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夜行

1、上

　　我缩在墙角里，不是因为我喜欢黑影，而是这十二月天实在是，冷啊！
　　雪就那么的从那个黑洞洞的天上倾倒下来，没完没了地。我最恨雪天，这是我的职业使然，我没办法穿厚厚的暖暖的大棉袄。顶着一件单衣在这么一个雪天的黑夜里站着，我只能缩到墙角稍稍躲躲风头。
　　这栋公寓五十一楼的所有者，一对夫妇驾车回来了，并且已经停好在楼下停车场。我能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嘿嘿，不要问为什么，我的窃听器的功劳，即使是地下停车场。
　　“我们好像被盯上了。”女声。
　　“我先上去看看有没有异样。如果出事的话……”男的压下声音，我听不见。
　　我暗笑，我又不是杀手，也不屑于拿钱财，有什么可怕的。我只不过是来帮阿言留一句话罢了。不过也不愧是顶级高手阿言的亲生父母，竟然发现了我的窃听器。
　　我听见那男子上楼脚步声，公寓门前的防盗指纹识别的滴滴声，门把手的转动声。在他开门的一霎那，我随着他无声闪身潜进了尚还黑瞎瞎的房间里，顺手关掉了防盗系统。神不知鬼不觉。
　　晚归的夫妇没有发现异样。当然，他们两下就去睡觉了，而我躲在厨房里。
　　我熟练的摸黑从冰箱拿出慕司蛋糕，边吃边留字。第一次偷偷来阿言家玩，他就请我吃这个做早餐。而今天只是为了让我送一句话就要我在大雪天站大半夜，才用一块蛋糕作报酬实在也太寒碜了点。
　　写完，抹抹嘴，打开门大摇大摆的走人。别忘我是把防盗系统关了的。我喜欢怎么走都不会有人发觉。
　　下了电梯才忽然想起，对阿！我把防盗系统关了，但是忘记重新开了！盗亦有道，总不能一走了之。让别的毛贼也得手，岂不是很丢我面子？望望四周，我随手把火警装置按开。
　　宁静的夜登时被划破。整栋楼像煮开了的水一般。
　　我撒腿跑开，怀里还揣着另一个慕司蛋糕。

　　没错，我和阿言是小偷，还是当今世界上顶级的小偷。不要把小偷看得那么扁，当今社会是小偷的世界。我们跟骗子不一样，骗子只凭一张抹了蜜的嘴，我们是靠自己的劳动得来的，辛勤的劳动。我们偷情报、偷军火，甚至还偷人，迫于生计的时候，偶尔也会偷一偷钱。因为我们的钱总是不够花——我们偷偷地把赚来的钱分给穷人，来满足一下当罗宾汉的欲望。比起电视上满口道德经纶背地里却内心肮脏无比的政客，我们品德高尚、思想正直，是祖国未来的花朵，是社会的大好青年。

