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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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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上奴隶的麻衣,杰拉德领着手下的五十余名犯人,每人分发了一袋水粮,一把淬毒的匕首,一瓶精炼火油,瓶身和瓶口都用浸透了蓖麻油的粗绳缠绕。
“拴在腰带上,路上遇到的守卫,如果碍事就杀掉。”杰拉德面无表情地道,“地图都记住了吗?”
囚犯们响起一片低低的回应。
“很好,事成之后就来岸边集合。记住我说的话,回去之后,你们就不再是等待死刑的人了,你们可以拿一大笔钱,去逍遥,去和家人团聚,什么都好,你们可以尽情享受财富和自由,但前提是——完成自己的使命。”
囚犯们再度齐声应和,声音要比上一次响亮得多。
杰拉德不再多话,他披上遮帽,将阻隔香料气味的麻布缠在脸上,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照做。他们无声地摇晃着小船,在海水汇入群岛间的蜿蜒河流上行进,船桨轻柔地拍打着水面,没有惊起一丝不祥的响动。如此行进了一夜,他们终于看到了华美的摩鹿加宫,它就坐落在群山与内陆河流的环抱下,朝霞泼洒着金色的余晖,晨曦飘浮着玫瑰色的花边,如此绚丽,仿佛天神遗留在人间的居所。
终于到了,杰拉德心想,我的家……我曾经的家。
作为最先发现摩鹿加,发现香料群岛的家族,斯科特于此世代经营,早已把香料群岛变成了一座国中之国,由世外律法管辖的私人领地。长久以来,被贩卖、掠夺至此的奴隶拼死劳作,代代繁衍,逐渐形成了城镇聚居的规模。他们用血肉的脊梁撑起了摩鹿加宫,撑起了香料种植园的繁荣昌盛,也撑起了斯科特家族在世俗中的庞然地位。
身着奴隶的惯常装束,杰拉德轻轻吹了个唿哨,身后的重刑犯便悄没声儿地散开了。他们融入鱼龙混杂的人群,就像水溶入水。
显而易见,珍·斯科特抛弃了他的大部分政治遗产,只保留了最基础的架构。城市的布局有所改变,卫兵的巡逻方式,也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但摩鹿加的历史注定了它的复杂,黑暗里,总有他亲爱的妹妹也不知道的秘密。
悄无声息地做掉一些徘徊的卫兵,杰拉德钻进领着一部分人钻进密道。
这本是先代的斯科特人为了防止奴隶暴动而准备的躲避工事,但一百年过去,又一百年过去,暴|乱被一次次血腥镇压,很少有奴隶能够逃脱那悲惨的宿命,现如今,唯有这些通往摩鹿加宫内部,以及要塞关键处的通道,还保留着当年的岁月刻痕。
“分头行动,”杰拉德说,“记住地图上的仓库地点,烧掉它们,你们的任务就算成功。”
“那您呢?”有胆大的犯人多问了一句,“您要去哪里?”
杰拉德顿了顿,他的面上扭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即便他背后的囚犯们无法看清他的神情,空气中还是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寒意,像死亡本人正在他们的肩头缓缓吐息。
“我要去回报一些人。”他轻轻地说,“去报答他们曾经对我的盛情款待。”
他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其中一条路。
借助微弱的火光,杰拉德弓起身体,快速在泥泞湿滑的隧道间攀爬,他踩过残缺不全的石头台阶,从碎倒的砖墙缝隙中侧身挤出。
他心中充满了来自血脉深处的感应,距离摩鹿加宫的内部越近,他的心脏就跳得越剧烈,手臂和胳膊也抖动得愈发厉害。他的眼皮交错弹动,直至头晕目眩,视线发花,在转过又一重废弃的栅栏之后,他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镇静,镇静!你这个孱弱无能的废物!在内心里,杰拉德大声呵斥自己,要办成一桩崇高的复仇之举,究竟得付出多少心血,痛饮多少苦恨,难道因为一时的激动之情,你就要在此地倒下,让一切都白白耗费了吗?
