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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我看着谢凝绯的手就那样僵直地伸着,萧枫痕根本头都不回,心下恼怒正欲说什么,却见一线殷红从萧枫痕的唇边滑落,我的话便哽在喉间,开不了口。
      \"如果你以为一瓶药就能弥补你做的一切,那未免太可笑了。\"萧枫痕的声音如利刃,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把话说得如此伤人。
      谢凝绯身子一晃,一口鲜血喷出口来,人支持不住地跌倒。
      \"楼主!\"铁岌大吼。
      萧枫痕这才转身,轻轻抱起谢凝绯,一声叹息低不可闻:\"七年了,你还是这么倔。\"
      只见谢凝绯一口血吐出,面色倒由淡青变成了雪白。
      萧枫痕抱着谢凝绯走进废园,唇边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谢凝绯风尘仆仆的衣衫上。
      我似乎略有所悟,来不及想太多,铁岌沉重的话让我的手一抖:\"尹绝死了。战死祁连山。\"
      他死了。
      瑟瑟还在我身边徘徊,可是他死了。
      不会再有人对我温暖地笑。
      不会再有人看到我的寂寞。
      雪荒凉。
      荒凉。
      一路行来一路告别。
      等到彼岸的重逢,他是否还有好看的笑容?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谢凝绯一直昏迷着。
      萧枫痕什么也不说,只抚琴。
      琴声不似我以往听到的散淡沉静,而多出一分激越,我恍惚可以在琴声中看到璀璨的光。
      那么明朗。
      那么温暖。
      可以治疗一切伤痛。
      谢凝绯的面色渐渐好起来,萧枫痕袖上呕血的凄艳越来越多。
      我可以看到他的十指在拨动琴弦时血肉翻开看到白骨。
      他苍白清俊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表情,那如刀如割的痛却直透进我心底,尖锐刺骨。
      可是我什么也不敢说,虽然同处一室,可是他们遥远渺茫得让我无可触摸。
      每一晚,望着那清明的月,我就想,他们是应该住在那上面的。
      第三天,谢凝绯醒来了。
      看着她长睫轻颤睁开眼睛,萧枫痕一口殷血吐在古琴上,不可止歇。
      谢凝绯挣扎起身抱住呕血不止的萧枫痕,看着他白骨尽现的手,声音凄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手已经毁了!!\"
      \"毁就毁了,又何妨?\"萧枫痕声音沙哑,似是无限疲倦。
      \"你--\"谢凝绯抱着他慢慢跪倒,一行晶莹的东西迸出眼眶。
      那是泪水么?
      谢凝绯居然也会流泪。
      那血雨腥风中来去如疾风的女子,也是会流泪的。
      我心里被说不出的凄呛压得难受,怔怔往外走。
      临走出房门,只听到谢凝绯的哽咽:\"你真的要我一生一世地欠你么?\"

      瑟瑟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呆呆看着它乌黑的眼睛,呆呆地呢喃。
      瑟瑟,那天你为什么要跑进那废园去呢?
      瑟瑟,我为什么要见着他呢?
      瑟瑟,为什么我要听到他抚琴呢?
      瑟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空自成伤。
      忽然想起尹绝临别一晚忧伤的笑容,我心里酸楚地疼痛起来。
      他问,你见着他了?
      看着我点头,他的眼睛黯然成漫漫的苦。
      萧枫痕。
      他微侧的头。
      他垂落的发。
      他苍白如死的脸。
      他称自己为萧索。
      他看着谢凝绯时心事万重的眼眸。
      他拂过琴弦白骨凄烈的修长双手。
      那明明消沉如斯倦悒如斯的男子,偏偏如魔咒让人痛到心惊。
      如果,如果我不曾见到他,那我是否可以与尹绝一起离开携手天涯?
