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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缺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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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缺席了。
在她大学毕业典礼这一天。
“阿俪,你不是说你男朋友今天会到吗?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呢。”
“他临时有个会议要开,今天不来了。”
“开会啊……听说阿俪的男朋友是社会人士了吧?真棒!”同学苗苗羡慕低语。“不像我,从国中到现在所交往过的男人不是同年的就是比我小,年纪比我大的男人好像就是不会对我感兴趣似的,呕死了。”
她淡淡扯唇,对同学的话语并不表示意见。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打电话给他时,他用那没睡饱就被人吵醒的语气问她:“你今天毕业啊?”
她没当场摔电话就已经是很有修养了。
“……你前天答应我今天会来的。”
他打了个呵欠,声音模模糊糊的说:“我忘记了,昨天赶一个企划,弄到三点多才睡。”
他哪一天不是三点多才睡的?
“那你现在要来吗?”她跟自己说,忘记了并不是什么不可弥补的大过错,只要他觉得愧疚,那就——
“不了,我现在还困,要再睡一下。你今晚到我家来吧,我爸妈出国旅行了,家里没人做饭。”
她静默了会,足足有一分钟,直到她听到手机里传出他那带着淡淡困意的话音。
“阿俪?”
“……你昨天的衣服还没洗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他在电话那头谑然地笑了笑,“你要替我洗啊?”
“是啊,我还要替你找个老妈子,需要吗?”
他隐隐听出了不对劲。“阿俪,你怎么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生气了?”
她没回答,只是直接挂了电话。
去死吧,混账男人!
他把她当什么了,免费女佣?
“阿俪,要拍照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同学小祺见到人就拉着跑,也不管人家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
“大四甲班就差你一个了,你还好意思在这儿蘑菇。” 小祺回头瞥她一眼。“是不是因为你男朋友没来所以心情不好啊?”
“是啊。”她也懒得再解释什么了。
“男朋友没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我没有男朋友还不是一样过得下去。那种事有什么好伤怀的?”
“我没有伤怀啊。”
“今天是大学毕业耶,开心一点啦,以后老的时候可以讲给孙子听,让那些小毛头知道他们的婆婆奶奶年轻时也是很厉害的。”
“小姐,你今年才几岁啊?现在就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啦?”小祺永远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也所以她们才是最好的朋友。
“什么乱七八糟。你没听说过‘女人一过二十五就已经踏入老年人阶段’这句话吗?大学毕业后就已经是二十三了,再过个两年就二十五,既然二十五就已经快接近三十了,女人三十后还能剩下什么?”
她听得直打跌。“你……干吗说得好像我快要含饴弄孙似的,小姐我今年才芳华二十三,花样年华耶。”
“是啊,再过个两年就是个欧巴桑了。”小祺口中说着话,脚下却不停。“当你到了牵着孙子上街市买菜的年纪时,你就会觉得为了一个男人在毕业典礼这一天心情不好是个大错误。男人嘛,何必执着,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咯。”
兜了一大圈,小祺是要安慰她。
她很感激。“小祺啊,你就是这个样子才会把男人吓跑的。”
小祺不在意地甩甩手。“吓跑就吓跑,只要我有钱,还愁没男人爱吗?”
这句话倒是真理。
“喂,我把人带到了。”把她牵到大四甲班拍照的空地,小祺拉着她挤入人群。
“怎么现在才到啊?别班都在催了。”
“好啦好啦,现在赶快照不就好了嘛。”
摄影师就位。
“预备。三,二,一——”
拍照完了,同学们都在互相道别。
大学毕业后,谁知道大家还会不会再在同一个城市里再见面呢。
“阿俪,有人找你。”
抬头,看到的是被同学苗苗领着路正向她走来的他。
这个时候,他还来干嘛?
“嗨,睡醒了啊?”这是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他笑着。“还没睡醒,就赶着来了。”
“那还真是有心,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不如撞日,今晚好吗?”
她笑得客气。“今天不行,我约了人。”
“阿俪,”他走上前。“别跟我闹脾气,你知道我忙嘛。”
她寒凝着一张脸。“我怎么会知道。”
“阿俪——”
“阿俪,他就是你男朋友啊?”同学苗苗走前一步说。“你不是说他在公司开会吗?”
他一听就明白了。“是啊,刚刚还在开会,现在开完会就赶来了。”他故意叹了口气。“可是阿俪还是怪我来得太晚了,在跟我闹脾气。”
“哎呀,这就是阿俪不对啦,既然他都赶着来了,你就原谅他嘛。”同学苗苗显得有点多管闲事的说。
她暗暗咬牙。
“对啦,阿俪不要那么小气嘛,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跟苗苗一同走过来的宇馨也跟着说。
他礼貌地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顾杰,你们可以叫我阿杰。”
“算啦,就原谅他嘛,他都赶着过来了。” 同学慧妮接着说。
他找她的同学作说客,有够卑鄙的。
“喂,人家的事你们插什么嘴啊?”小祺也走过来了。她是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重重的觉得奇怪所以才走过来看看的。
“什么啦,我们是好心劝和耶。”才不是多管闲事。
“劝什么和。走啦,人家两个人的事就让他们自个儿去解决,你们凑什么热闹!”小祺回头朝她眨眨眼,拉着一群人离开。
看热闹的人走了,米开朗基罗雕像下又只剩下了两个人。她跟他。
“阿俪,对不起啦,我又不是故意忘记的,不要生气嘛。”
原来他还知道她生气的原因,她还以为他一直觉得她生气是因为“洗衣服”。
“阿俪,我下次一定不会忘记的,你这次就原谅我嘛。”
下次?还有下次吗?
