一线，树对半而劈，秋千掉落，在树叶的颤动之下，那一半聚缩，幻成两粒拒霜的果实。厉舟不计代价，让魔族的生命之树都让出一半的命，让何清敛服下。
何清敛震惊地看着剩下的那一半树，摇头不吃。厉舟吞下一粒，对着他的口鼻轻轻呼气，药为雾气，神魂做引，钻入他的口中。
何清敛仰头，咬牙不痛叫出声，却在药入体内之时，骨骼传出断裂之声，血流满地。
厉舟立即撤出，手中另外一颗连神仙都能救活的魔族圣药掉落在地，他扶住了将要倒地的何清敛，不敢用力地轻轻拥住。
他那么不信天命，看不起天道，轻视生命，蔑视因果轮回，却在这时突然觉得，这就是他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因果报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