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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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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主风光出嫁已是三日之前的事情,皇城的人们依旧忙忙碌碌的生活着,一个身穿小厮男装的女子走在街上,不见出挑。望了望前方的平公主府,脸上掠过不自在的笑意。快走几步,绕过了几顶车轿。这女子正是遍寻尚左央三月不见得周哲雨。
周哲雨站在平公主府前,滚金的大字、朱红的高门都在说明这平公主府的帝恩不衰,处处彰显着皇家气派。胸口的伤痛还在提醒她,她等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与他朝夕相处十几载的左央师哥了。可是他还欠一个自己解释,周哲雨笑笑,就这样的一个解释,让她颠簸了三月有余,甚至连乞儿做过了。尚左央,如今是非恩怨,该说清楚了。
‘笃笃笃’叩响了平公主的大门。
不肖得一会儿,一个家丁探出头来,抬眼望了望她,“那位大人?”细声细语的问着。
“在下尚大人的旧友,前来拜会。”驸马一词在周哲雨口中转了几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家丁轻蔑的语气是她没有想到的。“你回头看看这么多人,都是驸马爷的旧友能一个一个见么?着什么急?那边等着去!”家丁不耐烦的说完,合了大门便想抽身。
“等等!”哲雨用手挡了门,“我真的是尚大人的旧友怎么能和那些人相提并论?”哲雨有些焦急,怎么会?连一面都见不到了么。不想承认,心中有些不甘,或许,他只是被迫的,起码让她有个能都安心回山的理由。仅此而已,她已不求别的。
“你以为你是谁?尚驸马是谁都能见得么?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家丁没有看她,想清出自己的身份?身份?好笑,十几年的同门如今真真的是高攀不起。哲雨嘲讽的笑了笑。
“是在下鲁莽了。”哲雨摇了摇头,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让当朝驸马接见呢?哲雨转过身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虽然自己不肯相信,尚师哥又是谁能勉强的,这荣华富贵,终究不能视若粪土。那么现在她要何去何从?陌生的人、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一切,哲雨茫然的看着过来过往的众人,何处是归宿?
“驸马回府!”洪亮的声音,哲雨浑身抖了一下,缓缓的抬起头来,是他回来了么?人潮汹涌,等待的众人纷纷的涌向前来,平公主府朱门大开,一群小厮涌出清楚了道路。哲雨随着人流左摇右摆,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远处的人,依旧是他喜欢的一身青衣,他比原先健硕了,脸色也好看多了,可是他的一双眼却像是许多心事没有在山中那般透彻了,英挺的剑眉居然有了褶皱,他有什么烦忧?嘴唇紧紧的抿着,他是最最喜爱欢笑的么?为何他会?哲雨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使被他伤的鲜血淋漓,可是见他如此,心中还是担忧。
“尚师哥!”清冽的声音消逝在空中,汹涌的人潮分开了两人,她看着他翻身下马,她看着他一步步的走向公主府。哲雨怔在哪里,他走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里。哲雨觉得脸上冰凉,眼中的红色已化成一片,泪水无声的划过她的脸颊,姣好的面容亦是一片死灰。
她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不知随着人流走了多久,恍恍惚惚,直到她的肚子凄凉的叫了一声,她反应过来,抬头看看竟亦是艳阳高照了。茫然几顾,方找到食肆坐下小憩。
“客官吃些什么?”热情的小二匆匆赶来,麻利的收拾了桌子。
哲雨摆摆手,低下头,紧紧的盯着桌上的木质纹理,发起了呆,她只是需要静思,况且,还不是没见过尚师哥么。哲雨自己安慰自己。
须臾,小二急匆匆的端上几盘小菜,热乎乎的小菜刺激了哲雨的胃,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然两日未曾进食了,她及时拉住了小二,开口询问:“是否搞错了?”
