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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61章 下 推心置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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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无极阁内。
常怀等人围了徐长卿欣喜道:“大师兄,你气色恢复得不错,景大侠果然厉害。他昨天说有回魂大法可以令你魂魄归位,我们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知是何妙法,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景天眼见徐长卿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心下大叫不妙,忙上前打着哈哈道:“此乃我景家祖传秘法,这个不便相告,还望诸位见谅。对了,今日不是蜀山清微掌门出关的日子么?他老人家肯定又修成了什么神功大法了吧。”
常胤道:“掌门师伯已经出关,正在后山和其他四位长老在商议‘补天阵法’的具体事由,想必马上就会来无极阁。”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弟子的禀报:“掌门到!”
蜀山众弟子闻得此言,立刻分列左右,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掌门!”
清微掌门容色清癯了许多,两道白眉越发浓密,微笑道:“长卿,五行尊者齐聚蜀山,做得很好,很好。”他话锋一转,“你可知自身已是五行之水的身份……”
“弟子知道。弟子封印被解,常胤便已察觉到了五行之水的灵力,他事后告知弟子一切。”
“很好,辛苦了!”
徐长卿躬身施礼之后,退至一旁静静道:“徐长卿身为蜀山弟子,愿以微茫之躯捍卫天下苍生,实乃份内之事。何况,五行尊者得以齐聚,乃是诸位大力协助之功,绝非长卿一人所能。”
“我知道。景兄弟,此行确实是辛苦你了,蜀山真不知何以为报啊!”
景天一听这话,顿时心跳加速,暗忖道:不知道何以为报?其实我也不想要别的,只要你们蜀山掌门弟子以身相许就可以了。你发句话,让白豆腐从此不要做那劳什子掌门,而且还能自由出入蜀山、渝州,和我过着不问世事的神仙日子有多好。
他心中所想,徐长卿何曾不知。
眼见景天大有跃跃欲试之态,徐长卿暗道不好,生恐对方不知轻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卸职掌门一事。他心下焦急,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出言阻止。然而,对面的景天望着自己面露微笑,缓缓摇了摇头,嘴里做了个口型。徐长卿辨出那是叫自己:“放心!”
他心下大是轻松,恍惚间觉得,这十九岁少年经历了战火的淬炼,确实已经长大成人,不复昔日的冲动与暴躁。只是,他却不知道,这种岁月的洗礼,更多的是源自于感情上的历练与成熟。景天的成长,更大程度上,是与他们二人的情感生涯相辅相成。
徐长卿当下回眸微笑,以示了然。景天与他心意相通之下,更是喜上眉梢,大有邀功之意。徐长卿心底不禁长叹,情知他毕竟还是年少,什么心事也藏不住,喜怒哀乐皆流于眉色之间。
他二人这番眉目流转,传情达意,常胤皆看在眼里。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只略略偏了头去,装作没见,心底却暗自忖道:“大师兄与景天在蜀山生活的时日一久,只怕这纸再也包不住火——万一露出蛛丝马迹,便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师父雷霆震怒……”
常胤刚刚想到苍古,苍古连同其他三位长老便已到了门口。
“长卿!长卿!”苍古刚迈进无极阁的正殿,便声若洪钟地喊道:“醒了么?”
“师父!”徐长卿迎上前去,跪地便道:“徒儿不孝,让师父担忧。”
“起来,让师父好好看看你。”苍古一把托起徐长卿跪下的身势,仔细打量了半晌:“好好,灵识果然已经解印,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安睡静养的这些日子,还是大有裨益。那五行属火的女娃也不再纠缠你了吧,甚好甚好……”
“五行属火的?什么女娃?”
景天一见大事不好,心知常胤把紫萱的事情禀告给了苍古,而苍古却并不知,徐长卿当时鸿蒙未辨神智混沌,并不清楚此事。当下慌忙道:“没什么,苍古长老一直担心你下山会有桃花劫而已。白豆腐,你说,哪里有什么桃花劫,对不对?”他冲着徐长卿挤了挤眼睛。徐长卿只当景天指的是和自己这番情债,他心下暗自发虚,胡乱应了两句,也不敢再追究下去。
蜀山五老落座之后,聊起了清微掌门此次入关参悟出的阵法。
“我入关之后,结合蜀山前辈留下的武功心法,将原来的补天阵法再行参悟,又领悟出了一套新的阵法。此阵法借助于五行尊者的灵力,当可修补五行琉璃珠缺失的能量,挽救天下苍生的大劫。这阵法便是新的‘女娲补天’阵法。蜀山诸位耆老已经操练了原阵法多日,对于这套新的阵法只需稍加熟悉,便可运转自如。到时我等发动补天大阵,请五行尊者进入阵中,大家齐齐施法,必可一举成功。”
幽玄长老道:“我等虽然熟悉阵法,但五位尊者却并不熟悉,这些时日恐怕要烦劳他们勤加练习才是。”
清微掌门道:“常胤,稍候你去请其他三位尊者来无极阁,我会详细把阵法解释给他们听。至于景兄弟嘛,由长卿负责讲解阵法便是。”
“是,掌门!”