　　我不喜欢来酒吧。虽然酒吧总比街外面暖和，但里头烟气熏人，难受得要命。
　　然而今天我是赴约，不得不到。
　　29号桌那个角落是空的。平日阿言最喜欢坐在那里，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怔怔的望着街外的电话亭，一杯酒就能坐上大半天。
　　今天我也去霸占一次。估计阿言不会有什么异议。
　　阿言果然是一个清高的人。黑暗的角落，甚至连侍应也不怎么能关照上，似乎与酒吧的硝烟迷雾隔绝开来，冷汗望着舞池和吧台，感觉自己是一个黑暗中的王者。
　　这更是一个窃听的好地方。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喧闹，而又能把被观察对象的动作尽收眼底。
　　我拿着一杯苏打水，伪装我是在喝酒。五分钟后要见我的主顾，喝醉了就有失颜面了。我不能像阿言那样，喝醉了，说不干就不干，潇洒得彻底。
　　我盯着微微荡漾的水纹，水泡一粒粒长大、摇晃着升起、浮到水面上，然后像幻觉一样消失。这几年来，我们两个从干街上最不起眼最低贱的小偷小摸的活慢慢长大，在组织里摇晃着、升起，成为最顶尖的两个、小偷，好不容易挨到了水面，触到了新鲜空气……
　　一刻失神，一个肥壮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把烟头伸进我的酒杯里，扭几扭。污浊的烟灰顿时斥满了透明的液体。
　　“不就把自己的对手做掉了嘛！你不是想爬佥言那小子的头很久了吗？”
　　举起玻璃杯狠狠地向面前那副嘴脸砸去，我全身都在振颤，眼前一片迷糊什么都看不清。听见那头猪惨叫，只是更加激起我的震怒。我飞起一脚踢倒那头捂着脸的猪，一拳一拳着实地往他脸上砸。我知道那头肥猪是我的主顾手下的一条狗，我完全不必和它斤斤计较。不过我忍不住我的怒火，我也根本没有尝试过去忍，心里早已被悲伤填满，放不下任何东西。
　　但我明显不会是胜方。作为一个小偷，是不可能大吃大喝把自己喂成一个肥猪一样的；越是瘦小的身型越是适宜现在的防盗保安系统——我小时候还能钻狗洞。不出几秒钟，我不知被谁反手掴了一掌，把我整个人抽飞，撞上墙壁。几刻的昏眩，脸上火辣还带着被撕裂的刺痛，耳朵不争气的鸣叫，鲜红漫过我的眼睛，我想看清楚是谁再复仇都不可能。
　　我踉跄着被人推搡进一个小包间。擦去眼角的血，看清眼前的人，我已经很清楚那一巴掌是谁给我的了。
　　珂罗舔着鲜红的指甲，仿佛很欣赏那里鲜血的腥味。“把你解救了，还不说谢谢吗？”
　　我只是擦去嘴边的血，使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佥言手里的资料呢？拿回来了吗？”
　　“没有。”
　　珂罗危险的一眯眼。“这样啊……”这在往常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标志。但是我今天丝毫不惧。
　　“给我三天时间。”
　　珂罗无论现在如何危险，现在也奈我不何。阿言手里关于她几单交易的资料，万一落到了其他什么人的手上，珂罗就玩完了。除了我，谁也没法弄到。
　　“好……佥言起了异心、那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你明白，”珂罗再次用那种微微眯着的眼神俯视着我，“要像佥言那样想洗手不干的话，就很难逃那么干净了。他的父母，就在你手上。”
　　我不喜欢被人像猎物一般盯着、尤其珂罗那种穿透人的目光。既然交易完毕，那就立马走人。
　　“不需要我保护吗？一出门你就要后悔的……”
　　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群人把我围到街角。我终于知道强装英雄有时候也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为首的肥猪按住我的肩，直把我摁到肮脏的墙上，另一只手重重的勾上我的小腹。肥猪把他的重量也叠上来。腹背受敌，我双眼发黑、几欲昏厥。
　　肥猪松了手，让我自个掉在雪地上、抱着腹蜷缩起来。本来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了几口汽水，那一拳的痛更是痛的揪心。我大口大口的咽吞着气，抵抗向五脏六腑攀延过去的疼痛。
　　肥猪的猪朋狗友并没有那么好的耐性等待，一堆蜂拥而上。我抱着头，但是无法防卫到全身。已经无法细分清是来自身体那一部分，尖锐凶猛的痛楚只是铺天盖地而来。重击接连的轰撞着小腹、肋骨、前胸、后背，口中尽是腥甜。
　　倏然，不知是谁下的命令，所有人都停下来。我本能的把全身蜷成一团。
　　“往死里打有什么意思？能让他跪下来、开声求饶就好了。”婷婷袅袅的声音，我明白是珂罗来了。珂罗当然不希望我死。像奴隶一样被人教训已经是极度的侮辱，难道还要我在你面前转辗呻吟求饶？妄想！我万喻的尊严还要往哪里摆？
　　蓦然有人掰开我的手，揪起我的头死死的往雪地里摁去。我用手撑着地面和那道力抗衡。
　　揪我的头发的手却立刻放开了。另外有人重重一脚跺上我的手背。我痛得不自主的哼出声，身体痉挛，然而却无法缩回我被踏住的手。
　　我才明白珂罗的狠毒。手对于小偷来说，就是吃饭的工具。无论是街边的小小偷要偷钱，还是像我和阿言，常常要拆防盗装置、炸弹之类的，没有那双手，等于废掉了一生。
　　硬而锐利的鞋底带着整整一个人的重量加在几根单薄的指骨上，还不单只，鞋底的花纹还不断的摩擦蹂躏。我喉中不自觉地闷哼，继而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咽下口中泻出的呻吟。我不敢看我的手，雪地中唯有黑色的泥和鲜红色液体混杂起来，龌龊不堪。身子因极度的痛楚而无力的痉挛颤抖着，我紧紧闭着眼锁起眉，希望自己能快点昏厥过去，不至于在半昏迷状态出大洋相。
　　我果然还是无法忍耐，横下心把右手狠命一抽。被撕裂的锐痛闪电般劈过全身。眼前暗红的世界逐渐模糊。终于解脱了，我庆幸、自嘲，在最后一缕意识散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