“客官,是另一旁的爷点的,指名道姓说是要赠与你,又怎会搞错?”小二和颜悦色的解释一番,见哲雨松了手,匆匆忙忙的又开始忙别的了。
“这样。”哲雨扭过头去,两个公子,依稀看的出来是富贵人家的样子。哲雨又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始终没有办法先行食用。还是起身走到一旁,向两位公子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二位赠菜。”哲雨不是顽固之人,也不固守不食嗟来之食的理。
“公子客气。”一旁的男子答话,哲雨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齐王府家丁的衣裳,难怪男子应她为公子了。
“公子是齐王府的家人吧?”依旧是那位公子,话语中略带笑意。哲雨抬眼望去,才发现坐下两人皆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两者皆相貌出众,一位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浑身上下仿佛都带着月光一样的温润,一身浅蓝。另一位则有些冷峻,带着如上位者的霸气,身着玄墨。
哲雨却犯了难,她可不是齐王府的家丁这可如何解释?
“司徒,你又白忙一场。”冷峻的少年开口,眼神就没有停留在哲雨身上一分。
“学生无用。”温和的男子笑吟吟的答道,不见恼怒。
“好你个司徒。”冷峻的少年这回却带着嘲弄的笑意。眼眸微弯,嘴角的笑容停留了一刻,便消失无踪。
“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吧。”温和的男子,始终带着笑意,哲雨却知道,这男子也没有再看顾自己一眼,即使他的眼眸望着自己。
哲雨低低的应了一声。抽身走了,回到自己的桌子,望着一桌子的菜肴,终是动了竹筷。平复了心绪,食物果然是最好的疗伤药,胃里沉甸甸的感觉才让哲雨觉得自己尚活在世上,连心中微微的刺痛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再回头看看两名公子已没有了踪影。
“小二!”哲雨高叫一声,小二又是急匆匆的跑过来。
“你知道那两名公子去了何处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哲雨清楚这个道理。
“知道,那两名公子去了西五条的藏书楼!”小二还好心的指给哲雨看。哲雨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一瞬,哲雨低低的笑了,嘴角画出一个小小弧度,露出了一旁浅浅梨涡。
等到哲雨来到藏书楼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可是藏书楼外依旧络绎未绝诗人骚客。哲雨望着高高挂起的藏书楼的牌匾,朱红色的大字,遒劲有力的手书,看得出来这写匾之人也绝非泛泛之辈。藏书楼高约两层,两翼尚有独辟的小楼,左侧的小楼上用隶书攥写着一首格律,隐隐透着一种磅礴的大气,可谓是相得益彰。哲雨叹了一口气,这里果然是文人聚集的最佳场所,连镂空的红木窗都给人之中浓浓的书卷气,使人不得不叹服这藏书楼。
‘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心绪逢摇落,秋风不可闻。’○1诗虽好诗为何,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呢?哲雨不懂。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哲雨望了望厚重的半掩的大门,忽然觉得这藏书楼也不见得是如此简单的地方。
“兄台可有大作?”这声音惊了她的心思,哲雨低头一看才知自己已然走到了这一侧的小楼旁,上有三丈书案,笔墨纸砚,一用俱全。
“还未到结束?”她本就不是为了这藏书楼而来,可是现在的架势,若是不进这藏书楼,恐怕这恩也是报不了了。
“自然。”仆人指了指另一旁的小楼上面手书‘贰拾伍’原来是还差五名。
哲雨略一沉吟,拿起狼毫,挥笔而就:‘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2放下手中的狼毫,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哲雨呼了一口气,不打算改动,如此便如此吧。将宣纸递与仆人,那人双手接过纸来,低声说道:“公子请静候佳音。”她点了点头,看着他曲着身子,退入了小楼之中。
