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两重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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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晟说，直接入宫，不得与他人见面。
这样的一个君王，溯冰当了他的臣子几年，从没有听过这种风格的命令。这种话，实在不像那个十足文人派头的家伙说的。
进了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虽然白天还热，晚间平地里扫过的风，已经渐渐带上了秋天的味道。几个提着灯笼的内侍微微缩着脖子贴着路边行走，一边还嘁嘁喳喳地议论着什么，特殊的嗓音胶着在空气中。
溯冰没去在意他们说些什么，然而冷不防三个字钻进了耳朵，真切得就像故意讲给他听一般。
就快了。
他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再回头时，那几点灯火的微光刚好转了个弯，消失在视野中。
就快了。
明明只是前后不搭界的几个字，溯冰却觉得自己大概知道些什么，一个朦朦胧胧的答案就漂浮在嘴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讲述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去回想五年前被血色染遍的夜晚。
他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本该早就被翻过去的那一页，如今要被重新展开来，或许还会一字一句，用鲜血重新描过一遍。
同一天，早些时候。
“……呵呵，王爷果然人在哪里都非同凡响。”炼城会的二当家僵硬地扯着嘴角，做出笑的表情，“怪不得我从早上开始眼皮就一直跳个没完。”
带珞炎过来的一个弟子，还有原本就时时守在殷木舟身边的两个，此时全都被点了穴道放倒在草丛中。
白衣少年没搭理他，只掀开桌上的白瓷壶找茶水喝，结果从里面涌出来浓稠的酒气。他皱皱眉，推到一边。
这可是剩的最后一壶醉花阴呢。殷木舟连忙伸手把酒壶拢在自己控制范围内，拈过一个杯子斟出大半杯。“我是不知道王爷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现在看你既不少胳膊也不缺腿，我先前的担心应该是多余了吧。”
“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说的不是醉话。”少年弯了弯嘴角，话尾却带了个不加修饰的嗤笑。
二当家顿时觉得有一个激灵从自己的脊梁骨上游走过去。
“我不能在此久留，只问你两件事。”
“你说。”
“你可知道一个叫邢远的人？”
“不认识，那是谁？”
“那么，近几日在你身边出现的人里，有没有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家伙？”
“也没有。这些天看的都是那几张脸，随身的这几个，还见过胡狼一面。”
“胡狼……”珞炎听这话停了一下，“你是哪天见的他？”
“就是我叫人去琼醴坊买酒的那一天，算起来该有五日了吧。”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就没影了。我昨天听人说他也被关起来了。”
“你可知道，”少年脸上竟是一副得计的神情，“胡狼应该是前日夜里才回京城的。他先前出去办事，琼醴坊五日前传来你的讯息，我当即让紫冥飞鸽传书叫他回来。这一去一回，他在前日到了才算正常。如此说来，他就是昨天早上回到炼城会，然后马上便被拘了起来。”
“那我之前见到的是……”
“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邢远了。此人擅长易容，那天他就是扮成了紫冥，才混进了王府。”珞炎往后重重靠在椅背上，“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炼城会来的？”
殷木舟刚露出一个想笑的端倪，桌子对面那少年并起两指在桌沿上轻轻一叩，顿时二当家面前的半杯酒液像开锅了一般飞溅出来，悉数泼在了他身上。
“你敢笑一个我看看。”
“不敢。”殷木舟整理好表情，“可是，那个叫邢远的怎么会知道那些事情？”
他自己问出了这句话，却没等珞炎开口回答，已经又是一个张口结舌的表情。
那天“胡狼”作势地闯进来之后，与自己的一番对话，虽然记不清字字句句，大概说了什么还是知道的。
现在回想一下，似乎只是那人一脸急切地开了个头，提到了“王府”二字，自己就已经掉进了对方的陷阱里面，把对方想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时倒是想着要放低声音，以防隔墙有耳。谁曾想，该防范的人近在眼前，把那些该好生藏在肚子里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这不难办。既然他有易容的功夫，那么剩下的，只需要等着他们心里有事的二当家开口。
老郑还在榻上昏迷着。苍崖夜里已经仔细替他处理了伤口，午间又来照看了一回。虽说不致命，但这种伤势对一个没有功夫的老人来说，也实在够受了。
医者皱皱眉，掩上门出去。
“如今看来是炼城的人做的没错。”紫冥见他出来，幽幽说道，“王府出去容易，进来却难，只可能是昨夜扮作我的那个人掳走了王爷。”
“他们倒是干脆，直接就把这府上拿主意的人带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呵呵，你着急了。”紫冥看着他的模样，眨眨眼睛，突然微笑起来。