情绪波动得如此剧烈,以致杰拉德再次看到了阿加佩的幻象——他看到他坐在书房的桌子后面,神色温和而宁静,正在有条不紊地翻看着一本书,并在纸上沙沙地记录着什么。
这叫他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倚靠在墙上出神地喘息。阿加佩带来的静谧与安宁,同时反映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渐渐的,他的心跳平息下去,不再像要马上猝死那样跳动了。
“……这倒还算是个好的预兆,”杰拉德一边继续前进,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是的,这倒还算是个好预兆……”
终于,他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爬上腐朽的,嘎吱作响的梯子,他的头顶有一扇闭得死死的活板门。杰拉德攥紧手里的开锁工具,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声音,但除了隧道里的滴水声,他的耳边没有任何动静。
他伸手上去,先用毛刷蘸着浓油,将锁芯彻底浸透,先尝试着撬开锁芯,但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木脚锁的精巧装置早已腐蚀成了一团锈渍,他尝试了几次,都彻底失败了。情急之下,杰拉德抄起撬刀,依靠双手和双腿的力量,两个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撬开的黄铜合页,被他挨个撬松,锈渣混合着断裂的铁钉,扑簌簌地掉在地上。
他活动酸软的双臂,接着发力一推,终于,门开了。
杰拉德·斯科特重返人间。
他落脚在了摩鹿加宫的一个小储藏间里,由于位置偏远,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连仆人也来得很少。
带着微笑,杰拉德着打开储藏间的门,他一面走,一面脱掉奴隶的破烂长袍,只留下遮脸的麻布。摩鹿加宫里时常行走着各类调香师、制香师与闻香师,为了保证嗅觉灵敏,他们总要用布遮住口鼻,因而他的装扮实在平常至极。再加上杰拉德那镇定自若的举止,气定神闲的步伐,又是如此熟悉周边的环境,来往的卫兵侍从竟没有一个怀疑他的。
就这样,他走过宫殿的下层,熟门熟路地绕到调香师们的工场,坦坦荡荡地拿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当他抵达中层,正要走到上层时,被看守门廊的卫兵拦下。
“您是谁,来这里做什么的?您的身份牌呢?”
“我么?我只是一个新上任的调香师。”在遮面的麻布下,杰拉德露出微妙的笑容,“奉兰登·斯科特大人的命令,前来为他奉上新一季的香料搭配,您知道的,这是他积年的好习惯了,总要在星期天的时候鉴赏新香……当然,如果您是这里的老人,就能完全明白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侍卫咳嗽了两声:“对、对!当然是这样的,兰登大人的习惯,我们几个全知道的一清二楚……”
侍卫们看过他的身份牌,确认了他带来的香料全部属实之后,就放他进到了斯科特家族成员居住的上层。
杰拉德拐进盘根错节的回廊,摩鹿加宫的内部修建得就像具象化的黄金万花筒,只有他这样曾经掌握过全部密室、暗道与耳房的地图的人,才能熟稔地在其中行走,而不用依靠上层聋哑的仆从。
侍卫给他打开金碧辉煌的大门,兰登·斯科特,这位当初依附他,最后又背叛了他,转而投奔珍·斯科特的血亲,他年轻的小堂弟,如今就在这里,与他的姬妾无知无觉地嬉戏,直到听见调香师抵达的消息,他才慵懒地挥挥手,让他的妾室都退下。
香料是斯科特人的特权,体内没有流着斯科特的血,就不能擅自窥探任何一颗香料的奥秘。
“今天送来了什么好配方?”兰登心不在焉地问,“要知道,我亲爱的堂姐近来可火大着呢,宫里死去的人也比以往更多。如果你们还不能拿出点决心,我的好堂姐可就要亲自拿出你们的心了。”
“不用着急,大人,”杰拉德深深地鞠躬,并且嘶哑地笑了起来,“今天的香方里,有一种绝对特殊,并且独一无二的原料,从前没有人用过,今后更不会有。”
兰登皱起眉头,他总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但究竟是哪里眼熟,他也说不上来。