周围的人渐渐离去,小楼上的数字也越来越多,在哲雨等待的时候,已然增至‘贰拾玖’了。哲雨也听说过这藏书楼,藏书楼又称天下第一楼。每五日接待,每次只接待三十人,这五日之内,入楼之人不再出楼。每次出题总有不同,这次便只是和诗一首。可是这诗中意味确实模糊不清,实在让人破费思量。
“贺喜公子,我家主子请您入楼一聚。”仆人的脸色越发恭敬。哲雨抱拳,朗声回到:“有劳阁下。”随着仆人前后脚进了小楼。
“我家主子就在屋内,请公子先行。”仆人侧过身子,为哲雨开了门。
“多谢。”哲雨谢过仆人,走入屋内。不期然,哲雨见到那两名年轻公子。
“又见面了,在下这厢有礼。”温和的公子笑吟吟的抱拳,却并未起身。
哲雨也没恼,恭敬的回了礼。
“司徒,你便如此看好他?”一旁的冷峻的公子开口,手中尚拿着酒杯。
“在下侥幸。”司徒笑眯眯地说得到。
“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你算盘打响的时候便说是自己侥幸。”冷峻的公子不满地说,一双桃花眼不满的上翻着。
“学生无用。”司徒这时也拿起了酒杯,瞧着手中的杜康。
这两人却是将哲雨扔到一旁了,她看着这两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两位叫在下来,并不是为了让在下听两位逗趣的吧?”哲雨开口询问,这里的气氛不像是一个真正的书楼的样子。
“公子请坐,是笙的过错。”司徒将哲雨请上座,还未开口,便有一小厮匆匆推门而入,伏在司徒的耳畔说了什么,司徒脸色微变,可是却依旧带着笑容。哲雨一看便知是有什么突变了。又望了望司徒,原来这名扬天下的藏书楼是他的杰作。
“在下先行告退。”她很是识趣地说道。司徒歉意一笑,连忙让小厮带着哲雨下去小憩。
哲雨随着小厮出了门,低着头思索着。再抬起头,已然没有了小厮的人影,她懊恼的一拍额头,怎么偏偏将领路的人给跟丢了。没有办法,顺着来时的路,只好厚着脸皮,再去寻那司徒找个小厮来。
来来回回兜了几个圈子才摸回了原来的房间,正要敲门之时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哲雨几乎僵在了门口,颤颤巍巍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狠狠的咬着嘴唇,害怕自己会尖叫出声,不相信,不敢相信,居然又与他相遇。
“司徒楼主此话便说的过了。我尚某不过是平公主的驸马谈得上什么江山社稷,但求与公主恩爱白头罢了。是与不是,公主?”
“左央。”女子的声音,仿佛带着蜜的甜味,软软的像小孩子的嗓音。
“姐姐、姐夫,你们二人倒真是蜜里调油,也真是不怕腻歪人。”冷峻的少年说得含笑,确实像一个撒娇的十几岁的少年。
“真是,逸儿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姐姐了。看来该是寻个弟妹好好管教管教你了!”又是嬉笑的女声,笑得很开朗。
哲雨缓缓的后退,不发出一丝的动响。她没有勇气推门而入,她反而害怕见到他,她怕他说这十几年的感情不过是兄妹之意,或是,只是同门之爱。她仍旧记得清楚,三年前的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三年前的山花,依旧开过了奢靡;三年前他的信誓旦旦,坦然目光。三年前的一切在此时瞬间涌上心头,可是为何?为何他要骗我?她想不通,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为何敌不过山外的三年时光流转?
原来,她只是一味的相信,他娶平公主终是有苦衷的,哪怕这苦衷压得过十几年的相依,她也愿意无怨无悔的等他。纵是终其一生,老死山间,也没有什么怨言。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他的欢笑,他的昵称,他关爱的嗓音,都在向她说明这一件事,一件她一生都不愿意相信的事。
周哲雨你看你爱了十几年,恋了十几年,守了十几年的到底是什么人!可笑,可笑!你居然还信他的三年之约,还出山寻他三月有余。哲雨仰着头,她眼角涩涩的,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她的泪尽了。可是嘴角却止不住的上翘,在她的唇边,苦涩带着笑意,她止不住。接踵而来的却是哲雨从未有过的怨恨,她恨尚左央,凭什么她在这里伤痛欲绝,他却在屋里春风得意!她要让他摔得狠狠的,她要让他从万人只上到万人之下,卑贱的连乞丐都不如,她要让他生不如死!
