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食梦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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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客人走近一张方桌旁，放下斗笠和简单的包裹坐定，虽然疲倦却仍然挺直着脊背，“店家，来一碗水。”
“客官不尝尝我们的米酒？”
“不必，水就可以，劳驾了。”嘴上倒是客气，躲在一旁的两个孩子却看出他微微皱了皱眉。
老板端了水过来。“客官要住店吗？”他这次不敢多说，只是简单地征求着年轻客人的意见。
客人沉吟了一下，“也好。”
“快看，”栾儿小声说，“他有剑！”
“真的！”染儿激动了一下。
客栈的小二引着那位客人上楼了，两个女孩抻着脖子追随着他的身影。在这种穷乡僻壤真的难得一见这般不凡的人物，她们从小也看惯了在地里摸爬滚打的粗糙男人，乍一见这种看起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翩翩公子，量是十二岁的小丫头也无比好奇。
“去看看？”
“去！”
她们鬼鬼祟祟地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去。老板没去看她们，在和下楼来的小二议论什么，似乎也觉得这个年轻男子很不一般。
她们趴在了关起的门上，听着里面轻微的挪动桌椅的声响，心里有点急，盼着那人赶快再开门出来。然而突然间里面就是一片寂静。两个女孩吓了一跳，又把耳朵贴紧了门扇仔细听了又听，还是没声音。
蓦地房门大敞开来，那个男人就站在离两个小脑袋半尺远的地方，阴沉着脸，道：
“什么人？”
两个女孩当真是把魂儿都吓掉了。
这个客栈盖了许多年，无论哪里都是吱嘎吱嘎地乱响。这位年轻客人走在磨成灰黑色的地板上，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们两个从小就和寨子里的男孩子爬上爬下，身手灵活不说，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此时竟然被吓得跌坐在走廊地上，爬不起来。那男人的眉头皱得更紧。
半晌，栾儿好歹是姐姐，战战兢兢地开口：“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再靠近这个房间。”冷冰冰。
开玩笑，这走廊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就不许我们经过这门口啊。
“有问题吗？”
“没，没……”
“那就好。”他不再看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秀脸蛋，直接重重关上了门。他那眉宇，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生闷气用的，微微皱起来十分好看，加上本身就生得一副冷峻面容，正和此时的神情合衬得很。她们竟看呆了。
一直到那扇门完全合上，两张樱桃小口才愤愤地同时吐出几个字。
“真讨厌。”
“讨厌！我不要喝药！！哥啊，人家都喝了好几年的药了，不想再喝了！”
“喝不喝随你，肚子疼不能吃饭的时候别找我。”苍崖悠悠地把药碗端起来，作势要走。
“我喝我喝！”红衣少女抢过碗，一饮而尽，然后一抹嘴，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扬起来，“那我们午饭吃什么？”瞬间整个屋子都被她的笑容映亮了。
苍崖看看她，没什么表情。“红烧肉。”
“呀~太好了~”红沫破门而出，估计是去厨间偷看了。
你倒是真好对付。用最简单的说辞、最普通的菜肴，就能让你安心听话。
你真的是一个，只活在梦中的孩子呢。也许这是一个我不该让你梦见的梦，可是不管其中是欢笑还是眼泪，你只固守着梦境，即使恐惧也不曾退却。
他转过身，看见刚才少女忙着的活计。满满一张纸写的是大大小小的“食梦貘”，有的歪曲得看不出个数，有的倒是不错。
“王爷，你教她这个做什么？”他苦笑。
“客官！”两个丫头理直气壮地砸门，“你不出来吃饭？”
这可是老板让她们来叫的，客官生气了也算在老板头上。这人从进了房间，已经第二天了，都没有再出来过。就算不在这秀丽的村寨里游览一下，饭总是要吃的吧？
她们敲了半天，总算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真吵。门没闩，进来吧。”
她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张望。那人端坐在一把椅子上，衣服没换过，连包裹都是原样，看来真的是从进屋就一直坐在这里。他看见进门的两个女孩，直接把视线掉转到别的地方，似乎连多看一眼都不愿。这让她们很是气愤。
“客官，你不饿吗？”栾儿没头没脑地问。
男子转回视线，却意识到他完全不知刚才那句话是哪个孩子说的，顿了一下，看着她们中间的缝隙说：“不饿。”又把头转向一边。
“客官，你不解手吗？有夜香要倒吗？”这回是染儿。
男子的脸抽搐了一下，干脆连转脸都省了。“没有。”
“哇——————”两个小姑娘一起惊叹了。
咔嚓一声，椅子扶手被掰下一块来。丫头们瞬间没了动静。
这是第二次交手。
第三日一早，小姐妹两个来上工，还没到客栈门口，远远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走出来，伸展着胳膊，似乎正是那个不好惹的客人。
“他终于出来了？”
她们同时想到一个问题。那人空着手，就是说他的剑还在房间里。那可是一柄货真价实的剑啊。隔壁二胖的爹据说会武，家里墙上挂了一把旧剑，不见那伯父使用，却把二胖得意得不行，仿佛他早晚要拿那把剑驰骋江湖一般。
这客人的剑，可比二胖家的漂亮多了。说不定真能杀人呢。她们也没多想，一头撞进了没有人的房间，三两下就把那柄长剑翻找出来。