苍崖一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是突然涌上了些许愧疚。现在下落不明的是两个人，紫冥还冷静如常，而自己，正为了那位总是悠哉的大人而心焦难耐。
“你怎么看？”
二人在桌边坐下。“以现在这情况，若是炼城会主使，还真让我松了口气。”紫冥道。
“何以见得？”
“王爷若是进了炼城会，自然有碧觞照应。虽说他最近也不好过，起码还有一定分量，应该能保得二人平安。”紫冥斟了两杯茶，接下去道，“大人昨日来王府时也说，炼城会不会伤害王爷。虽然你那大人说话一向没准儿，但这回我信。”
“依你之见，大人那边又怎样？”
“他这边可不好说。看起来那群杀手盯上的果真是他，炼城会一向拿钱办事，毫不含糊，这次也不会例外。”紫冥顿了顿，用手指轻敲着下巴，眼神飘到了窗外。
“不过，有件事让我在意。”
苍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她的话：“那场火。”
“没错。以我所知，炼城会没有动手之后还要放火烧了房子的习惯，他们一向都不忌惮被人知道是他们做的。如果是大人自己放了一把火……”
苍崖突然有点想笑。如果真是这么顺利地被他们猜到了事情始末，那放火的这一环，还的的确确是那个人的风格。
说话永远留半句。让别人左想右想，才明白他的意图。
这种人，如果有足够的野心，轻易就能设下一个局，把天下人套在里面。
枭雄，不过如此。
那所庄园算是他们在中原最稳妥的落脚点，背后是深得皇帝宠信的岚亲王，一般人不敢说三道四。他这一把火可好，把这荫庇烧个精光。摆明了是做出一番姿态，告诉人家他在别处还有准备。
杜兰飒的王族上一次来帝都朝觐，那位大人硬是跟在人家后面去了一遭新封地，这些苍崖都是知道的。如今看来，原来都是伏笔。
事情就是如此，一旦一条条理顺了摆在眼前，之前的一切焦虑都显得多余。
“王爷那边也大概开始筹备了。”紫冥喝尽了自己杯中的茶，“我想今晚就去炼城会，救王爷出来。”
苍崖还在想着先前的事情，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着实吓了一跳。
“这么急？”
“怪了，此前着急的可是医生你啊。”紫冥抿嘴一笑，“此事宜早不宜迟，就算再等一天，又能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因为担心走漏了那位大人的行踪，不可以告知宫里这件事。多推迟一时，只可能因为王爷不露面，而让皇上有机会疑虑。”
“倒也是。预备带多少人？”
紫冥却没答话，半晌才道：“只你我二人，如何？”
苍崖又被她吓了一跳，随即一想，转而点头认可。
“人多了反而不便。”紫冥娴静地起身，“天黑时动身。进去之后少不了要和他们的人交战，你我各自当心。”
“还有另一件事呢？”
“如今炼城会里有多少是你的人？”那少年问。
殷木舟愣了一下。这正是当年珞炎正经八百交给他做的事情，代价便是替他买下了琼醴坊。他在这杀手组织中羽翼渐丰，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即便他从来就不擅长，终归还是靠着美酒的激励，做得颇具规模。
如今猛然一提，竟然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这件事，原来可以具体到这个程度。
“不少。如果我要自立门户的话，那些家伙也会跟着我走。”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珞炎神色未动，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殷木舟挑了挑眉毛。
“我要的答案是，如果让你取代徐烈，是否会有足够的人站在你身边。”
青年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骤然一凉。
果然，和自己给的答案完全是两码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在炼城会老老实实呆上一辈子，而完全没有“功成身退”的机会。当初那个王爷如此授意，必定是已经想好了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才让他深入炼城会，伺机掌控其中。
从他进来的第一天，还是个卒子的时候，便开始揣测这小王爷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今这个答案似乎也曾经猜到过，却被他直接晃了晃脑袋忽略过去。
原来，真的这么快。
原来这个王爷，真的可以做得这么彻底。
“取而代之，又能怎样？”
“我只问你能不能，这之后你要怎样，悉听尊便。”少年顿了顿，“如果殷公子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殷木舟点头。
“可以。”
“若我估计得不错，差不多今天晚上会有人攻入你这炼城会，到时，只看你里应外合的功夫。”
“噗——”这边又倒了杯酒往嘴里送，乍一听这话险些喷出来，“谁？紫冥么？她打算带多少人马？”
“不会多，十有八九只会把医生拖过来。”
“王爷就这么确定？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个急性子？”
“哦？我倒记得你是个急性子来着？”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两重天（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