“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小厮急匆匆的赶来,慌忙的领着哲雨下去。哲雨甩了小厮的牵扯,暗哑问道:“你们主子什么时候有空?”
小厮陪笑道:“这哪是我们知道的事。平日里便是主子召唤,才会与公子们详谈。”小厮的脸急得红红的,不知道这位怎么突然如此执拗了。
“这司徒公子让你将我带到何处去?”哲雨笑眯眯的问道,眼中蕴含的却是阴狠一片。
“这、是东翼的小楼。”小厮只想将哲雨带离此处,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
“你将我带到一处看得见此处的地方,若你不放心,便一同陪着我。”哲雨指了指一旁的房间。小厮回身一看,便犯了难,额头上急出了冷汗,回过脸来又看看此处。终究一咬牙,应了下来。
“两位公子将在下忘了?在下可是等了许久了。”哲雨笑嘻嘻的推门而入,却让司徒二人来个措手不及。
“哪里、哪里,让公子久候了。”司徒礼貌的回到,望了望哲雨身旁的小厮,小厮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着磕头乞求着司徒的原谅。
“莫要为难他了,不过是在下行事孟浪。”哲雨坐下身,头也不回地说着。可是却没有人应声。
“下去吧。”良久,司徒终于发了话,也算是打破了这一室的寂寥。
“不知公子如此匆忙,所为何事?”司徒含笑问道,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
“哦,不过是询问一下,在下的诗词,可算是符合楼主的心意?”哲雨低头瞧了瞧尚未来得及收走的茶盏,心中就止不住的愤恨。
“阁下的诗词别出心裁,笙也是思量甚久才窥的其中真意。以美人与之倒也别致。”司徒黯然一笑,其中苦涩哲雨不得而知。
“够了,你们两个打哑谜倒是快活。本少爷没有这么番功夫猜谜。”冷峻的少年终是十几岁的性子。哲雨抿了抿嘴唇,不予置否。
“公子。”司徒的叫了一声,叹了口气。
“公子何必如此心焦?朝堂之上,焦虑却是万万要不得的。特别是像齐王这样的久经朝事之人。”哲雨是打算语不惊人死不休了,为了报复,哪怕是立在朝堂之上,欺君罔上也在所不惜。
“你是何人?”司徒并没有哲雨想象的惊恐,这样让她觉得此人更是深藏不露,于在一旁的少年君王来说,他才是这君主的肱骨。
“爱国志士,阁下信也罢,不信也罢。”哲雨闲闲的开口,更加的惬意。
“司徒你与他废话什么!”少年已然拔刀相向。少年君王的性格有些暴戾,这样就算他夺回大权,也终究不会是一个仁君。哲雨抬眼望了他一眼,可是就算如此,与她何干!哲雨哑然失笑,她不过只是为了一人,纵然负了天下人又如何!
“公子!”司徒仍是没有起身,只是重重的放下杯子,溅起一片酒花仿佛诉说着他愤怒的心境。
“楼主如此担忧将来之事,还如此放纵君王的性格。恐怕这日后,楼主也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哲雨低着头,嘴角含笑,像极了一个温婉的君子。
“多谢提点,笙自会注意的。不过阁下却身份未明,这让笙如何……”司徒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了想要跳脚的君主,这人说话虽是耸人听闻,可是却一针见血,就更加好奇与他的身份。齐王府的家丁?不会有如此的胆魄,看来终是小瞧了他。
“楼主先用饭菜结交在下,又留下口信在后,试探在下与这藏书楼门禁。三番两次,楼主想要与在下说些什么,在下不才,倒也心知肚明。”哲雨顺手拿起桌上的一盏茶杯,只是在手中观看茶色。“至于在下的身份,不过是无名小辈罢了,若楼主真想知道,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在下复姓上官,单名哲。称呼在下上官即可。”哲雨在心中踌躇须臾,假名倒也未尝不可,自己终究不是在山中的周哲雨了。现在自己只是上官哲,仅此而已。
○1唐诗《汾上惊秋》苏頲作
○2唐诗《怨情》李白作