好重。栾儿挽了挽袖子，动手拔剑，使了半天劲也不成，于是染儿也上去把住剑鞘，往两边用力。
只是一阵风。
风过之后，她们两个被甩开到一边，身上摔得生疼。长剑已经回到了主人手中，出鞘的剑身寒光烁烁，和使剑的人一般无二，似乎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冻结起来。她们赞叹了一下，猛然又觉得不对。吹毛得过的剑刃已经贴上了染儿的脖子，谁叫她离那男人近一些。
“姐，姐姐……”染儿立马掉下眼泪来。
“客官！饶命饶命！！”栾儿反应倒快，马上趴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我们只是好奇，没想过要冒犯您的！”
男人哼了一声。“我不怕你们冒犯，怕的就是你们乱翻我的东西。”
“饶命啊，我们两个什么也不说！一定！”栾儿也急得哭出来，在地上弄湿了一小片。
一进来光顾着你那把破剑了，谁关心你带了什么啊，至于像防贼一样么？
栾儿突然怔了怔，偷偷抬头瞄着吓瘫了的染儿。两个女孩泪眼婆娑地对了对眼神，知道对方想的和自己是同一码事。
莫非是，逃犯？
“起来吧。”年轻男子突然长出一口气，收了剑，坐到缺了一边扶手的椅子上，“管好自己的嘴，我就不难为你们。”看着两个瞬间欢呼雀跃的孩子，他终于忍不住翘了翘唇角，竟是一脸怀念的神情。
“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栾儿，我叫染儿。”染儿抹着眼泪说，劫后余生的感觉真不是闹着玩的。
她们没注意，男子在听见其中一个名字之后，眉毛扬了一下，似乎很吃惊，随即又把这个变化掩藏得无影无踪。
“我们怎么称呼客官呢？叫客官实在是太生分了。”
男人几乎要翻白眼。刚才险些要了她们小命，这会儿竟然还要求跟他亲密一点？这两个丫头胆子真是够大的。
“嗯，客官总是冷冰冰的，就叫‘冷大哥’好了！”
“好名字啊！姐姐你真厉害！”
咔嚓一声，另一边的椅子扶手也被掰下来。
“哇——冷大哥我们不敢啦——”
她们狂奔着冲下楼梯。老板奇怪地抬头看看，“谁是冷大哥？”
这是第三次交手。
“云婶，鞋底纳好了吗？”
“好了好了，嫂子先坐，我去给你拿来。”
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云婶家里坐下。这小屋子拾掇得似乎太干净了，地上墙上都看不到灰尘，简陋木桌上的小茶杯虽然只是陶土制的粗糙物件，却擦得闪闪发亮。
云婶还在里屋拿东西没出来。女邻居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屋里别处，突然觉得什么事情不对。早上下了一场雨，外面泥泞得很，虽说自家就在隔壁，这么几步路走过来也少不了带些泥巴。她低头看着门口和桌子之间的地面，一点弄脏的痕迹都没有。
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变了变脸色，站起身来想往外走，却还得等着云婶把自己要的鞋底拿出来。
“嫂子久等了。不喝点茶水吗？”云婶撩开里屋的帘子出来，把鞋底递上，女邻居迟疑了一下，脸上有些僵硬地接过，紧接着又说：“茶就不喝了，我家二胖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同时无端地抬手使劲挠了挠头发，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被她这一挠弄得散乱了几分。她勉强地一点头，快步走出门去。
她一出门，云婶的脸就苍白起来，堆在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褪去，扭曲得十分诡异。
女邻居几乎是小跑着冲回自己家。前些天她儿子二胖无意中说到，云婶家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外乡来的年轻男子很要好。她起初没多想，后来意识到，云婶当年正是这么遇见了自己的郎君，说不定此时担心女儿重复自己的遭遇，正烦闷着。
二胖虽然大大咧咧，他娘却不是一个粗俗的村妇，眼尖，心也细。她求云婶帮忙纳鞋底正是想找机会宽慰对方，谁知道今日一去，却被她看出了玄机。
那云婶的家里，一定是养了蛊的。
云婶平日里看得出是很要强的，不然早就改嫁了。她当年被男人抛弃，一定是还恨着他，也不会看着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走同样的路。
苗疆的女子，暗下里不少人会养蛊，养了蛊就能拴住男人的心，让他们对下蛊的女人死心塌地，就算出趟远门，也很快就归心似箭地跑回来。如果变心，必死无疑。
养蛊的人家必须收拾得非常清洁。蛊虫最爱清洁，不能见到灰尘，就算是不知情的人带了灰土泥巴进屋，不等主人动手，蛊虫暗中也会弄得干干净净。人们吃了下蛊的食物茶酒，如果没有下蛊的女人亲自来解，不久就会丧命。不过如果当着蛊虫的面，做一些诸如挠头皮之类的不清洁的事情，蛊就会躲开，不来害人。
二胖的娘从老人那里听来过不少关于蛊的传说，了解得很，也怕得要命。方才她不喝云婶家的茶，也不自觉地就去挠头皮，生怕蛊跟到她身上。
那个女人一定做过一些不能被别人知道的事情。不管是她亲自动手，还是哄着她的两个女儿动手，一定会在外乡来的男人身上动些手脚的。
她忍不住悄悄告诉了丈夫，那男人大惊失色，又叫来儿子叮咛，千万不能吃云婶家的任何东西，二胖也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她明白，这事情被自己发现了，也会被别人发现。养蛊的事情不败露还好说，只要云婶不想伤害邻里的人，大家相安无事。若是露馅了，不用说寨子里的人不会放过那母女三个，传说中蛊虫也会抢先一步，把主人家的老少灭个干净。
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食梦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