      花落雨微,厮守白头。
      可再回首间尹绝已是年年清明坟上青烟。
      我从此错过可能的幸福。
      枉凝眉,终生误。
      终归是错过。
      错过幸福。
      我惘然地笑,幸福,我居然还会奢侈地想到幸福。

      祁连山一役,兰烬楼折损了两大护法和几近一半人马。
      楼子里愈发沉寂。
      沉寂得生出不祥的阴郁。
      我没有再去废园。
      那里应该是萧枫痕和--姐姐的地方。
      我日日靠在窗台上,开始体会萧枫痕数着掌上落雪时的那种心情。
      寂寞呵。
      寂寞如雪。
      瑟瑟总是躺在我怀里,轻轻舔着我的手心,安安静静。
      日子如水逝无痕,每日清晨揽镜自顾,总是疑惑青丝为何还不成霜。

      房间太静,不重的扣门声也惊得我吓一跳。
      诧异地拉开门,是铁岌:\"夏姑娘,楼主请你过去一趟。\"
      奇怪地,他依然将我领到谢凝绯日常起居的南楼,而不是废园。
      推门是浓烈的酒味,我吸口气就已觉得微微晕眩。
      谢凝绯坐在桌前,静默地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但她的目光清冽透彻,并无半分酒意。
      我忽然莫名地希望她不要那么清醒。
      谢凝绯放下酒杯,拿出一只小瓶,冷静说到:\"你也知道,这是沉香子,可以治他的病。你带着和他一起走吧。\"
      我呆住,愣愣地问:\"什么?\"
      \"和他一起走。\"谢凝绯站起身,依然站得笔直。
      \"不!\"我冲口而出,\"谁都看得分明他明明心里有的是你,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替他安排?!\"
      \"自作主张……替他安排……原来,原来我到现在还是没改过来……\"谢凝绯苦涩地低语,忽然近乎凄厉地笑了,笑得我心里一阵发寒。
      \"他果真是应该怨我,应该恨我。\"谢凝绯越笑越是凄凉,到最后化作喉间强抑的哽咽。
      \"姐姐。\"我心下不忍终于唤出这一声姐姐。
      \"我又算什么姐姐,你要不要听我做过些什么?\"谢凝绯却突然厉声道,\"萧枫痕的武功,是我给废的!他从来都不防范我,死都没想到我会下重手。是,我以为我是为了他,我不要他独自单挑天灭,不想要他练那种伤人自伤的武功,不要他死,他不肯听我劝我就废了他……宁愿自己创兰烬楼积聚力量为他报仇,可是,可是在我废他武功那一刻,那个萧枫痕也被我毁了……现在活着的,只是萧索,不是他了……\"
      我无言中心底绞痛。
      谢凝绯跌坐椅上,拂落一片杯盏,破碎的声音刺耳绝望。
      我看得到她心底刺痛,轻轻扶着她的肩。
      她定定地看着我,语音清冷得残酷:\"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知道烧死你母亲的凶手是谁吗?你知道是谁放的火--\"
      \"不要,我不要知道!\"一股颤栗的寒意让我的手开始发抖,\"我不要听!\"
      \"你不敢听?\"谢凝绯不放松地凝住我。
      眼前浮现母亲焦枯的身体。我猛然抓起她平放桌上的长剑,直指她的胸口。
      谢凝绯合目,平静说到:\"记得和他一起走。\"
      我握剑的手簌簌发抖,终于,呛啷一声长剑坠地。
      眼前有泪,冰凉。
      我转头不再看她,沙哑说到:\"我知道又如何?报仇?我报仇又如何?母亲还是去了,报仇能弥补什么?\"
      恩也罢,仇也罢,破碎的已经破碎,纵然将天地都焚成灰烬又怎能挽回其万一?
      我不是不怨,只是怨又奈何?
      奈何?
      终究是空,空外空。
      沉默许久,谢凝绯沉沉叹息低声说到:\"如果我和他有你一半明白,现在也不会是这个局面。我自以为是在帮他,却毁了他,七年了,七年我都没有看他笑过,只有那天和你在一起时,我才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笑容……\"
      我强忍的泪在眼中旋转,是谁错了?是谁亏欠?是谁负了谁?那--又是谁的报应?
      风声呼啸,荒凉寒冷。
      \"你和他一起走吧。你们走,走得越远越好。\"谢凝绯忽地站起身,把药塞进我手里,将我往外推。
      我拼命摇头。
      谢凝绯猛然跪下,一字一句地道:\"我欠了你的,万死莫赎,可是我求你这一次,和他一起走。\"
      \"为什么?\"我声音沙哑。
      \"如果你不想他死你就和他一起走!\"谢凝绯一把把我推出门外。
      我一个趔趄,门已重重地摔上。
      转身看到一张慌张的面孔:\"夏姑娘,萧公子他,他怕是不成了……\"
      我心中一痛,再顾不了许多,往废园奔去。
      废园。
      死一般的沉寂。
      我甚至急切地渴望听到那熟悉的低咳,但是,没有。
      水榭。
      萧枫痕静静地伏倒在檀木雕栏,似乎只是倦了在略作休憩。
      但白玉地面上,殷红凄艳的血仿佛雪地的落梅,渲染一片最痛的沉香。
      我心下恐惧,只敢低声唤他名字,却丝毫不敢碰触他,只怕一碰,他就碎了。
      好在他慢慢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呼吸发紧心里直沉下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面色苍白如此。
      苍白得全无生机,如同玄冰寒玉。
      我急忙把药捧给他。
      他的目光却直直看向我的身后,无限宛转疼痛。
      我转头看去,不远处站着谢凝绯,焦急担忧清楚写在她的面上--她也是放心不下立即赶过来的?