眼见众人鱼贯退出,徐长卿上前一步,低声道:“弟子尚有其他要事禀告掌门,请掌门留步。”
清微掌门心下了然,反问道:“是关于云笈七箓?
“是!”
晚间,蜀山之巅松涛翠竹,和风熏然。
景天用了晚膳后,趁着夜幕低沉,早偷偷溜进了徐长卿的房内。
“白豆腐!白豆腐!”
徐长卿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道:“你怎么不去练武,却跑到这里来?”
“吓,蜀山弟子都在做晚课,我一人实在闷得无聊。清微掌门不是要你给我讲解阵法么?你可不能偷懒。”
“我知道。阵法明日我讲解给你听,今晚我正在誊写《云笈七箓》……”
景天一听这话,扫了眼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道:“对啊,白豆腐,什么云笈七箓,我看你情势危急的时候还记挂着它,到底是什么宝贝来着。为什么你每天都要记挂着这个玩意,不停地写啊写啊。”
“这……”
“今夜明月清风,花期正好,最适宜闲谈。别写了,陪我逛逛蜀山,来这么久还真的没仔细游玩过这方宝地。”
徐长卿随他出了院落,转过几道角门,不知不觉已到山上的翠竹林中。
“云笈七箓是我蜀山开山祖师的武学秘籍,同时还载有历代掌门的不传秘术。百年前蜀山掌门在魔界血战后,云笈七箓失传人间,以至于我蜀山后几代掌门没有修炼秘籍上的武学、法术。”
“那你怎么知道云笈七箓的内容,还能够誊写出来?哎呀,我知道了,白豆腐,难道你是那蜀山开山祖师的转世,所以知道——”
“胡说八道!”徐长卿有点哭笑不得地望着景天。
“嘿嘿,我喜欢瞎猜嘛。这里有个石亭,咱们坐下慢慢聊。咦,叫啥‘恕归亭’?哈哈,这名儿好玩,什么意思?”
“恕,表示恕罪、体谅、宽恕;归,表示归来,重返旧地。相传祖师创立蜀山之后,有门下弟子犯了大过,长跪于此三天三夜,祖师既往不咎宽大为怀,最后宽宥了他的过犯,师徒和好如初——这便是‘恕归亭’的由来。”
徐长卿坐在石凳上,继续着刚才的解释道:“你还记得魔界沈泽的故居么?我曾在那里看过一本手札,里面记录有云笈七箓的内容。沈泽当年在魔界偶得此书,便把内容抄录到了手札内,我翻阅过沈泽的手札,所以能够……”
景天吃惊地望着徐长卿,大叫道,你的意思是,你只看过一遍,就能把云笈七箓背诵下来?事后还能誊写出来?徐长卿皱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景天忍不住喊道,当然奇怪,非但奇怪而且太厉害了,这就叫过目不忘!哎呀哎呀,怪不得你记得住那么多的经史典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长卿笑意淡淡地望着景天大呼小叫的样子,良久才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当时虽然记得清楚,可是时日一久……唉,在洛阳的那些日子,每日奔波劳顿,连带记忆减退。有时候我冥思苦想到半夜,也写不出些许内容。”
景天恍然大悟:“原来你那时候夜夜挑灯秉烛,誊写的就是这个东西。”
“是!”