她气得扭头不理他。
“阿俪。”他笑着走到另一边,让她硬是面对着他。“我不是指大学毕业,我的意思是下一次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
她淡淡嗤哼。“我知道,‘下一次’嘛。”他哪次不是这样说?
后来,她还是原谅了他。若是为了一次的放鸽子而说分手,那就是自己小题大作了。
好女人应该学会包容的,不是吗?
这是她要自己原谅他的理由。
然后,下一次他迟到了。
只是迟到,不是缺席,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迟到了,在他们结婚的那天。
“对不起,睡过头了。”
这是他对自己迟到的说辞。
她手里拿着新娘捧花,努力撑起笑脸,努力忘记在他还没到时那些三姑六婆说的话:
“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啊?”三姑甲东张西望着说。“该不会学电视上那些戏子似的作什么逃婚吧?”
“可能是路上塞车了吧?”六婆乙接着说。“我们家阿杰啊,才不会做那些缺德事呢。倒是那个拿着花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新娘啊,能够嫁给阿杰我看是她好运气。像阿杰那么年轻有为的孩子,真是不晓得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再要不得也可以挑个更好的媳妇嘛,那女人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三姑甲窃笑着:“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啦,让那新娘子听到就不太好了。”
六婆乙依旧大大声声的:“听到就听到,我可是阿杰的姑妈,谅她也不敢对我如何。”
是不会如何,只是她听了很生气而已。
她拿着花站在场中央,左边是自己家的亲戚,右边是他家的亲戚。他迟到了快半个小时,她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生气,也感到难堪。
她甚至觉得他不要出现才好。反正现在都不是什么好场面了,不如一次难看到底,婚也不要结了。
最后,他还是出现了,只不过是迟到了三十四分钟而已。
她没有对他说一句难听话,只是很平静地说:“你来了。”
他也很理所当然的回答:“对不起,睡过了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平静,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没再问下去。例如,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睡过了头。
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每一次的缺席,习惯了在自己生命中每一次的重要时刻里他理所当然的放鸽子。
婚后,诸如此类的事还是数不完。
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孩子满周岁那天他不在。孩子学走路那天他不在。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也不在。
他的缺席,让她成了贤妻良母。
她的婆婆常常说:“阿杰真是娶到个好媳妇了,家里没男人也能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的。”
她从不曾说出口的是,若是家里有男人的话,只是多了一个理所当然使唤她的人罢了。
然后,当他向她抱怨说中年后身材变形得厉害,肚子都凸出来成了难看的啤酒肚时,她意外地发现,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自己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那笑容,是幸灾乐祸的,是报复得逞的笑容。
她是习惯了,习惯了他的每一次缺席,但只是习惯,不是忘记。
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每一件事,他的每一次缺席。
他在她生命中的每一次放鸽子。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是恨他的。
认真追溯起来,应该由是大学毕业典礼那一天开始。
他的每一次缺席,都成了她恨他的理由。
然后,那天,他回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半,她记得很清楚。
他洗完澡,刚要上床睡觉,突然按着胸口急促的喘气,她本已睡着,是被他那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快,快把……我的药拿来……快!”
他一直都有哮喘的毛病,她知道。
“你的药在哪里?”
“在……在衣袋里,上……上衣口袋。”
她在他脱下来的西装口袋里翻了翻,“没有,里面没有你的药。”
他一惊,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怎么……怎么可能会没有!你再找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很惊恐。“柜子,你……到床头的柜子找找看!”
大概是想起自己的药吃完了吧。
她依言到他的睡的那边柜子里找药。“这里也没有。”
“没……没有!”他慌了。“医院,快送我到医院,快!快!”
她犹豫着。“现在是半夜了耶,明天好不好?”
他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她。“我……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全。
“好吧,你等一下。”自己也觉得待到明天可能不太妙,所以她开车送他到医院。
她开车一直都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慢。
“你……开快一点!”
抬头,悬在车顶的镜子里露出了恶魔的笑容。“如果,我在这儿赶你下车,你会怎样?”
他闻言惊恐的望着她,因为他也在镜子中看到了她的笑容,那笑容,是认真的。
“你……”
“别怨我哦,这叫做放鸽子,不叫见死不救。”
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对不起。”
她静静的,也没再说第二句话,只是催油加快车速把他送到了医院,像是刚刚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她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他了,这,就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