      我赶紧把药放在萧枫痕手中,闪身让开。
      \"你让萧公子服了药就一起走。\"谢凝绯拉住我冷冷说到。
      萧枫痕双眉一蹙低声问到:\"我为什么要走?\"
      \"这是我自己的园子,我的事与你无关,我想让你走你就得走。\"谢凝绯面无表情声音漠然。
      我心知事有隐情,但谢凝绯冰冷的目光让人开不了口。
      萧枫痕幽深的眼眸深深看着他,许久,静定地说到:\"既然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又与你何关?\"他手一斜,瓶子里的药一颗一颗跌落池水,涟漪荡漾。
      \"你--\"谢凝绯冷漠的面具瞬间崩溃,气急中唇边猛然挂出血迹,死死看着萧枫痕,半晌才逼出一句:\"何苦来由?!\"
      我默默对着一池湖水,心中只剩苍茫。
      萧枫痕却握住我的手:\"请你扶我一下。\"
      他的手好冷。冷得彻骨。
      我恍惚地扶起他,他依靠着我勉强站直,像个纸人般飘忽。
      \"我们走吧。\"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但依然强撑着一步步往外去。
      我不知道那段路是怎么走过去的,只记得他的呼吸拂在我的耳际,那么冷那么冷。
      我抬眸看向谢凝绯,她带血的嘴唇已被咬得发白。
      --在萧枫痕支持不住晕过去的刹那,谢凝绯终于伸手抱住他。
      她抱着他,水色的唇缱绻地印上了他的眉心,带着一行沉沉滑落的泪。

      马车飞驰。
      我不知道是往何处去。
      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奔波了多久。
      蜷缩在我身边的瑟瑟时而不安地低吠,时而伏下来轻舔我的手心--它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么?它在用它的方式给我安慰。
      它不知道我已经看着我的世界分分寸寸支离破碎。
      萧枫痕一直未曾醒来,我想也许他就这样沉睡不醒--那,于他而言,未始不是最好。
      可是当远处的火光照亮北边的夜空时,萧枫痕缓缓睁开了眼睛。
      北边,正是兰烬楼的方向。
      纵然我们已在千里之外,隐隐的杀伐声仍是遥遥迫人心惊。
      萧枫痕目光清明,了然于心的明白。
      我不解,忍不住问:\"你知道兰烬楼会出事?\"
      他轻轻颔首:\"过去江湖上兰烬楼与天灭相互制衡,现在天灭毁了,不管□□白道都不会放过兰烬楼,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他说得对,兰烬楼为了倾覆天灭死伤过半,现在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扔下姐姐自己走了?\"我暗暗愤然。
      \"我已经是个废人,能为她做的就只能是不拖累她而已。\"萧枫痕淡淡说到,不见悲伤,只是苍凉。
      忽然之间,我尽皆明白--萧枫痕毁药就已向姐姐表明了同死之意,然后他离开,让姐姐无所挂虑,就算死也能死得痛快利落。
      用心良苦,竟至于斯。
      随着天边的火光渐渐寂灭,萧枫痕的长睫慢慢低垂。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就这样了,也就这样了……\"萧枫痕低低叹息,浓黑的睫毛在他苍白的面容上覆下恒久宁静的阴影。
      我的泪水无声地倾落如雨,忽然记起姐姐临别时那缱绻的亲吻--纵是生不同衾,死不同穴,但黄泉路上总有人切切等候,从此相依携手,再无纷争病苦。
      那,我又为什么忍不住要流泪呢?
      分明,分明应该快活才是呵。
      --为了他们,也为了我的母亲和尹绝。
      残梦依稀,那些人那些事都如同刹那的烟火,瞬间的明亮后也终是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我知道,他们都在路的尽头等着我。
      我也知道,他们等待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从此心境澄明,再无忧伤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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