景天心下一紧,记起了方才电光火石一瞥间,那绢帛似乎染有黯淡的血点。他猛地起身,握紧了徐长卿的手腕:“不对,你骗我!那绢帛上有血迹,告诉我怎么回事,血是从哪里来的。”
“没什么。”
“不行,你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云笈七箓,再也不准你碰这么危险的玩意。”
“真的没什么,只是在洛阳军营,不小心划破手滴了血而已。”
景天大怒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那血迹分明是喷洒溅落的留痕,绝非是手指的血滴。我们现在就回去,证据确凿你还敢骗我,我现在就去烧书。”
“景兄弟!”徐长卿一把曳住了景天的衣袖,“好,我说。你还记得洛阳军营,桃花树下那晚,我送了戒指给你。回营之后,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想连夜多誊写些文字。岂料,火烈草的毒性发作,不小心呕出的血溅落在绢帛上。”
“白豆腐,你还是没有和我讲实话,那时候火烈草的毒根本就没有发作。毒血是黑色,而绢帛上的血迹是红色——你有事情瞒着我。”景天的手掌缓缓覆上了徐长卿搁置在石桌上的手腕,“白豆腐,我不高兴了。咱们经历了这么多生生死死,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对我坦陈一切呢?不论什么,好的坏的,我们都要共同面对。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会支持,但你必须要告诉我前后缘由。”
徐长卿的深眸注视了景天良久,慢慢道:“你说得对,我确实还没有学会两人的相处之道,没有考虑你的想法,就擅自做了决定。这件事情,是我思虑欠妥。好,我告诉你一切。”
“嗯,说吧。”
“其实,过目不忘并非庆事。凡事不可过之,满则溢,穷尽了心力只怕会招致元神衰竭。我在魔界中看到的云笈七箓,事后要誊写出来,其实就是耗尽心血为代价。若是我身体无碍,慢慢回忆誊写,其实并无太大损耗。可惜我当时急于求成,唯恐身死之后这本秘籍会失传于人间,所以,伤了自己的元神。那晚的呕血,便是危险的前兆。”
“白豆腐!”景天听得心下发紧。他知道现在徐长卿好端端地坐在面前,并没有心血耗尽。然而,一想到他在洛阳军营,半夜穷尽心力苦苦思虑那些文字,第二日还要出征护佑秦王安危。景天的心登时一阵阵地发疼:“白豆腐,你太傻了,何必急在一时。”
“我那时唯恐突然毙命,所以……”
“那现在呢?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为什么还着急?”
“你忘记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请辞蜀山掌门弟子的职位!”他虽然在淡淡微笑,然而神色却有着一丝难言的怅然,“蜀山诸位师尊养育我二十七年,他们悉心教导我,期盼我能做蜀山掌门,挑起蜀山大任。可惜我今生是辜负他们……既然有负蜀山,只求在其它方面稍事补偿,以恕过失。”
“白豆腐,这事情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景兄弟,那些事情时过境迁,以后不要再提。总之,补天阵法之后,我就会向掌门请辞。所以,我想尽快把《云笈七箓》完完整整地誊写出来,到时候,也算是对蜀山诸位师尊有个交代。”
景天认真地道:“白豆腐,你太死心眼了。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大活人怎能被一个阵法憋死。你听我劝一句,《云笈七箓》什么时候写不着急,蜀山的长老们也不会因为一部秘籍而左右你我的前程命运。咱们好不容易在一起,更不能让秘籍毁掉你的身体。所以,你可以誊写秘籍,但要先养好身体,全力以赴完成补天阵法——然后,你慢慢地写,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成三年,反正你师父他们又不能赶我下山。”
他起身打量了周遭的环境,笑嘻嘻地补充道:“就算你师父赶我下山,也不怕,我们还可以偷偷地私会。我看这里地处幽僻,风景又不错,不如咱们先定下这个地方。万一他们把我轰了出去,咱们就可以来这里见面。”
徐长卿看他掏出柄小刀在亭子不起眼的角落里,刻画了半天,心下好奇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在刻字:景卿到此一游。哈哈……先预定这方宝地,万一被你的什么师弟捷足先得,可大大不妙。”徐长卿登时无语,对于景天这种苦中作乐的精神,只能表示由衷的钦佩。过得半晌,他淡淡道:“景兄弟,为什么不问我,那日为何要在玉枕穴刺针暗算于你。”
景天正自刻得不亦乐乎,他连头也不回,浑不在意地道:“哦,为什么?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的,你想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你别折腾自己就成了。”
徐长卿苦笑道:“看来我没必要解释了!”
“解释什么,我早明白了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想个法子让我忘掉你么?你以为封印了我的记忆,就可以让我快快活活地过完下半辈子么?你还真是傻子,沈泽能记手札,我就不记手札么?我和你认识的所有一切,都记在手札里面了。就算你想抹掉我的记忆,我手札里可记得清清楚楚。”景天语调轻松,全无半分责备之意。
徐长卿目瞪口呆地望了景天半晌,忽然苦笑自责道:“我是傻子。那日,你被重楼带走之后,我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快要死之前,你猜我想的是什么?”
“想我呗。”景天大言不惭,自我感觉甚是良好。
徐长卿摇摇头:“我想的是,这也算死在你的手上,应诺了灭绝之剑的传言。这样也好,纵便是死,也替师门完成了一件大事。”
景天拍了拍手上的泥屑,缓缓起身,长叹道:“也幸好如此,否则,只怕你还要抢着当蜀山掌门,赶着往我的剑锋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