“是什么原料?”他警惕起来,“你先说说看。”
“是你的血。”杰拉德说。
兰登还没来得及跳起来,他就已经迎面吃了一刀子,匕首从他的锁骨下面扎透进去,几乎穿过后背中间的肩胛骨,搠得他心头冰凉,喉咙间惊慌乱响,只是喊不出声来。
“不记得我了,堂弟?”杰拉德摘下遮面,晦暗的光线中,他露出了一张地狱里才会出现的脸,双眼赤红,燃烧着晶亮的复仇之火。
兰登的脸孔被恐惧扭曲了,他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跪下哀求……但一切都是奢望。第二刀,杰拉德干脆地割断了他的喉管和声带,血泉喷涌,他欣赏了一会儿表亲拼命垂死挣扎的景象之后,第三刀扎进了兰登的左耳下面,几秒钟之后,曾经背叛了他的人就死了。
在死者的尸首上,他揩干净刀子,重新揣进怀里。端详着惨死的血亲,杰拉德·斯科特高兴得浑身发抖,与此同时,阿加佩的幻象也交替出现在他眼前。不知是出自过去黑鸦的哪一段记忆,杰拉德看见他注视着自己,蔚蓝的双眼流露忧郁,脸上没有笑容。
“你来了!”他紧紧闭上双眼,满意地嘟哝,“你来见证我的复仇了?好,这很好。既然你是我幻想中的神启,那么我就得向你倾诉一件事:凡是认识我的人,我的仇敌,我的故交,无不把我的遭受的一切当作笑料,因为过去的我太傲慢,太轻敌,也太无情,不知道如何和平地对待一个人。但你确实是与众不同的那个,不是吗?既然我曾被世上的权力与财富如此直接,如此强烈地爱着,我就膨胀和自满起来,自认为万事万物的王者,因为凡间的活人在得到这两样东西之后,没有一个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能免俗。然而,当我遭到血淋淋的背叛,被从顶峰打下谷底,被戕害到一无所有,财富和权力立刻就轻飘飘地放弃了我,转头去侍奉它们的新情妇了。是谁接替了它们两个凉薄无心的东西,在整个世界上收留了我?是你,毫无疑问,我现在想通了!你的德行更高于权力和财富的总和,你确实是比它们高尚百倍的!”
他独自一人,因为报仇的亢奋而体温高涨,如此狂热,心潮澎湃地对着幻象做了絮絮叨叨的演讲,丝毫不觉得异样,也不觉得这是自身精神错乱的表现。
“我会继续复仇,”杰拉德微笑着说,“也请你继续看着我。由你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我没有任何异议,更不会觉得不公。”
说完这番话,他就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走了出去。血腥味被浓郁的熏香盖过,侍卫没有起一丝疑心。
杰拉德继续着自己的杀戮,他走进斯科特成员的住处,在每一具死前曾经嚎哭,曾经试图尖叫呼唤卫兵的尸体上擦拭着淬毒匕首的刀锋。他精准无误地记着昔日家人的各自寓所,他记得如此清晰,如此牢固,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偶然有一次认错,或者连带着撞见了其他没有参与叛乱的斯科特人,杰拉德毫不迟疑,仍旧照宰不误。他心里清楚,善良在这里是不存在的传说,所有斯科特人都死有余辜的罪人。他们没有背叛,不是因为他们不愿,而是珍·斯科特还没来得及向他们慷慨地投递橄榄枝。
唯一古怪的就是,他复仇的过程未免太轻松,太顺畅。死了那么多的斯科特人,侍卫却没有发现尸体,众多来往的仆从也没有惊慌失措地乱成一团,跑出去拉响警钟。
由此,只剩下一种解释:珍·斯科特早已预见了他的到来。
那个傲慢的贱人。
杰拉德吃吃地笑了起来,因为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倘若身份与处境置换,他一样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一样会高高盘踞在最顶层的金宫,向下俯瞰,观赏对手自认为所向披靡的复仇行动,并以此为乐。
——哪怕这幕戏剧的代价过于高昂,地上染遍了亲族的血液。
他的复仇直达顶峰,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在看到珍·斯科特的身影的一瞬间,他就被重重叠叠,全副武装的卫兵包围。
“你来了!”狮心女士弯起血色红唇,露出文雅的微笑,“我最亲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